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一的时候,纪宁屿又发来信息说晚上有事不能上课了。李昕熠对着那条信息思量很久,最终决定听从自己的直觉。
他在平时上课的时间来到了纪宁屿的家门口,按响了门铃。
门打开后,纪宁屿惊讶地看着他:“你怎么来了?没收到我的信息吗?”
李昕熠说:“收到了,我不是来给你上课的,就是作为朋友想来看你一眼,你现在方便吗?”
纪宁屿略微犹豫了下,点了点头:“进来吧。”
房间里拉着厚重的窗帘,只开了一盏落地灯,整个空间昏暗又压抑,像是一走进来就能把人的灵魂给囚禁住。
李昕熠问:“你之前说今晚有事儿,我会打扰到你吗?”
纪宁屿面露窘迫地说:“如果我说我要做的事就是在家发呆,你会不会觉得我是在找借口不想上你的课?”
李昕熠摇头:“不会,但如果你现在拒绝我陪你发呆,我会觉得你是看不起我。”
纪宁屿笑了下:“那你要是不嫌无聊,就加入我吧。要喝点儿什么吗?”
李昕熠走到茶几前,指着上面的杯子问道:“你这喝的是什么?”
“菊花茶,助睡眠的。我答应过你,不会再酗酒。”
李昕熠借着暗淡的光线打量着纪宁屿,才两天不见,这个人比之前又憔悴了许多。“你睡不好吗?”
纪宁屿有气无力地点了点头。
李昕熠问:“你这茶还有吗?”
“有,我泡了一整壶,给你来一杯?”
纪宁屿说着就要转身去厨房,被李昕熠给拦下:“我自己倒,你坐着吧。”
纪宁屿窝回到沙发里,看着李昕熠熟练地在厨房拿杯子倒茶。算起来这个人进入他的生活已经快一年了,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他们就已经熟悉到李昕熠对他家的厨房了如指掌的程度。
李昕熠端着茶杯在沙发的另一头坐下,一边品着茶一边看着纪宁屿,一句话也不说。
寂静在空气里缓慢悠长地流淌,把李昕熠喝茶的声音映衬的鲜明无比。李昕熠一点儿都不尴尬,就那么吸溜吸溜的喝着茶,悠哉悠哉地望着纪宁屿。
纪宁屿终于被他看得受不住了,问道:“你……不想聊点儿什么吗?”
李昕熠说:“你不是让我和你一起发呆吗?我正在努力进入状态。”他说完把茶杯往旁边一放,双手抱在胸前,眼神放空地继续盯着纪宁屿。
纪宁屿看着他的样子,突然噗嗤一声笑出来。笑容浮现在脸上的瞬间,他感觉到自己那颗原本正往一潭死水里下沉的心在慢慢上浮。
他轻笑了一阵,搓了搓脸,问道:“你怎么知道我在家?”
“我不知道,我只是想来试试看。如果你不在家,那我大不了就当出来遛个弯儿,如果你在家,就说明你状态不好,那我这趟跑得就很有必要。”
纪宁屿感激地看着他:“谢谢。我其实上周四晚上也没什么事,只是不想动。我最近下了班之后总是什么都不想做,对什么事儿都提不起兴趣,那天晚上的酒吧其实我也是不想去的,但是大梦在电话里那么热情地一直邀请我,我不想让她失望。”
李昕熠试探地说道:“宁屿哥……你有没有想过去看一下医生?”
纪宁屿笑了下,起身去旁边抽屉里拿了几样东西出来。
他把那些瓶子盒子一个个摆在茶几上:“如果你说的是这个,它们已经是我的老朋友了。”
李昕熠惊讶地查看起那些药品,从治疗类到辅助类,全部是用来对抗抑郁症的。
纪宁屿坐回到沙发里,轻轻叹了口气:“高三那年,我在一所重点寄宿高中读书,老师们都把我当成冲击T大的种子选手。我当时其实自认为已经有了考上T大的实力,可是我的老师想要的是我付出百分之二百的努力去保证这个升学率。而我的同学们更加可怕,他们就像是完全不需要睡觉的机器人,我早上醒来的时候他们已经有人在做题,而我晚上入睡的时候,他们依然在做题。在我吃饭的时候,在我洗澡的时候,他们全都在做题。环境给我造成的这种压迫感让我一刻都不敢放松,我觉得自己背后像是抵着一把刀,在逼着我拼命往前跑,只要我稍微慢半步就会血溅当场……
“离高考只剩几个月的时候,我病了一场,家里人带我去医院检查,最后医生说没有任何器质性病变,考虑是抑郁症的躯体化症状,建议我父母带我去精神科。十几年前人们对心理问题还不是很重视,我父母犹豫再三,觉得实在是没有时间可以浪费在这上面,就劝我再咬牙忍忍,只要把高考挺过去就什么都会好的。我当时也不懂这些,就觉得‘精神科’三个字挺吓人的,只有精神病人才会去,而我好好的怎么会是精神病?所以就听了他们的话没有去。后来我顺利考上了T大,身体上的不适也消失了,这件事就被遗忘了。一直到我大三的时候,我又感觉到身体不舒服,症状和过去很像,我跑去医院,这次听从医生的建议去了精神科,结果不出意外地被诊断为抑郁症,原来它一直都没有真正离开过我。
“我之前跟你说过,我曾经有很长一段时间都活得很无趣,其实也跟这个有关。一方面我害怕参与那些会造成我情绪强烈波动的事,出现难以预料的后果,一方面我也是受这个病的影响主观地对很多事缺乏兴趣。后来小远回到我的生活里,在他的陪伴下我感觉自己整个人都变得特别有活力,我一度以为这些东西我再也不需要了。”纪宁屿说着指了指茶几上的药。“可惜我没能让他爱上我,我没资格一直留在他身边。其实现在想想这样也好,像我这种人和谁在一起都是对方的负担,他也是好不容易才变得像现在这么阳光开朗的,我不该再去拖累他,给他带去阴霾……
“那天我对你说的那句‘自己的病自己治’,指的是字面意义上的,我就是有病,而且已经病了太多年。那些什么要调节心情、要锻炼身体、要规律作息之类的在我这里早就是日常,市面上大部分药我也都试过,心理医生从我这里也赚过不少钱。我现在对自己的要求就是,一绝不自杀,二尽我最大的可能不给别人添麻烦。我今天告诉你这些,并不是希望你以后要顾及我的情绪,而只是想让你知道,你担心的那些事我早就清楚,并且我没打算轻易放弃。”
李昕熠看着他憔悴又倔强的眼神,既心疼又有点生气:“既然你不打算轻易放弃,为什么还要自己躲起来,为什么推掉我的课?既然道理你全都懂,知道你需要多走出去和人交流,为什么还要关起门来自己发呆?你到底有没有把我当成朋友?”
纪宁屿抱歉地看着他:“就是因为我珍惜你这个朋友,才不想一直用自己的负面情绪去影响你。之前我已经对你倒了太多的苦水,我现在这个状态必须要克制,不能总把你当成我情绪的垃圾桶。没人喜欢一个整天叽叽歪歪的祥林嫂,我好不容易交了你这么个朋友,不想因为我这个该死的毛病又给弄丢了。”
李昕熠说:“可是我一点儿都不觉得你叽叽歪歪,我就愿意听你说话,你的负面情绪也影响不到我。”
纪宁屿固执地摇了摇头:“就算是这样,我也不能一直这么依赖你。我最近一直推掉你的课,就是害怕自己会对你的陪伴产生过度的依赖。如果你一直包容我,我就会变得越来越放肆,最终给你造成困扰。你是个好人,我不想你到最后因为同情我而一直忍耐我,那对你不公平。”
李昕熠故意做出一副混不吝的样子说道:“首先,我一点儿都不同情你,你一社会精英,有颜有钱,买把琴随便一出手就是我一年的工资,我同情你不如先同情同情我自己。而且我也没觉得你有什么需要我包容的,你的那点儿负面情绪对我来说根本就不算什么,要比丧我能比你丧得多。还有,我真的不是什么好人,我这人特自私,要是哪天我真的嫌你烦了,肯定立刻跟你拜拜,绝对不会忍耐你的。你啊,就是内心戏太多,别人根本没当回事儿,你却弄得好像欠了人家好几万一样。”
纪宁屿看着这个自诩“不是好人”的好人,心里淌过一阵暖流。他犹豫着说道:“可是,你不嫌弃我是gay吗?”
李昕熠问:“你会爱上我吗?”
纪宁屿轻轻摇了下头。
李昕熠笑笑:“那不就得了。只要你不会爱上我,咱俩就相安无事。行了,别想那么多了,咱俩也别跟这儿坐着大眼瞪小眼了,我来都来了,干脆陪你练个琴吧。”
李昕熠说着就要去琴架上拿吉他,可纪宁屿说:“我今天真的没有练琴的心情。”
李昕熠想想:“那要不咱俩看电影吧,你看你家电视这么大,多奢侈啊!你知不知道我连电视都没有,平时追剧看电影都只能用个二手平板。趁这个机会,我也享受一下超大屏幕。”
纪宁屿微微笑了笑,找来遥控器。
李昕熠去厨房取来茶壶,给两个人的茶杯斟满,然后又从冰箱里翻出点儿吃的,把茶几上的药往旁边一推,让茶点占领高地。
纪宁屿选了部轻松的喜剧片,两个人坐在沙发的两端,时不时发出愉快的笑声。
不知不觉夜已深了,李昕熠没说要走,纪宁屿就不问。电影的后半段变得有点无聊,再加上菊花茶的作用,纪宁屿的眼皮开始打架,最后歪在沙发里睡着了。
李昕熠小心翼翼地把他的身体放平,再找来毯子给他盖好,然后关掉电视,轻手轻脚地出了门。
关门之前,他静静地凝望了一阵纪宁屿的睡脸,然后狠心把自己的渴望关在了门外。
稀疏的星空下,月亮那样高那样远。李昕熠站在纪宁屿家楼下,抬头仰望着当空皓月。
你不必爱我,只要能让我留在你身边就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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