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此同时，市场四楼北面，一个女厕所内。

厕所门缝已经被人用湿墩布和湿抹布堵严实。

小小一个厕所里，男男女女挤了十来个人。

厕所窗户打开着，有人凑在窗口猛吸窗外空气。有人捂着口鼻，没耐心地抱怨。

“哎呦，厕所里太臭了。咱们什么时候才能出去？”

“打119好久了，消防队的人到底来了没有？”

“我刚才隐隐约约听见窗外头有警笛声，消防车应该已经来了。”

“那咋还不上楼来救我们出去？”

有个女人一直守在厕所门边，不断给堵在门缝里的湿抹布和拖把淋水。听到大家的抱怨声，女人停下浇水的动作，转过身。

“你们省省力气，既然听到消防车警笛声，那么消防队肯定已经到了，他们人员上楼摸排搜救不要时间的啊？人家是消防员，又不是超级英雄咯。”

“亚琼说的有道理。”

“嗳，听说你家里人就是消防员，刚才幸亏有你及时通知大家，在着火第一时间带我们逃到这里来。”

“楼下现在还不知道什么情况，我店铺里的货恐怕已经烧光了连个渣渣都不剩，今年赔惨了。”

董亚琼宽慰道：“人没事就行，钱可以再赚，命没了要这么多钱给谁花去。”

“话是这么讲，心疼还是很心疼。”

“大家的店铺都烧了，我们南区那一片恐怕没有能逃脱的。”

挤在狭窄厕所里的人们还在七嘴八舌讨论刚才起火时的惊险，董亚琼兀自一人守在门边，重复地用手接水，淋在堵门的抹布和拖把上。

她把耳朵贴在门板上，仔细辨认门外是否有脚步声接近。可等了一会儿，门外没有任何动静，反而又黑烟从门缝漏洞处弥漫进厕所里面。

刚才还在热烈讨论的人闻到了刺鼻呛人的烟味，忍不住咳嗽起来。原本还算平和的气氛陡然间紧张起来。

一个女人突然说：“我们会不会闷死在这里？”

旁边的男人心里怕极了，语气一下子尖锐起来，骂道：“都什么时候你还乌鸦嘴？要死你一个人死在这里，劳资就算跳窗，我也要搏一搏活下去。”

说着这个男人突然往窗边走去，伸出脑袋朝着窗外大吼大叫：“有没有人？消防员都去哪里了？快点救我，我们要被烧死了！”男人越喊越激动，半个身子往窗外扑出去。

眼看着他半个身子挂在窗外，一不小心就有坠楼危险。

“快拉住他！”董亚琼镇定地大喊一声，大步朝这个男人走过去，一把扯住男人的后衣领，“张哥，这里是四楼，你掉下去就没命了！你掉下去了，你娃娃怎么办？”

这个被称作张哥的男人仿佛一下子从慌乱失魂的魔怔状态回过神，他杵在窗口眼泪一下子流下来。

“我不能被烧死啊，我娃娃才读二年级，全家都靠我养家……”

张哥情绪崩溃，他的哭声似乎影响到厕所里其他人，一时间大家都跟着哭起来。

董亚琼心里也害怕至极，她很清楚他们被困在厕所里，外头浓烟弥漫，他们如果离开厕所的保护贸然冲出去，很可能坚持不过几分钟就会倒在剧毒的黑烟里。

她强行让自己重新冷静下来，一边重新返回水池前，用手接水淋在抹布和拖把上。反复想借由这样的机械动作，转移一些注意力。可是她的双手不断颤抖，她的情绪也快要崩溃。

董亚琼默念：“不害怕，消防员一定会来救我们。我们能活下去，一定可以活下去……”

***

市场三楼没有着火点，但一楼升腾上来的黑烟弥漫笼罩住整个三楼楼层。

林印带着四人小分队上楼后，以中轴线上的楼梯为中心，左右两边各自分散两人一组进行人员搜索。

董亚杰和付小觉一组，一间一间商铺搜过去，拐角的卫生间和安全楼梯角落全部没放过。

董亚杰边搜边留意耳麦中对讲机里的声音，可一直只有电流声传来，没有明确的指令或者发生被困人员的消息。

他的心仿佛被搁在滚烫的铁板上反复炙烤，放在口袋里的手机完全没有回应。如果姐姐没事，她看见这么多个他的未接来电和微信留言，她一定会立即回拨给他。不可能没有任何反应，除非……

董亚杰咬紧牙关克制住濒临崩溃的情绪，他不敢去深思那个最坏的结果。

就像付小觉对他说的，相信裘队，相信他们身为消防员专业性。

三楼右侧搜索完毕，没有发现任何被困人员。

付小觉朝董亚杰打了个手势，示意他们一起返回到中轴线上的楼梯。

与此同时搜索左侧空间的许博和林印也返回到楼梯口。

林印按下对讲机，向石晋添报告：“石指导，这里是林印。三楼搜索完毕，没有发现被困人员，报告完毕。”

对讲机里传来石晋添的声音：“你们继续去四楼，我们二楼也快搜索完毕，一会儿去直接上五楼。”

“是！”林印伸手指了指楼上，“我们上四楼。”

四人正向楼梯上移动，全体人员耳麦里忽然传来裘轲的声音。

“这里是裘轲，一楼南区发现两具被困人员遗体……”

在这一瞬间，董亚杰几乎是下意识反应，立刻转身想奔向一楼，却被付小觉一把拉住。

“董亚杰，别冲动！”

“我姐姐……万一是我姐姐……”董亚杰开口的一瞬间，两行热泪滚落直下。

耳麦里继续传来裘轲声音：“董亚杰，我知道你在听，不要冲动，不是你姐姐。重复，遇难人员为两名老年人，随身携带身份证明。”

董亚杰如释重负，腿一软差点摔倒在地。

许博眼疾手快搀住他：“会找到你姐姐的。我们都在，不害怕。”

董亚杰张了张口，却发不出声音，眼泪无法自控地往外流。

林印站在楼梯上：“亚杰，擦干眼泪，别耽误时间，我们抓紧点，被困群众就能早一点脱离困境。”

董亚杰咬紧牙，用力点点头。

四人继续向四楼走上去，到了楼梯口，他们默契十足，向刚才搜索三楼一样，两人一组，分别朝左侧和右侧空间搜索。

四楼一样已经被黑烟笼罩，林印和许博在厚重的浓烟中穿行，一间一间商铺进去检查。

在推开走廊末端的女厕所时，林印忽然动作滞了滞。

许博立即发现林印的反常，走到他身边。

“里面有人？”

“好像是，我推了把门打不开，像是被人用东西塞住了门缝。”

林印伸手拍打厕所门板，高喊：“厕所里面有人吗？里面有没有人？”

女厕所里有十多个人，但黑烟从门缝里扩散进去，刚才还情绪激动的众人这会儿全因吸入有毒气体瘫倒在地。

忽然，一个虚弱的女人声音在门板后面响起。

董亚琼靠在门板上，边用手拍打门板回应边虚弱地说：“有人，里面有人……救救我们……”

“有人！”林印惊喜地望向许博。

“快救人！”

厕所的门板被湿抹布和拖把塞在，无法用正常力度开门。

许博让林印退后，他倒退几步开始用右肩冲撞门板。

林印朝里面高喊：“厕所里面的人退后，我们是消防员，现在要破门进去！”

此时董亚杰和付小觉也听见林印他们这边的动静，急匆匆地赶过来。

许博撞击了一下门板没有打开，又倒退几步准备撞击第二次。

董亚杰突然上前：“让我来！”

董亚杰一身蛮力，倒退几步，双眼紧紧盯住那扇紧闭的厕所门。

他在心里默念：3，2，1！

董亚杰用力冲撞向门板，门被撞开了。

“姐！”

董亚杰冲进去第一时间发现倒在门边不远的董亚琼，他激动地抱住董亚琼。

林印赶紧用对讲机联系在建筑外面负责操作云梯的同事，他报点准确，不一会儿同事便把云梯车开到北侧楼下。云梯升上四楼，从厕所打开的窗户把晕厥过去的人一个一个接下去。

董亚琼因为还保持清醒，她和董亚杰他们一起最后一批从云梯上被接下去。

“我就知道我弟弟一定会来救我们！有消防员在我们一定能平安脱险！”董亚琼激动地抱着弟弟，眼里满是劫后余生的泪水。

Vol.39

这场综合市场的火灾，一直持续到傍晚所有参与救援的消防队员才收工各自回各自的支队。

随车回到支队大院，刚下车董亚杰便跑到队长裘轲面前。

“裘队，我想跟你打个申请。”

裘轲斜睨了他一眼：“说。”

“那个……”董亚杰搔搔脑袋，扭扭捏捏有点不好意思。见裘轲开始瞪他，连忙立正站直报告，“裘队，我姐董亚琼是这次被困群众之一，她想请咱们支队的人吃火锅，感谢咱们救命之恩！报告完毕！”

董亚杰一口气说完一大串话，憋得他脸都涨得通红。

虽说请客吃饭是好事，但消防队有消防队的规矩，他身为一名消防员自然清楚不能破坏规定。可是这回就算他姐姐不提，他也真心想要请这群跟他一起出生入死救出他家人的战友们吃顿饭。

董亚杰偷瞄裘轲的表情，发觉他一言不发。

果然，想让这个行事作风严谨又刻板的队长破坏消防队规矩，难度不亚于凌空耍一套托马斯回旋后空翻360度。

董亚杰挠挠脖子，杵在原地犯难。邀请全队吃饭是刚才分开前姐姐给他下的死任务。裘队不肯答应，这下可怎么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