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红色指甲油

初三,崭新的初三,是方格从未经历过的初三,如果说从初二那年开始,她的生活就被暂时按下了PAUSE键,那么现在,她总算等到进度条缓慢拉到可以按下RESTART键的时刻。

不再是带着对未知的恐惧不愿迈步,而是对未知的探求而渴望快进,不再是在描好的边里涂色,即使初三的知识点她没有学过,初三的进度她没有感受到,也深知前路会更艰难,但那种即将可以任意勾描的期待流经四肢百骸,引起快意的颤动。

从备考期末到暑假加练再到开学,方格全身心都投入到了紧着一根弦的状态,直到新学期开学需要绕过前面的初二教学楼踏进后面的初三教学楼时,她才后知后觉,那个人已经不在这所学校了,他已经升入高中了,她还不知道他叫什么名字,是哪个班的,现在在哪个学校,她对他一无所知,甚至不会再有了解的契机。

明明走在坚实的路面上,突然就有了一种惶然的失重感,人和人之间,要走近需要付出多大的努力,而远离却只需要一个转身。她曾经感叹过宿命般的巧合相遇是上天大发慈悲的手笔,但其实世界上少有苦大仇深的孽缘和金玉外表的良缘,缺少了后续的努力和走向,巧合便只是巧合。

方格怀着一种既失落又期待的心情来到新教室,看到了王冰冰熟悉的笑容和挥手后,也笑着走了过去。

“我提前就来占了这个风水宝地!你知道吧,靠窗吹着风多舒服,这个位置看下午的落日和晚霞肯定是最佳观景位!”

王冰冰手一指窗外,邀请方格看看这个最佳视角,方格探身望了一下,赞许地点了点头,“冰冰同学劳逸结合践行得不错。”

“感觉大家大部分都还是按原来的位置坐的,旧瓶装新酒,不行不行,怎么也是盛大的初三啊!”

盛大的初三。

“怎么感觉你这么兴奋?”方格纳闷道。

王冰冰虽一直都是性格外向的,但今天尤其激动。

她的语气里隐隐藏有期待,“你没看出我有什么新变化吗?”

方格像个扫描仪一样将王冰冰掰来转去,惹得王冰冰翻了个大白眼。

“就在正面!正面!我刚刚其实已经展示过了!”

展示过了?展示?

“头发长了?”

看见王冰冰扁起的嘴,方格马上抢在她语出不善前连珠炮一样抛出一大堆猜想。

“瘦了?”

“穿的新衣服?”

“还是新裤子?”

“又或者……”她靠近细瞧着王冰冰的脸,“难道化妆了?看着也不像啊……”

气得王冰冰咬牙切齿地声讨:“方格,你现在就是一副直男嘴脸。”

“这里!多好看啊!我刚刚还指着窗外,这么明显让你看到!”

王冰冰伸出十指戳在方格的眼前,是酒红色的指甲油。

确实很明显,应该要注意到的……

方格赧然,拉过她细长的手指,油封过的指甲盖上平平整整,“好看,衬得你的手更白了。”

“是吧,我也觉得好看,都没舍得卸掉。”

方格不是故意要泼冷水,但是她怕王冰冰太过上头,忘记了背后的危险,“可是你不怕被班主任或者纪律检查员抓到吗?”

王冰冰伸出双手,仔细地看十指指甲盖上的红色指甲油,喜欢得不得了,一眼都挪不开。“本来是怕的,但你这样都没看到,我觉得只要我藏一藏应该就不会被发现。”

“我眼瞎,老师眼睛可尖了。”

“没事,我就再过一个星期的瘾,周末就给卸掉,拿外套袖子挡一挡,谁也看不见。”

“来这么早啊你们。”

是陈挺和李学民。

隔了两个星期不见陈挺,再次照面就已经是在开学的教室里了,还是熟悉的前后座,方格自认为经过暑假的特训,自己和陈挺的关系应该是已经达到了一个质的飞跃,但她不确定陈挺是不是也如自己所想,所以看到他的时候,她有些不知所措,不知道要不要先开口打招呼,又应该拿捏一种怎样的寸度。

好在,他看到自己以后,先开了口:“半个月养养,不至于倒回去了吧?”

“不!至!于!”

方格在掌握“彩虹屁”技巧攻击陈挺的七寸后,他也不甘示弱以“毒舌”进行回嘴,他俩已经以这样的相处模式持续了小半个月。

“你俩说啥呢?”李学民一脸疑惑地听着这好像听得懂但实际没听懂的一来一回。

但他的注意力也仅仅停留在这个问题上一秒钟,就马上快进到了下一个问题。

“你这指甲也太惹眼了吧!”

王冰冰面色一暗,慌忙藏进书桌抽屉里,不安地问:“这么明显?”

“很明显啊,而且你一直忍不住要看它,那别人的注意力也就跑你手上了。”

“冰冰,毕竟开学时期是抓考勤和纪律最严格的时候,现在又是初三,估计老师们都会在这个时候给个下马威,或者杀只鸡儆群猴,还是小心一点比较好。”方格也接过这茬劝道。

之前确实因为自己一直在想着其他的事情,没有注意到王冰冰的指甲颜色,但是李学民一眼就看到了,说明还是会有被抓的风险。

“行吧,我今天回去就卸掉,让我最后再和她相处一天。”王冰冰又忍不住伸出双手放在桌子上,小心地抚摸擦拭,像对待珍宝。

正如方格预料的一般,从早上的升旗到每堂课开始的前半段时间,各科老师都在就纪律问题、初三的严峻性、学习上的紧迫性以及后期教学计划的开展长篇大论,这一节是班主任的课,她已经可以想象到陈老师也许要花至少二十分钟的时间来重复这些论调,二十分钟,她都可以预习完一个章节了。

出乎意外的是,陈老师进到教室后没有说一句和纪律相关的内容,而是径直在黑板上写出了一系列的半句诗词,这是要开始抽查暑假前布置下来的提前预习作业。

“这里面有初二学的,有初三即将学的,但都在我布置的预习范围之内,学号末位是7的先上来填,填上缺失的诗句词句。”陈老师敲着黑板,抖落一地灰。

“我去,我是27号!方格快救我!”王冰冰低声惊呼道。

“你哪个不会?”

“哪个不会?你应该问我会哪个?”她慌忙从书堆下面扒出被压的眼镜戴上。

方格看完了黑板上的题目后说道:“要不你写第一个,第一个简单,得道者多助,失道者寡助。”

“寡,哪个寡?”

陈老师加大了敲击黑板的力道,催促道:“动作快一点,别磨蹭,也别翻书,我看看哪个是最后上去的。”

王冰冰缓缓起身,一步步往讲台上蹭去,回头求助地望向方格。

“就是少的那个寡!”方格压低了声音提醒。

看她依旧皱眉的模样,方格估计她应该是写不出这个“寡”字了。

但只有这句最对称最简单,其他那些“佳木秀而繁阴”、“狐裘不暖锦衾薄”、“青鸟殷勤为探看”更是不知如何提醒。

王冰冰一上去就挤掉了想要提笔写这道题的人,坚定地在空格处写上“失道者少助”。

唔……意思倒是这个意思……

“王冰冰,你手上涂的什么?”

糟了,一时之间只关注到了怎么填词,她们都没有注意到王冰冰艳红的指甲。直到听到陈老师陡然质问的声音,她们才惊觉犯了多大的疏忽。

酒红色的十指在白色的粉笔和墨绿色的黑板的衬托下,格外鲜明。

王冰冰惊慌地转身望向陈老师,将手背在身后。

陈老师已经大步跨上了讲台,一把拉过她的手。

看见王冰冰攥起的拳头,她怒不可遏,用力掰开,直到确定了那是一层指甲油后厉声怒斥:“像什么样子!好看吗,你说这好看吗?”

王冰冰低下头没有说话。

“还‘失道者少助’,你看看自己写的什么东西?所有的心思都用来搞这些了是不是?”

陈老师生气地甩开王冰冰的手,指向教室后方的黑板,“去后面站着,站个十五分钟好好反省。”

教室里因为方才突如其来的风暴过境,气压低得沉闷,所有人都没有发出声音,陈老师站在讲台上环视了一圈,目光与方格短暂地交接,而后擦过,只这一下算不得对视的掠过,方格的第六感敏锐捕捉到了风雨欲来的杀气。

“我以为早上升旗仪式的时候校长、年级组长都讲得很清楚了,还觉得甚至都不用说,你们也应该知道眼下是什么阶段,怎么还一点紧迫感都没有?布置下去的预习是不是都当没有这个作业,我要是不布置,教室里坐的这一圈人都不知道有没有那么十个是会主动预习的。”

“不趁着上学期好好消化新知识点,等到下学期总复习了,临到头了再囫囵吞枣?”

训斥过一顿后,陈老师的矛头又重新对准了站在教室后面低着头的王冰冰。

“王冰冰,你又不笨,努努力加把劲也不会是现在这个样子,但是你懒,心思也不在学习上,那谁也帮不了你。你自己一个人愿意浑浑噩噩下去就算了,不要带坏了真正想学习的同学。”

方格的眉头皱紧,食指不安地抠着掌心,陈老师就这么堂而皇之地将她也一并卷入这场风暴的中心,甚至显示出仿佛大动肝火就是因为“带坏了真正想学习的同学”,而不仅仅是藐视校规校训涂指甲油。她突然也油然而生出一种自责之感,好像王冰冰的被发现、被当堂训斥都是源于她。

方格羞愧地一言不发,像王冰冰一样垂下头,静静地等待陈老师的怒火平息。

四十五分钟的课堂竟像时针走了四十五圈一样难捱。

陈老师说是站十五分钟反省,但讲着讲着课也就忘记了杵在后面的身影,又或许是有心惩处,总之直到下课铃声响起陈老师走出教室以后,王冰冰才得以回到座位上。

方格关切地问道:“没事吧?累不累?”

王冰冰本人看起来倒没有她那么颓丧,反是庆幸道:“还好只是罚站,没叫我写检讨也没抄书,甚至没叫我去办公室或者叫家长!就是点儿背,偏偏就点到我,偏偏我忘记用袖子挡住,偏偏就被她看见了!”

听到王冰冰并未将陈老师最后那句话放在心上,她总算好受些。

老师们爱用激将法爱用贬损的语气试图激起学生的斗志和热情,但被激发的,大部分都是学生的对抗欲,他们时常因为学生刀枪不入、油盐不进的态度而下“没救了”和“烂泥扶不上墙”的定论,却忽视了每一颗敏感又细腻的心。学生到底都还是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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