Vol.1

径市，八月末，暑气未消。

市消防支队驻守在径山山脚下。

林印朝水泥地泼了盆水，趴在树荫下的大黄狗被水花溅到，掀起眼皮瞅了眼继续懒洋洋睡过去。林印笑嘻嘻看着。

这时，有道黑漆漆的身影从院门外走进来。

“你找谁？”

“消防员报道。”

来人肤色很白，声音清冷，听不出任何情绪。

林印拎着水桶，好奇地打量一身黑衣黑裤，拎着黑色健身包站着的沉默青年。

“队长！队长！人来了！”林印丢开水桶嗞哇儿叫着跑进楼里。

许博不为所动，拎着包站在骄阳下，抬头隔着帽檐望天。

这是他来到径市的第三天。

天空湛蓝，没有一丝云彩。这里的天际离地面很近，不像他的家乡高楼林立，压得人喘不过气。

***

局长办公室，风扇在头顶吱嘎作响。

局长坐在椅子上泡茶，笑呵呵瞅了眼跟根冻木头似的杵在原地的许博。

“来了。”

“嗯，”

“昨天怎么没来报道？”

“有点事。”许博一脸严肃站着，想了想，开口，“局长，我的身份……”

局长一眼看穿许博的心思，动了动嘴皮正要让他宽心。

毫无预兆，警铃大作，广播喇叭反复播报警情。居民楼煤气泄漏，需要立即抢险救援。

许博竖起双耳细听，眼神锐利而迫切地望向局长。

局长挥挥手：“跟去看看吧，你第一天报道别上手。”

“嗯。”

许博放下包，快步出门。走廊上一小队消防员换上消防衣快速集结，林印动作慢跟在队伍最后面，瞧见许博从办公室出来。

“新来的，你跟我们一起出警吗？”

许博刚点头。林印自来熟扯住他的手臂，一起朝车库跑。许博微微蹙眉，目光落在林印扣住他的右手上。

小队人跳上车，两辆消防车拉响警报，在马路上呼啸而过。

指导员石晋添坐在副驾驶，边规划路线边用手机跟报警人联系具体位置。

许博坐在倒位上，正对面坐着中队长裘轲，26、7岁的模样，肤色偏黑，总锁着眉头，看起来威严比实际年龄更长几岁。

石晋添联系完报警人，指挥驾驶员从旁侧抄近路，扭头朝后座扫了圈，目光落在许博身上。

“新人，叫什么？”

石晋添面相书生气重，不笑时也给人亲近感。

许博木着脸：“许博。”

石晋添笑着点头：“行，一会儿结束回队里跟我去库房领衣服。我是支队指导员，后勤部分工作也归我管。”

“石妈妈人可好了。”挨着许博坐的小胖子董亚杰小声偷笑，“往后有事你只管找石妈妈，毕竟只有石妈妈镇得住……”小胖子飞快朝中队长裘轲偷瞄了眼，提醒，“许博对吧？你刚来可千万记住，得罪谁，都不能得罪裘队。”

正提到中队长，冷不丁裘轲抬眸，目光如黑夜中的孤狼犀利。

小胖子董亚杰莫名心虚，赶紧低头。

许博面色平静，迎上裘轲的目光。对方似乎也在打量他。

裘轲瞅了眼许博，心中默默冷哼声：呵，看来又来了个刺儿头。新兵蛋子可别给他添乱。

石晋添把写着火场信息的本子递给裘轲看，裘轲收回目光，锁眉思考起来。

林印坐在后排最靠边位置，他默不作声好奇地观察新来的许博，总觉得这个周身散发的气质和他们不一样，看起来就不像当地或周边的人。

他来自哪里？

肤色这么白，他从前是做什么的？

可怎么看，也不像会当消防员的模样。

林印正胡思乱想，车已经到了地方。

裘轲扯着嗓子大呼：“都给我打气精神，下车听指挥，不许莽冲！”

全员：“是！”

“下车！”

石晋添和裘轲搭档，冲在最前线。一个搜集信息分析现场，一个向围观群众询问情况进展。

今天出警情况是一栋老式小区居民楼五楼厨房冒烟，该户居民暂时联系不上，隔壁邻居报的警。

裘轲安排他带两名消防员携破门工具上楼查看，石晋添带其余消防员守在楼下准备水车铺设水带。

许博还没正式报道，被裘轲安排跟在石晋添身边学习。

石晋添指挥林印他们铺好水带，小胖子跑到水车旁就位。

石晋添手握对讲机：“水车准备就绪，水车准备就绪！”

“收到，收到。”裘轲领着两消防员从一楼开始挨家挨户敲门疏散室内群众。

到了五楼楼梯口，裘轲吩咐其中一人：“你去楼上敲门，务必把群众全部疏散。”

裘轲和另一人来到冒烟那户门口，浓烟已经从门缝里向外蔓延。裘轲紧蹙眉头，惯例敲门又高喊几声，确定屋内的确没人回应，转头正蹲在地上打开工具箱。

忽地，楼梯上响起脚步声。

裘轲没抬头，以为是排查楼内住户的消防员回来，只问：“群众都疏散清楚没？”

许博站在楼梯间：“裘队，屋里可能有人。”

裘轲手里正拿起破门工具，愣了愣，抬头。

裘轲不耐烦：“你怎么上楼来了？让你跟着指挥员，新人就不听命令。”

许博执着地站在原地，再次重复：“裘队，我认为屋里有人。”

裘轲冷着脸，手上不停顿继续活计装配破门器，扭头指挥另一名正在协助的消防员：“你来弄破门器。”他站起身，握着对讲机，“我是裘轲，石晋添请回答。”

对讲机另一头立即响起石晋添的声音：“石晋添收到，你讲。”

“报警的邻居在不在你身边？”裘轲边问边用余光扫了眼杵在一旁依旧面色无波的许博。

“在。”

“问问这个邻居，这户煤气泄漏人家的家庭成员组成情况。”

“收到。”

不一会儿，对讲机再次响起石晋添声音。

“老裘，发生煤气泄漏这户人一家两口，老人和儿子住一起，儿子是个木匠。老人约莫八十来岁，腿脚不方便，存在出行障碍。邻居说好多天没瞧见这户人家的老人出现过。其他情况不清楚，暂时还没联系上这户人家的儿子。”

听到这儿裘轲认真地看了眼许博。

上楼敲门疏散楼里住户的消防员蹬蹬蹬跑下来报告：“裘队，楼上两层统共四户都没人。”他见穿着便服的许博，“咦？新人你怎么上楼来了？”

裘轲端详许博，想了想，问：“老人家腿脚不便，你担心我们不清楚老人身处方位，破门时万一受伤？”

许博点头：“我在楼下观察后发觉这栋居民楼是联排，发生煤气泄漏的住户单元楼处于中间位置，旁边邻居阳台有一户没安装防盗窗，可以爬过去。”

裘轲收回目光，握着对讲机向石晋添确认情况后，喊来502住户开门，林印身材偏瘦，轻松地从阳台爬到煤气泄漏住户的阳台，破窗进去后发现一名老人晕倒在入户门不远处，如果破门的确存在安全隐患。厨房灶台上一口铁锅已经烧的发黑，大量浓烟充满整间屋子。

林印大致判断情况，迅速从屋内打开大门。楼下石晋添联系的120急救车也赶到，立马上楼将昏迷老人用担架抬下楼送医。

裘轲松了口气，下楼后这才走到许博身边，仔细端量这个今天刚来报道的新人。

“你从哪里判断出屋里有人？”

许博指了一个方向。

裘轲顺着望去：“牛奶箱？”

许博：“送奶工一般早上5点左右开始派送。老人家普遍起得早，有订奶习惯的平时肯定很早趁新鲜就会取走牛奶。可现在是下午，牛奶还在里面。我查看过包装上日期，奶箱里的牛奶是今天生产的。没被取走，说明老人今天应该没有下楼。”

“你从奶箱里没被取走的牛奶判断这户人家家里可能有人？”

“从现场群众反映情况，这户人家一共两人居住，老人腿脚不便存在不常出门情况，但奶箱里只有一袋今天的牛奶，说明之前的牛奶都有人取。所以我判断，老人的儿子很可能出差或其他情况，昨晚并没回家。”

裘轲认可地点头，点了根烟正抽两口，石晋添走过来。

“老人儿子联系上了，在外地，最快傍晚才赶得回来。”

“行。”裘轲又抽了口烟，就地摁灭，弯腰拾起烟屁股丢进一旁垃圾桶。

林印跟大伙儿收拾完水带，四处张望，见许博一人安静地站在一棵桂花树下。他走过去。

“嘿，回去了。”

许博冷淡地看了林印一眼。

林印浑然不觉，抬起胳膊遮在额前朝单元楼望去。

“你能及时发现屋里有人真好，我刚翻进去看，老人家就躺在入户门边上，如果我们当时采取破门，老人估计就……”林印感叹着自来熟的把胳膊搭在许博肩上，“今天幸好有你啊。”

许博肩头僵了僵，余光在意地落到林印搭在肩头的手上，正要闪避。

林印又忽地拍了拍许博的肩膀，脸上扯起灿烂笑容：“还没正式自我介绍，我叫林印，家就在径市附近县城里。我在队里两年跟大伙儿都熟，你往后有事儿吱声就行。对了，我21，你几岁？”

许博认真地看着面前这个比自己矮小半个头，笑得纯粹又热烈的青年。

21岁吗？

居然比他大一岁。

许博没回应，转身朝消防车走去。

林印一脸懵地站在原地，不解地歪着脑袋。

怎么地，自我介绍有问题？不能吧。石妈妈喊他多照顾新人，他这是吃瘪了？

林印甩甩脑袋，跟着一路小跑上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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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他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