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日我猜他大概要回来,便把小猫脸扣在大瓷碗下,自己化作了它的样子,对着镜子看看,饶是小神仙只怕也看不出破绽,兴奋地端坐在桌上,只等他来搞个恶作剧。
等了又等,自己竟迷迷糊糊睡了过去,醒来时已然黄昏,小神仙不知什么时候回来,一个人直直的站在屋子里。
眼下若是化成元身喊一声:“是我!吓一跳吧!”俨然已经错过了最好时机,只能硬着头皮装下去。
他与平日不同。那样的哀伤与阴郁,我从未见过一个人会有如此的表情,看得人心口酸酸的,我被他感染,眼中似乎有泪要留下来,可是我已经是一颗小石头了,石头为身,石头为心,不应该有泪。
黑暗中,他开口道:“如果我让她和我走,她会和我走吗?”
我想,若是他对我这么说,我一定会毫不犹豫地说:“我和你一起走!”可是黑暗中没有人,只有一幅画挂在那里,画上的人不会回应,连一双眼睛都不肯露出来。
我自此便知这幅画不大寻常,于是再来吃包子的时候,便总觉得它有些扎眼,连带的连画上的女人也变得讨厌起来,百思不得其解下,自言自语道:“故人却不知是什么故人,又有些什么故事……”
小猫脸似乎听得懂我说什么,支起两只树杈做的小手不停地比划着,只是表达受限,努力了半天我也没看懂。
虽然石头为身,石头为心,但是几颗小石头却各有各的脾气秉性。而且性格如其外貌,方方正正那颗做事十分方正有理,只是呆板些,而小猫脸机灵狡黠,懒惰油滑,喜欢伏在水晶板上睡觉捋胡须,平日里也十分喜欢撒娇,我也可以体验撸猫的乐趣,只是手感不佳罢了。
小猫脸见我没有理解,十分受挫,胡须似乎都下垂了,又像茅塞顿开般的一拍额头,拉过来方方正正那块。
方方正正向来中规中矩,拉扯之下十分不情愿,拼死命抵抗,奈何自己的小树杈抵不过小猫脸的小树杈,强迫之下自暴自弃般的任由小猫脸摆弄。
皮影戏一样,没有声音,但是我却看得懂剧情。
像是在下雨的河边,没有带伞的人以袖为遮,抬头看看天空,可是天不放晴。小猫脸身段曼妙,那是个女子的样子。
路过的方方正正小树杈里擎着根不知道哪里采来的狗尾巴草,那是他手中的伞,他见到了躲雨的她,把手中的伞递给她,她转头拒绝,带着女子的矜持,于是他放下了手中的伞,转身离开。
我猜着大概就是小神仙与那画中女子初次相遇的情景,而小猫脸与方方正正目睹了那一幕,那之后他就没有见过那女子了吧,否则以他的相貌品行,世上又有什么求而不得呢?
也许那女子早已与良人相遇,弱水三千,只取得一瓢饮,又或者,他只是她生命中匆匆的一个过客,擦肩而过之后,只留下个模糊的影子,或者还有个类似于“油纸伞男生”的代号,但是她却不知道自己像快烧红的炭一样在他心上滚了一遭,经年历久,留疤了。
也或者那次相遇之后还有些故事,只有两个人知道,
我突然很难过。
世界上有那么多的人,那么多的神,那么多的妖,有很多看不见的线将他们彼此连在一起。相遇又分离,也许相遇之后就不在分离。我从别处听得他的故事,或许还看得见些许他的爱情,但是故事里却没有我。如果书中的主角是咬文,那大概会是一段有关强扭的瓜也很甜的爱情故事,如果故事的主角是小神仙,那么大概结局有些悲惨,虽然不知道已经过去多久了,但是很明显,他并没有忘记,挂着她的画像,回忆着他的的故事。
如果故事的主角是我呢?那会是喜剧还是悲剧?可惜我只是个路过的人,看着别人的嬉闹欢笑,与他们一起感叹或悲伤或欢喜,像一个连名字都没有办法留下的路人甲。
我在蛇窝里躲了几天。
我没办法面对他。我偷窥了他的内心,还试图理解他的感情。可怕的是我可以感知他的悲伤,像是绵绵不停的梅雨季节,整个世界潮湿又阴郁。空气里的水汽放大了 ,植物在疯狂生长,心里的藤蔓也渐渐爬满了。
他给我包子,听我抱怨,有心灵手巧可以造房子,他又有那样饱含感情的心……我娘写起文章来,十分喜欢使用夸张这种手法,比如“世上不会有比你好的人”,可是我没有见过那么多的人,不知道会不会有比他更好的,我只能说“你是我见过的人里面,最好的一个。”
我在心里说:“你是我见过的人里面,最好的一个。”
可惜他听不见。
秋末,蛇窝前的葡萄就紫了,我挑了几串颗大饱满的,偷偷放在他的桌上。那葡萄酸得很,我想象着他定会皱着眉头慢慢吞下,还要说些山珍野味的确不错四谷土质肥沃,长出的葡萄也酸得与众不同的的客气话,心里十分欢愉,连回家的脚步都十分轻松。
经过榕爷爷,见到黑压压一群人聚集在树下,大家也不言语,也没有表情,目光齐刷刷的望向我。
“大家可都吃晚饭了?”被这一群妖目光炯炯地盯着,难免内心发虚。
小将扑是个螳螂精,四肢细长,圆眼睛总在转来转去,不知在动什么小心思。他走近我道:“白家妹子,你家最近可有什么喜事要办?说出来让大家一起乐呵乐呵,有力的还能出力帮帮忙!”
我想了想:“没什么喜事啊。”
小将扑突然提高嗓音:“你不要再瞒我们了!你家兄弟要娶苏仙儿,整个万灵谷都知道了!”
苏仙儿?我哥与她八竿子打不着,不知道又是谁捕风捉影。于是哈哈笑道:“话不能乱说,姻缘不能乱撮合,我怎么没听我哥哥说喜欢她!”
小将扑道:“你没听说,不代表这事没有,他不讲与你听,也是有可能的!”
“胡说,我从来没听他说喜欢苏仙儿!”
“不喜欢苏仙儿,难道喜欢你?”有个小妖躲在后面,尖着嗓子叫到。
“别扯了!”小将扑吊着嗓子:“他又不瞎!”
四周的男人都在低声议论:“娶肯定是娶苏仙儿。”
“对啊,谁能看得上白贞贞!”
苏仙儿,万灵谷雄性心中的第一女神,肥美丰润,操持着短命丈夫留下的当铺,每天把胸口呼之欲出的两坨肉往柜台上一端,媚眼如丝的望着过往行人,人送外号“苏大奶”。万灵谷谁家的家底儿厚,谁家的衣裳都是好料子,谁家的家具都是好实木,都像本账似的记在她心里。善见风使舵,尤其是利用身为女人的优势,一双樱唇能说会道,真真见鬼说鬼话,见妖说妖语,浸于市井之中却从未被人讨到便宜去。
虽然烈儿整日无所事事的闲逛,但我从未见过他与苏仙儿有过任何交集,论辈分,只怕还要叫苏仙儿一声姑姑,苏仙儿也是活跃在万灵谷闲人们舌尖上的名女人了,俗话说得好,没有绯闻的名女人不算名女人。也我却万万没想到他俩居然扯上了关系。
却见烈儿原来寒鸦一族的表弟,从人群中冷冷的飘出一句“那日我撞到他俩在谷场的秸秆堆里衣衫不整!”
众人呀发出充满暧昧意味的低叹,向来冷面冷身的寒鸦面色泛红。
人证出现,我也不禁迟疑了,想起近些日子我与烈儿疏远,加之前几日夜晚他的怪异举动,越发觉得或许真有了我不知道的事情发生,于是道:“成亲又怎样?很稀罕么?衣衫不整又怎样?也可能是刚打过架啊!你们聚在这里,是嫌觉睡得太多么?”
仔细一个个扫过去,不是万灵谷名声在外的单身青年,就是妻妾怎么也娶不够的色胚鬼,中间夹杂着几个哭的眼泡红肿的姑娘,显然是烈儿的粉丝。
我看他们的模样,心中反感:“苏仙儿不嫁烈儿,难道会嫁你们?”
“他要娶谁都是他自由!”人群中一个姑娘开口:“可是苏仙儿不行,那女人名声又坏,又是个寡妇!”
“苏仙儿不行?那怎么能说娶谁都是自由了?恐怕换了旁人,你们也会这样说,“娶谁是自由,就是他不行”……若真娶谁都是自由,那即是他娶个七八十岁的老婆婆也是可以的!只要他愿意!”
那姑娘我觉得十分面熟,想了半天恍然大悟,曾有很长一段时间里,她每日里跟着烈儿,如影随形,弄得我们全家都不胜其烦,但是介于她只是个小女子也不好说什么。后来一段时间不见,我还以为她转了性,没想到还没死心。
一个酒糟鼻穿山甲道:“你家兄弟本来不是这谷中之物,来历也不甚明了!苏仙儿孤零零一个女子,可不能被别人骗了去!”
众妖纷纷附和。
我有些气急败坏:“我哥哥虽然不是谷中出生,但是谷中长大,榕爷爷也见证过的,你红口白牙,说过的话自己可要负责!”
众妖沉寂了一会儿,显然是被“负责”这个词吓到了,渐渐地三三两两散去,只留我一个在树下。我满脑子都是烈儿要成亲,娶得是四谷的第一妖艳美人苏仙儿,我在众妖面前尚能自已,但是此刻却一直不停地问着:为什么是她,为什么偏偏是她!
我半信半疑走进家门,厅中正热闹,蛇爹难得没有醉酒,满面笑意坐在屋首竹椅上,孵而摩思女士面含凉意,冷冷坐在旁边,下手分别坐着烈儿,苏仙儿,还有咬文。
我回来得晚了,只听到最后半句是:“选个好日子把喜事办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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