张纯良,父亲武将出身,不善逢迎,小小的禁军骁骑卫做了一辈子,当年老张感觉武人刀尖舔血,枪杆子里讨生活的日子实在难过,不管怎样也想让儿子靠读书来出人头地。为了从小接受精英教育,不惜豁出来几十年的情面与家底,将儿子送赶进太学院之中。
龙生龙,凤生凤,老鼠的孩子会打洞,这句话是不错的,虽然我没有见过咬文的儿子打洞,但是究其原因很可能是咬文就从未掌握过这项技能,而张纯良则用自己的实例证明了这个说法,在汇集了全国最顶尖优秀的师资力量的国立最高学府里读了几年之后,他的学问依旧是没有多大长进,以此作为谋生手段的希望也越发渺茫,还好在太学里当当官二代的狗腿子,被请去打个架什么的,半工半读也还能勉强维持。
后来的发展让我们不得不佩服张父的远见卓识,虽然与他最初的梦想大相径庭,但是总归执着的人拥有隐形的翅膀,在张纯良在太学留级若干年终于因为个子太高不得不退学,迫不得已开始到社会上谋职的时候,才发现他的昔日送走的一批又一批同窗好友如今已经在官方或民间的经政学农,吃喝玩乐的各个领域中掌握着这个国家的命运,有了这些人的助力,原来出人头地这么简单,而他在给别人当狗腿子时练就的一身见风使舵,屈意奉承等本领也终于有了用武之地,所以没几年,他就如鱼得水混到了京城禁卫军的总头目,成了他爹爹的顶顶顶顶头上司,虽然依旧是刀尖上舔血,枪杆子里讨生活,但是黑白道都要卖面子,出入一溜跟随,好不拉风。
今日张纯良得了个好活儿,抄家!太平盛世好多年了,一身横肉没有用武之地,平日里被平头百姓躲着他走,如同避瘟神,时间久了也甚是无趣,要动就动老虎屁股上的毛,太岁头顶的土,否则如何显得我乃当今第一枭雄,威武不能屈的混不吝呢?
小张因为自己学问做得不好,所以身边跟了不少文人,一来显得自己有几分风雅,沾点儿“儒将”的边儿,二来文人即便学问做得好,现在不还是要给我打下手,管我叫大人,当年小张因为学问不好所以没少吃老爹的铁拳头,今非昔比,自然要扬眉吐气一番。
属下倒是十分忐忑:“这……去宰相府搜钦犯未免也太……”
张纯良拍拍那人肩膀哈哈一笑:“莫把你个鼠胆吓尿裤子了!食君之禄忠君之事知道么?你们这种人,书看了太多,嘴上说什么君子有义,实际上把那点儿男人气都看丢了!”
张纯良大摇大摆上马,腰间的大刀与雪花银沉甸甸地坠着,想起城南的美人,美人的□□,顿觉豪气冲天,颇有干劲儿。
也不是不害怕,陆显侬是什么人,自己能不能从那老狐狸身上讨到便宜,张纯良还是有分寸的。可是今日不同往日,不仅整个计划滴水不露,更有内接外应,出了事还有别人兜着,何乐而不为呢?
我刚用过早饭,就见一个人蹬蹬跑进院子,正是陆寻,他满脸兴奋:“好多官兵,有骑马的,拿枪的,那盔甲真威风!”
前院隐约传来嘈杂之声,刚想叫环儿去看看,已经有老嬷嬷进门来:“二少爷,二少奶奶,有官爷来搜查逃犯,怕冲撞了各位,请二少爷和夫人在老太太房中回避一会儿!”
小青也被人从偏院请了出来,我们几人来到老太太房中,众人都在,二夫人尖着嗓子:“搜查钦犯?搜查钦犯搜到我们宰相府了!我们哪是窝藏犯人的地方?谁这么大胆子!可把我家老爷放在眼里?”
大夫人冷冷看了她一眼:“国有国法,各位大人各执其事,不惧权贵乃是应当,我们问心无愧,要搜便搜,也不怕不能自证清白。”
老太太点点:“还是凤于识大体,喚芝你莫在胡搅蛮缠。”
二夫人讪讪道:“我又不怕搜,就怕这群人毛手毛脚,打坏了家里东西,他们又一个个凶神恶煞,吓到老太太和姑娘们怎么办?”
佘管家从门外进来:“禀老夫人,已经与那张统领问清楚了,听说搜的是青竹会的一号人物,别的便不方便多说了,不过他已经告诉手下,小心院中的花花草草了。大少爷刚从外面回来,这会儿正和那张统领在说话呢。”
老太太点点头:“有珍儿与他应酬,我就放心了,否则一众妇道人家,难道还真要与那五大三粗的汉子打交道……青竹会?那又是个什么东西?”
叶茵茵就站在她身边:“奶奶,你可记得半年前,爹爹与一群人在朝堂上争执,回来气得饭也不吃?那群对头便是青竹会的。”
“青竹会”是京城中颇有名气的一个组织,组织中人自诩国之栋梁,标榜气节,附庸风雅,弯而不折,折而不断,生而有节,竹节必露。原本青竹会是个再普通不过的文人集会,闲时凑在一起,拟个主题写几句酸诗互相吹捧,饮几杯薄酒聊添兴致,后来有新人加入,其中不乏在朝中官居高位的年轻的激进派,大家志同道合,饮酒作诗的青竹会渐渐变了味道,呼朋结党,形成气候,原本抒发闲情雅致的地方变成了充满政治意味的集会大本营。
青竹会致力于推行新政改革,为此扶植己方势力,与守旧派针锋相对,就连设套给皇帝钻这种大逆不道之事也做了几次,不过皇帝也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毕竟大家的出发点是好的,为国为民,而国和民说到底都是皇帝自家产业,难得有识之士如此鞠躬尽瘁。
但是党羽势力扩张,与太子勾结,想要从根本上扼住国之命脉这件事,便真犯了忌讳,于是一道圣旨下,将青竹会瓦解,其中大都是未来寄予厚望的预备役,所以无非是口头教育恐吓,原本的二品撸成三品,或是派到外省。
其中便有这么一号人物,出身江南富户,在朝中做了个不大不小的官,加入青竹会几年之后,竟然成了群首,人人称赞他心有沟壑,将来必成大器。青竹会被瓦解,树倒猢狲散,大家受此一挫,都知道谨言慎行。只有这位党首,竟然顽固不化,当街洒下几百份千字谏国言,将官印扔进鱼缸里消失了,这一来罪名就大了,差人拿了半年也不见踪影。后来大街小巷张贴了画像,悬赏的奖金越来越高,竟然成了钦拿要犯。
众人听叶茵茵娓娓道来,自是知晓了其中来龙去脉,老夫人向佘管家道:“我们向来与那什么青竹会没有往来,更不认识这号人物,那个什么统领要查就查个干净吧。”
又对叶茵茵说:“你这丫头,知道的还真多。”
叶茵茵低头一笑:“我一介小女子,原不应参与这等事情,可是我怕这朝中关系错综复杂,若是敌友不分,怕反被人利用,所以留心了些。”
“正是如此,树大招风,多少人不怀好意地盯着我们陆家。将来珍儿有你在身边,必能躲过纷争。”
叶茵茵谦虚了几句,大夫人冷冷看我一眼。
我正与小青抢着将那佐茶的盐渍金桔塞进嘴里,眼见他嘴巴虽小,却极能装,一眨眼,那盘金桔便少了一半,我连忙抢过碟子:“剩下的归我了!”转身将碟子递给陆寻。
门外有两人边说话边走近,其中一个声音便是那阴鸷的陆珍:“张兄,此件屋子便是祖母居所,张兄若要查看,还容我进去禀报一声。”
“冲撞老夫人,实在是不该,只是上面交代下来的,我们也没办法。”
“张兄不必为难,都是为朝廷办事,舍下必当全力配合……只是不知,张兄从哪里听到风声,说敝舍藏有钦犯?”
“这个消息嘛……自然是听到了一些,兄弟们都说,陆宰相乃国之栋梁,怎会容许家人做下那等大逆不道之事,都是不信的。只是无论如何要走个过场。”
“张兄,在下感激不尽,若真有那胆大妄为之人敢窝藏钦犯,不仅国法不能容,就连我陆家的家规也容不得这种人。张兄尽管搜,我用人头担保那钦犯不在敝舍中。”
“想不到陆兄竟是这等爽快人!那就得罪了!”
我心里犯了嘀咕,且不说他今日专挑了宰相不在家的时候来搜宅,光说他若非怀疑,又怎敢手持刀戈兵刃前来搜人,这张纯良与陆珍一唱一和,倒像是事先排练好的,而陆珍话说得太满,倒像是为了日后打脸做个铺垫。
我回头看小青,他一幅“蠢笨如你也已察觉事有蹊跷了吧”的了然表情。
陆寻也在厅中,我见他低头不语,肩膀微微抖动,料想是被官兵们吓到了,于是把手搭在他肩上道:“与我们无关,他们搜完便走了,不要害怕。”
他却张了张嘴欲言又止,最后生生别过脸去,躲开我的目光。
这件事,好像没我想的那么简单。
我偷偷对他道:“你是不是有事瞒着我?”
他点点头,又摇摇头。
我更不安:“你又点头又摇头,难道是我是有事瞒着你,但是我不想说的意思?”
他悄声道:“我是有事瞒着你,但是并不是这件事。”
我松了口气,却听他又道:“我是收留了一个人,但是不是什么青竹会的关键人物,而是个被人陷害走投无路的屠夫……”我慌忙捂住他的嘴。环顾四周,小青不见了,我的心里一团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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