逯湘凝住校的第一个周末,周六回了趟家陪爷爷呆了一天,周日便一个人去住了学校附近的公寓。她万分想念那里的浴缸,想舒服的看个电影泡个澡。
相对她的轻松惬意,同校的国防生们就没这么幸福了。
北理的国防生比较特殊,每届招录的国防生也就一百来人,分为四个区队,每一届所有的国防生构成一个中队,全校国防生则够成一个大队。除大队队长是由选培办派人担任以外,其余各级干部均由在校国防生担任。每区队会在开学时由上一届国防生中一名优秀学生负责本区队的各项事宜,包括训练、学习和生活等。
除去新生军训以外,所有的国防生不论什么专业,一方面要努力学习专业知识,另一方面还要组织各项军事训练,除了周内的日常训练以后,周六也是要进行队列训练和体能训练的,并且训练量不亚于军训,不是单单辛苦二字可以说的。
周六,如往常一样照例是七点开始早操,先跑五公里热身,本来大队统一要求的是每周二四六早晨各跑两公里,再由各中队自行安排体能训练。胥己诚他们所在的一区队除了有大三的学长负责平时训练以外,还有一个令人发指的带队老师,正是他们的辅导员沈言丘。
三十二岁的单身男青年,一整个笑面虎,长着一副如沐春风的脸,实际上阴着呢,抓起训练那叫一个狠,5*10折返跑、负重越野、单双杠练习、俯卧撑、仰卧起坐、深蹲,一套下来不扒层皮都是他仁慈。他觉得两公里和慢走一样没难度,于是将大队的惯例打破,改成了五公里。
“程少臣!”
洪亮的一声吼响彻操场。
程少臣眉心一跳,条件反射应道:“到!”
“出列!”
嘴角抽搐了下,他低头暗骂道:“我日。”
旁边的胥己诚抬头注视着前方,没搭理他,仔细看那紧抿的唇角好似微微抽动了下。
程少臣就知道这丫突然跟自己说话就没安好心,跑出队列前撂下一句狠话:“你给老子等着。”
胥己诚偷偷的轻笑一声,小声说:“祝你有命活着回来。”
“操!”
快速跑到队列前方,立定,稍息。
沈言丘一脸平静的望向他,“训练不够累是吧?”
“报告!今天的苦和累是为了明天在战场上的胜利!”
沈言丘点点头,肯定道:“行,江院长的军政课没白上。”
程少臣赶紧拍马屁:“报告!主要是您思想政治工作做的好!”
沈言丘盯着他,闻言起了点兴趣,问他:“是吗?那你说说我的工作哪里做得好?”
这种嘘溜拍马屁的话他最擅长,根本不需思考,张嘴就来:“作为国防生辅导员,您不但思想政治素质高,还具备政治上观察、分析、和处理问题的能力。您经常教我们要善于由表及里,透过现象看本质,要善于见微知著,防微杜渐,要把问题解决在萌芽状态时。无论在任何情况下,我们身为国防生都要坚定理想信念,自觉用党的创新理论武装头脑,树立正确的世界观、人生观和价值观,不断增强我们的政治意识,强化我们的精神支柱,确保我们政治合格!综上,您是新时代优秀的国防生辅导员!”
话落,全场寂静。
鸦雀无声。
就连沈言丘都沉默了,好整以暇的瞧着面前的少年,给了他一个“我就静静看着你编”的表情。
队列里,忽然爆发出鼓掌声,一人鼓掌,其他人便也都跟着鼓掌,热烈的掌声持续了数十秒钟,直到沈言丘叫停。
吴桐悄悄对自己身边的两人说:“江山代有才人出,各领风骚数百年。人才啊!”
官是言:“怪我怪我,不识庐山真面目,来日苦背毛中特!”
胥己诚嘴角一勾,也打趣的笑了起来,“千淘万漉虽辛苦,吹尽狂沙始到金。老沈终于得到了那颗闪闪发光的黄金,可喜可贺,可喜可贺啊同学们。”
“不错。”沈言丘认真的点头,表扬道:“是个指导员的好苗子。”
程少臣大松一口气,看样子是能逃过一劫了。却紧接着听到让他想死的命令。
“稍息!立正!向后转!五十次5*10折返跑,跑步——走!”
“……啊?”程少臣一脸的痛苦相,不挺高兴的吗?怎么还翻不了篇了呢?
在这之前,他们刚刚跑完十公里负重越野,两小时单双杠训练,一小时深蹲,他现在腿肚子都在哆嗦呢,再来五十次5*10折返跑就该直接奔八宝山了。
“啊什么啊!拍马屁能把敌人拍死吗!还是上战场前你想拿本《马原》背死敌人!跑步——走!”
程少臣狠狠的闭了闭眼,深吸气,大声应道:“报告!是!”
转身,往跑道跑去。
待跑出队列一段距离后,确定沈言丘听不到自己声音时,他再也忍不住的骂道:“胥老狗我日你先人!你他妈的真是个人才!老子要是跑死了做鬼也不放过你!你等着我变成鬼来找你丫的报仇雪恨!”
队列中其他人见此情形纷纷忍笑抽搐,却还努力维持标准的军姿。
已开始进行下一轮训练的胥己诚按了按人中,忍下了一个喷嚏。身旁的官是言看向走到二中队去的沈言丘,再也忍不住笑的浑身抽抽,冲胥己诚扬了扬下巴,“准是那丫在骂你。”
胥己诚也勾了下唇,无所谓的说了句:“骂就骂吧,反正也听不见。”
胥己诚所住的宿舍是四人间,除了他和程少臣以外,还有身为班长的吴桐和官是言。今儿这一出也就只有他们宿舍的人知道,是胥己诚报的私仇。
昨天他们中队搞了一天的队列训练,回到宿舍后一个个都累趴下了,休息了一会儿后轮流去洗澡,胥己诚接了个家里的电话,等他挂了电话后那三个人都洗完了,男生洗澡本来就快,一人一两分钟的事,这属于入校军训时限时限水洗澡的历史遗留问题。
他拿着干净的内裤和短裤,挂在浴室外面的门把手上。程少臣悄悄过去把裤子都拿走了,官是言和吴桐一看,无语道:“你真不嫌累。”
程少臣一笑,耸耸肩道:“就因为训练太苦太累,再不找点乐趣,活着还有什么意思。”
吴桐提醒他:“你这不是找乐趣,是找死。”
官是言趴在桌上,懒洋洋的对他说:“不找乐趣,活着没意思,找了乐趣,活着都困难。”
想到胥己诚平日睚眦必报的尿性,程少臣有一瞬的犹豫,但一想大家今天都累成这副狗样了,料胥老狗也没劲跟他再打一架。于是放心大胆的藏起了内裤。
“你俩就瞧好了吧!”一想到胥老狗光秃秃的样子他就激动的想搓手。
官是言和吴桐对视一眼,纷纷摇头叹息,惋惜哀悼:“明年今日,我们会记着给你烧纸的。”
说话间,浴室的水声停了,门打开了个缝隙,胥己诚伸手去拿门把上的裤子,入手一片金属的冰凉。
只需要一秒,他便反应过来是怎么回事。能干出这种幼稚的事儿不用思考都知道是谁。
“程少臣,把老子裤子拿来。”
程少臣乐呵呵的走到浴室门口,双手抱臂,嘚瑟道:“想要裤子啊,叫声爸爸我就给你。”
官是言:还是抓紧买纸钱吧。
吴桐:嗯,顺便看看墓地。
浴室内的胥己诚略一停顿,应道:“好啊,你把裤子给我拿来,我就叫。”
当他弱智吗,程少臣才不上当,“你丫阴着呢,你先叫,叫了我就给你。”
胥己诚好声好气商量:“确定?”
“确定。”
“好。”
程少臣正纳闷这家伙今天怎么这么好说话,猛地被一股力量拽进了浴室内,紧接着便是迎头凉水泼了下来。
他大声尖叫:“胥老狗!你丫玩阴招!”
官是言和吴桐快跑过去看热闹,胳膊也不酸了,腿也不疼了,拿起手机就要录像。
程少臣一边挣扎,一边对浑身**的胥己诚破口大骂:“胥老狗,你别逼我爆你蛋!”
话音落下,胥己诚一脚就踹在了他的屁股上。淡淡微笑:“行啊,我先爆你菊。”
花洒的水一不留神喷的到处都是,官是言和吴桐躲闪着,边提醒:“唉唉,别伤及无辜啊。”
“你俩别光看热闹啊!”程少臣上前一步拽住官是言,拿起花洒就朝他冲,“我让你丫的见死不救!”
“我操!你个狗贼!”官是言浑身湿透,索性也不旁观了,立马加入战局,和胥己诚一起二对一。
程少臣奋力挣脱,眼睛被水滋的睁不开,只胡乱的扑腾着。日,打不过!
“投降!投降!”
胥己诚扣住他脖子,问:“错了没?”
“错了,错了。”
“还敢不?”
“不敢,不敢了。”
胥己诚示意官是言关了花洒。他光裸着身体走出浴室,拿毛巾随意擦了擦,打开柜门重新拿了条裤子套上。回过身,程少臣在他身后,正盯着他看。
他皱眉,不耐烦道:“滚。”
程少臣托着腮一脸认真的模样,片刻后,评价道:“老狗,你那玩意儿还挺大。”
官是言、吴桐:“……”
求求了!放过孩子的干净的耳朵纯洁的心灵吧!
胥己诚一脚狠狠踹了过去:“日你妈。”
回忆完毕,等程少臣跑完5*10折返跑时,浑身湿漉漉的,上气不接下气的喘着,想骂胥己诚都没劲了更别提跟他单挑。
解散后回到宿舍又听闻水管管道破裂,宿舍楼暂时停水。整个宿舍楼顿时一片骂声,各个都湿透了,不能洗澡简直天杀的难受。
吴桐作为班长最先收到沈言丘的消息,鉴于停水,今天晚上不开例会了,该干什么干什么,明晚八点各中队回教室点名。
骂声立刻转为一片欢呼声。
程少臣立马抱住胥己诚的胳膊,不管不顾的蹭他一声臭汗,哭唧唧的求安慰:“老狗,我为你而罚跑,你得负责把我洗干净。”
胥己诚的回答是狠踹了对方一脚,边骂:“操,滚开,傻逼。”
说这话时,他们还没进到宿舍,楼道外乌泱泱一群人,看到两人这样搂搂抱抱的也是见怪不怪了,毕竟国防生一年也招不到一只手的女生,有基情总比憋死的好。
胥己诚看着一个个从自己面前路过的人脸上那不怀好意的表情后,脸彻底黑了。和他一个区队,关系好的甚至还敢上前调侃几句,说声“理解理解”。
胥己诚:“理解你妹,傻逼,滚。”
拽住程少臣的衣服领,动作粗鲁的把对方拖进宿舍,上去就是一脚,胥己诚崩溃的骂道:“你他妈真是个人才啊!我上辈子是不是杀了你全家,否则今生为什么要跟你认识?我他妈叫你一声爹,求你从今往后离我远点!”
程少臣揉揉自己的屁股,贱兮兮的道:“你连我菊花都蹂躏过这么多次了,翻脸不认人就不厚道了吧。”
胥己诚操起桌上的一本书就砸过去,“我日你妈!”
“哈哈哈。”
吴桐在门外就听到程少臣得意的笑声和胥己诚气急败坏的骂声,他推开宿舍门,悠哉的靠在门边,对程少臣作以评价:“少爷,从今儿往后,莫愁前路无知己天下谁人不识君呐!”
前脚侃侃而谈政治理论,活脱脱一个新时代三好青年,后脚洒满狗血基情,试伦理试世俗为粪土,真是想不出名都难。
程少臣谦虚的摆一摆手,“一般一般世界第三。”又嘿嘿一奸笑:“五十圈折返跑的仇我总是要报回来的。”
吴桐啧啧两声,叹息:“冤冤相报何时了,老狗,不如你就从了他。”
又是一本书砸了过去,吴桐轻巧的躲避开,听到那人冷笑道:“我从了你妹都不从了他。”
“我没妹,哈哈哈。”
真是够了!胥己诚懒得理这俩二货。
吴桐见少了一人,问道:“菩萨呢?”
菩萨是官是言的外号,程少臣起的,因为他这名字读起来一股“观世音”的谐音,于是就这么叫着了。
程少臣一听就乐了:“还轮的着你操心,早他妈温柔乡里泡着了。”
吴桐嫌弃的抖了抖肩膀,眼见胥己诚拉开柜门换了身衣服就要走,他赶紧上前,追着问:“你去哪啊?”
“从了你妹。”
吴桐:“……”
男人心海底针呐。
他可没忘记停水这件大事,立马态度诚恳的道歉:“我错了,下次我一定帮你收拾这狗东西,求收留!”
程少臣对他这狗腿子行为极其鄙视:“战场上你丫就是第一个当叛徒的。”
这会儿什么都没有生命之源来的重要,刚刚结束一天的训练,和不能洗澡不能洗衣服的痛苦比起来,脸真的一文不值。
“老狗,带我去你公寓呗,我申请借用一下浴室。”
被这一提醒,程少臣也快速反应过来,接话道:“我也去!我也要洗澡!”
胥己诚冲他俩冷笑:“去死要不要?”
说完,摔门就走。
程少臣和吴桐对视一眼,快速收拾东西,出门追上已走远的胥己诚,程少臣隔了几步一个加速跑猛地跳到对方后背上紧紧圈住,吴桐紧接着跳在了程少臣身上,三个人像是叠罗汉一样。
差点摔个狗吃屎的胥己诚往前趔趄了好几步才堪堪稳住身体,闭了闭眼,咬牙切齿道:“今天就是你俩的死期。”
说完,他猛地一用力,身体向左翻转,背上的俩人受力不均掉了下来,他快速出击,对程少臣锁喉,对吴桐猛踹一脚。三人顿时扭打在一起。
程少臣抽空和吴桐喊话:“老吴,有仇报仇有怨报怨,今儿咱爷俩就教教他什么是做人的道理!”
吴桐:“去你妈的爷俩。”
胥己诚倒是很冷静,出拳的同时还很淡定的说了句:“你俩打不过我。”
那二人顿时异口同声道:“操!”
论军事素养吴桐排第一没人敢争第二,论思想政治教育今日见识了程少臣的能耐,可论起军事训练,体能、格斗等等,别说中队了,放眼整个大队都不见得有谁是胥己诚的对手,就连一向对他百般挑刺的江泽也不得不说一句这小子是个天生的军人。
可即便心知肚明这小子的格斗有多厉害,程少臣和吴桐也不会嘴上认输。
程少臣和胥己诚都是土生土长的京城人,皇城根下长大的孩子哪个不是心高气傲的热血少年,上大学以前就没人让他服过,从小到大干尽坏事的他,哪回打架不是把对方打到跪下喊爹,后来认识了胥己诚,见识了他的体能和身体素质后才认了命。
再说吴桐,云南边远小镇考出来的唯一一个大学生,还是国防生,即便是过去了一年多,他在故乡的名气依然半分未减,他是多少山村孩子心里的灯塔,收获过的荣光不胜其数。来到京城,即便意识到自己不过是茫茫人海中微不足道的一粟,可骨子里的骄傲依然存在。他是庆幸的,他遇到了一群志同道合的战友,宿舍的几个兄弟更是处处维护谦让着他,从不因为他土老帽而挖空嘲笑过他,甚至带着他见世面,融入这诺大的校园,融入这人人向往却又敬而远之的首都。
但兄弟情归兄弟情,谁也甭指望谁轻易服输认怂,哪怕只是单纯的过过嘴瘾,他们也不愿怂,这打底就是应了那句老话——男儿至死是少年。
吴桐和程少臣对视了一眼,猛地发起反攻,他们就不信了,二对一还打不过这嚣张的狗东西,不戳戳这丫的锐气赶明他还不得上了天。
于是三个加起来大概还没三岁的低龄儿童便一路从宿舍楼打到了胥己诚在校外的公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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