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切,到底是什么时候开始脱轨的呢?
邓飞不止一次问自己。是谢嘉阳第一次说好要一起跟她回娘家吃饭,却临时爽约的那次?还是他连续两个礼拜说要在外地出差过夜的那次?还是她说什么,他都好像神游在外、疲惫不堪的那段时间?
到底哪里做错了?她想来想去,想不出答案。她去医院门口蹲点,像做贼似的监视着贺医生的办公室窗口。昨天那里放的还是郁金香,今天换成了一束粉玫瑰,是谢嘉阳送的吗?
回想整件事,从头到尾都跟笑话似的。谢嘉阳在厨房做饭,她把晾干叠好的衣服拿进卧室,不小心把他放在床头的手机碰到了地上,拿起来的时候,屏幕上有两条未读消息:
“你的笔记本忘在我家啦。”
“猪头!”
对方的昵称是一个小小的猪头emoji。这种亲昵感她很熟悉,大学时他们刚开始谈恋爱,谢嘉阳经常笑着刮她的鼻子:猪头!她跳起来一拍他的脑门儿:你这个大大大猪头!
好幼稚,可能有多幼稚,就有多亲密。
谢嘉阳喊着“干什么呢吃饭了”走进来,看到她手里拿着自己的手机,几乎是一秒钟内就明白东窗事发了。
他不停地道歉,邓飞的脑子乱得一塌糊涂,却还记得给陈垣发微信告诉她明天不能一起上山看西原了,然后出门开车去娘家。到父母家的时候他们刚要开始吃饭,儿子坐在上首,看到她来了就往屋里躲,说不想回家。
妈妈看出了她神情恍惚,正要拉她坐下,不料她冲到房间里,抓起儿子就是一顿痛打,然后提着哇哇大哭的孩子匆忙道别。她父母都被吓了一跳,直到她摔门离去都不知道这是怎么回事。
一路上儿子都在哭,邓飞一直把车开到江边停下,猛地一砸方向盘,车子发出一阵刺耳的鸣笛声,孩子终于不哭了,挂着眼泪鼻涕愣愣地看着她。
她突然清醒了,整个人被愧疚和害怕的情绪席卷:怎么可以把气撒在孩子身上呢?他是这个世界上最无条件爱我、信任我、依赖我的人了,怎么可以就凭着他对我毫无防备,这样对他呢?
邓飞哭了半个小时,开车又回到家,谢嘉阳还试图跟她解释什么,被她挡下了。第二天傍晚,谢嘉阳买了花和红酒回来,邓飞不知道自己哪根筋被刺激到了,冷笑着说:“那个小医生也是这么追来的吧?”
他越是辩解,她越是愤怒,直到陈垣推开她家的门,一把抱住她。
第二天,她打扮成一个跟踪狂去那个小医生医院里窥探。看到门牌上“贺时雨”三个字的一瞬间,她感到陈垣神情凝滞了一下,但她太好奇了、太生气了、太嫉妒了。
前一晚她在心里演练了无数次,要怎么嘲笑这个小医生眼光差,或是怒火喷天地指责她年纪轻轻不学好,破坏人家庭,再或者用一种大姐姐、过来人的语气,语重心长地劝她退出这段感情。
事实是她什么都没有干,而是落荒而逃。
这之后她又来了几次。两人离得最近的一回,邓飞站在走廊的尽头,看着她和同事有说有笑地从另一头走过来,越走越近,这个敌人,她乌黑的头发、年轻幼嫩的肌肤和笑起来弯弯的眼睛,一点点变得越来越清晰,她身上有淡淡的草木香味。贺时雨像清风一样拂过身边,邓飞却连开口的力气都没有。
“邓飞?”
邓飞恍惚了一下,才意识到自己在陈垣家跟她一起包饺子,陈垣指着灶台:“水开了,下饺子吧。”
小孩子们在客厅看小猪佩奇,时不时发出一阵欢笑。陈垣轻声说:“本来前两天就想跟你说的,但你这边也是一笔烂账,就没跟你讲。我找到西原的那个房子了,还找到了盛夏的生母,当时照顾她生产的一个护工,现在还租住在那个房子里,就是旗山后街227号。”
邓飞很勉强地跟上了思路:“盛夏的生母?不是那个白富美吗?”
接着她看见陈垣微微苦笑了一下,“不是,是一个叫赵萍的人,我现在还在查赵萍到底是谁。你还记得姜承敏吗,你们那个高中同学?”
“嗯。”邓飞回想了一下。
这个男生永远都在盛西原身边。如果说盛西原是那种从来没有叛逆期的孩子,那姜承敏一眼看就是被宠坏的小男孩,吵吵闹闹,蹦蹦跳跳。
邓飞还记得高中时开运动会,盛西原是田径队的,理所当然被他们班派去跑一千五,但那天正好身体状态不太好,姜承敏硬是在内圈跟着一起跑了全程给他加油。姜承敏家里比较宽裕,毕业之后就送他去了英国读书,他似乎学习工作都很忙,加上签证问题,都不怎么回国。
“他现在在市一医院口腔科,我跟他约了下礼拜去他那里给盛夏做个牙窝封闭,邓凯要不要一起去?”
“下周我有事。”
“去看贺时雨?”陈垣的声音轻轻柔柔,仿佛在说一个毫不相关的人名。她把一盘速冻水饺下到沸水里,一阵滋滋声直往邓飞脑子里钻。陈垣等了一会儿没听她说话,回头看才发现她站在那里哭了。
陈垣关掉火过去搂住她。她抽抽噎噎地说:“我宁可他像盛西原那样死了。”
“别说傻话。”
“是真的,盛西原瞒了你这么多事,你气不气?”
陈垣当真认认真真想了一下,说:“不气。”
“你看,人要是死了,还有什么不能原谅的。”
“不是原谅。”陈垣轻轻抚摸着她颤抖的后背,说道,“我只记得他的好。事到如今,我只记得他对我多好。”
邓飞是第一次听到陈垣用如此温柔的口吻说话,说她死去的丈夫,说她自己。如果是其他任何一个人说自己对亡夫留下的这堆烂摊子毫无怨言,她应当都是不会信的,但奇怪的是到了陈垣这里,陈垣的每一个字都温柔又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邓飞几乎是一下就被她说服了。
最后陈垣说:“别说这样的话。人不在了,连怨怪的对象也没有了,很寂寞的。”
陈垣最终还是带了邓凯一起去了医院,两个小孩排在最后,等给他们看完牙,已经到六点了,陈垣就说不如请他吃饭。姜承敏这才想起前些日子她说要问他点什么事,自己今晚左右也无事,就说好。吃完饭,两个孩子在商场游乐中心玩,陈垣和姜承敏坐到了她以前经常和邓飞夫妇一起来的那家甜品店里。
陈垣开门见山:“其实今天想问你一件事,不知道你认不认识赵萍这个人?”
这个名字相当烂大街,姜承敏听到了,一时间只觉得耳熟却想不起来。陈垣耐心地引导他:“我不知道她跟西原是什么关系,但我知道她是盛夏的生母。”见他要张口反驳什么,又道:“加拿大白富美不是盛夏的妈妈,我已经弄清楚了。”
姜承敏隐隐约约觉得有些线索,却被她堵了一嘴,一下又忘了个干净,有些恼怒又无奈:盛西原这个老婆厉害得很,也很神经质。都两年了,怎么这个时候来秋后算账?
他想了又想,道:“我有一点想法,但不是很确定。”
“你说吧。”
“西原外婆家那边姓赵。”
陈垣眉毛一挑,差点没有嗤笑出声。
姜承敏看她面色怪异,连忙解释道:“我是说,可能孩子妈妈是西原外婆家那边的亲戚。”
“他父母好像很早就去世了……”
“嗯。我们高中的时候就不在了,开家长会都是他自己当家作主来开的。”
陈垣把小孩丢回了邓飞那里,然后坐姜承敏的车去了他家。他家在信川市区的一个高级住宅小区有一套房子,从十五楼客厅的落地玻璃窗向外面望去,可以看到信川熙熙攘攘的车流,排着队沿高架涌过。
姜承敏把高中时的相册和同学录摊在桌上,陈垣一一翻看。
盛西原不是很爱拍照片,家里留着的他从前的照片也不多,大多是同学、朋友集体活动或一起出去玩拍的合影,洗出来了就顺便也给他一张,姜承敏则是恨不得把每一天每一个人都拍下来,好多照片看起来像素都不高,应该是偷偷把相机带去学校偷拍的。
这些照片里,盛西原还是高高瘦瘦的少年模样,因为要跑步,把头发剪得很短,看起来有一点点凶。他或是低头写作业,或大笑着和同桌玩闹,动与静皆是一派少年意气。
在丈夫去世足足两年后,一扇通往他青春岁月的门突然打开,陈垣感觉十分微妙。丈夫是,温柔,敦厚,很爱穿浅色的T恤,会早早起来给全家人做早饭,下雨天来公司门口接她,在街上走路的时候,不动声色地在背后牵起她的手。陈垣觉得把这样的盛西原和相片上这个头发短短的少年联系在一起,是一件很难的事情。
姜承敏在她沉默的间隙里递上一张照片:“这个就是我跟你说的,他高中时的小女朋友。”
照片上,盛西原在专心致志地低头写作业,身后的女孩子留着齐肩短发,笑得眼睛弯弯,伸手在他脑袋上比了一个兔子耳朵。
姜承敏看了看照片,又看了看她,突然说:“不知道你有没有觉得哈,你俩还挺像。”
“哪儿像了?”
“不知道,整体的感觉,就是瘦瘦的,皮肤好,单眼皮……有点像桂纶镁那挂的。”
陈垣合上相册:“我就当你夸我长得像桂纶镁了。”
“不是那意思。”姜承敏这话刚出口,自己也觉得不太妙,但已经来不及撤回了,硬着头皮还想再解释,却被陈垣打断:“他们为什么分手了啊?怕耽误学习?”
“我不清楚,耽误学习肯定不是,盛西原那时候都保送上信大了,姚文君成绩也很好。好像是小姚妈妈发现了,然后告老师啊什么的,还来学校,弄得全年级都知道了。”姜承敏很努力地回忆了半天,皱着眉头道,“她妈妈是真的有病,平时就管她管得很严,都有点神经质了。西原也算是倒了血霉,还差点挨记过。”
“你还有她联系方式吗,姚文君的联系方式。”陈垣从他噼里啪啦一通话里提取出了关键词。
“有□□,早八百年前的了,不知道现在还有没有在用。”
姜承敏掏出手机,把姚文君的□□号短信发给了陈垣。陈垣当场去搜了这个号,昵称是如风,头像是一个毛茸茸的小狗。陈垣的好友申请还没被通过,但她的空间对外开放,陈垣点进去看了看,最近的一条说说是上礼拜的,发了一张小女孩吹蜡烛的照片,配字是:“女儿十岁生日快乐~你是妈妈人生中最宝贵的礼物,未来的人生,也要幸福快乐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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