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博远在三百多公里外的达山乡临时营地，他的心却牵挂着远在径市医院里即将面临手术的林印。

忐忑与不安盘踞在他心头，甚至到达无法遮掩的地步。

打火过程中，裘轲时刻紧盯着许博的动态。

裘轲察觉到许博不似往日的冷静，这两天他接收到指令总是比其他人慢半拍，可身处凶险的火场，这样的精神不集中在关键时刻可能会出大问题。

趁全队回营地吃饭休整的间隙，裘轲把许博喊到一边。

“下午打火的时候你怎么回事？”

“报告裘队，是我失误。”

“你是不是在担心林印？”

许博眼神一怔，没有反驳。

裘轲揉了揉眉心，一脸牙疼的模样。

刚才他提出要找许博谈一谈的时候，石晋添便拉住他叮嘱了几句。裘轲想到石晋添说“以身作则”那句话时看向自己的眼神，原本想发的火便顷刻间烟消云散。

裘轲耐着性子说：“你这种情况，我以前也有过。”

许博原本都垂眸做好挨训的准备，冷不丁听到裘轲居然提起自己的事情。连许博这样性子冷淡的人，也免不了燃起好奇心。

裘轲见许博不搭话，他自顾自说下去：“我知道你担心林印一个人在径市做手术，其实早在几年前，我和你差不多大的时候，也有过一次类似的心情。”

“是石指导吗？”许博忽然说。

裘轲一愣，而后忽而笑了：“臭小子，猜的倒挺准。走，去那边的坡上坐着说。”

裘轲指了指不远处的小山坡，许博跟着他一起走过去。

两人坐在月光下，都是一样孤冷的性子。

放眼望去山坡底下便是一大片临时营地的绿色帐篷，营地里亮着聚光灯，炊事班的人正在熬姜汤，给最近替换下来休整的一批消防员送上姜汤驱寒暖身。

接连好几晚没有完整的睡眠，所有人都是一脸疲态，裘轲作为带队冲锋的人更眼眶深陷黑眼圈浓重。

裘轲在裤兜里摸了摸，掏出一包烟和一个打火机。

许博转眸看了他一眼。

“别说出去，你们石妈妈正逼着我戒烟。这几天熬得太累，不抽一根打不起精神。”

许博点点头。

裘轲熟练地点燃一根烟，烟草的星火亮起而后升起一小簇袅袅的烟雾。

许博问：“石指导知道你背后喊他石妈妈的事吗？”

裘轲冷不丁被许博的话噎住。他正猛吸一口烟，差点没堵在嗓子眼里把他呛死。

裘轲咳嗽了一阵，转头瞪视许博：“你，你真行！”

许博没忍住，噗一声轻笑出声。

“耍我是不是？”裘轲也乐了，他抬手佯装要拍许博的额头。

许博没躲，只是认真地看着他：“裘队，刚才你说也有过一次类似的心情，那时候你是怎么做的？”

“我？”裘轲哑然失笑，“别学我，现在那事都成了你们石妈妈手里的把柄。还是年轻气盛了些，做事没脑子。”

“所以，你不顾一切赶回石指导身边？”

裘轲没否认，吸完最后一口烟，把烟头最后一丝火星彻底掐灭。

他转眸看向许博。

“这件事好多年没提了，今天看到你，不知道怎么地，就像往事重现。”

许博面色无波，心中已然做好聆听的准备。

裘轲收回目光，双手撑在身后，仰头望着高悬头顶的那盏银月。

“那会儿我加入消防队没多久，消防队还没改制，是当兵的一种，咱们是消防兵，所有其他部门不管的事，消防兵都得管。”

“嗯，改制的事情我知道。”

“那次队里全员出动驰援一场森林大火。还是大冬天，夜里灭火，水枪前面喷射出一点水，后面管子就被冻住。小石那会儿也是刚入伍什么都不懂的新兵蛋子，身子比现在还单薄，压根扛不住一根水管。那会儿灭火设备也没现在先进，我们就靠着风机和水枪在火里冲锋陷阵。

后面接应的水管子被冻住半截，小石就主动提出去解决冰冻的问题。他就地找了块没有棱角的石头，对着水带被冻住的地方一点点敲击，把冰都敲碎。

夜里什么也看不清，他往后倒退没看清路，整个人从半山坡上直接仰面摔下去，当时人就昏迷了。”

当年的画面直至今时今日回忆起来，都令裘轲感到心有余悸。

他闭了闭眼，短暂地平复了情绪，这才继续往下说。

“一边是我必须服从命令继续留下来扑灭山火，另一边是小石昏迷被紧急送医。我不知道这场火扑灭后，还能不能再见到他。当时我脑海里只有一个念头，我想去见他，不去的话这辈子我一定会后悔。”

“所以，你去了。”

“对，我违反规定。”

“能理解。”

“理解个屁啊。我跟你说这些是让你不要学我一样。”

“不一样的。”许博站起身，掸了掸身上的灰土，“裘队，林印他不会让我去。”

说完，许博径直走下小山坡。

裘轲一个人坐在原地纳闷了一会儿，陡然反应过来，低声骂了句。

“臭小子，胆子肥了敢笑话我？”

Vol.58

这场山火又连着烧了好几日，加之风向飘忽且猛烈，山火复燃好几次，加大了灭火难度性。

应急部紧急开会商量后，再度从周边两个省调拨一百五十名消防员加入此次扑火行动。

许博跟着队伍连轴转，一个山头接着一个山头推进灭火，每天平均休息时间不到四个小时。

就这样过了一星期。

林印在手术后第三天就开始由护士推着去楼下小花园里晒太阳呼吸新鲜空气。

病房护士得知林印是消防员，这次手术住院是因公负伤，对待林印都是和颜悦色特别照顾。

林印人乖巧嘴又甜，年长些的护士对林印的印象都极好，平日见他没人照顾，有空时都会过来帮把手，连带同病房的病人家属也会主动帮林印打热水之类。

“你在花园里晒会儿太阳补补钙，楼上病房里还有事，我先上楼一趟，半个小时后下来接你。”李护士说。

“好。”林印点点头，朝李护士笑笑。

在小花园里晒太阳活动的病人不少，偶尔有几个老烟枪躲在角落抽完烟随手把烟头丢在地上。

林印看不过去，转动轮椅靠近，艰难地挪动弯腰捡起地上的烟蒂，摁在墙上熄灭再丢进垃圾桶上盛着水的不锈钢烟灰缸里。

做完这些林印推动轮椅到拐角的洗手池洗手。

“不行，回头等回到队里我得把这件事跟裘队报告，医院小花园里也得贴上宣传消防安全知识。万一烟蒂蹦到草坪里燃起来可不得了。”

林印喃喃自语着。

刚转动轮椅从洗手池外的无障碍坡道下来，林印转眸忽而发现坡道旁一片绿叶中盛开出一朵娇艳欲滴的山茶花。

他眼中闪过一丝惊喜，转动轮椅控制方向往花坛边靠近。

花坛里植着几株山茶花，其中一株开了几朵红色的，在绿叶衬托下格外显眼。

林印正细细观赏着，目光不由被另一朵藏在红色山茶花旁侧的白色山茶花吸引。

“真好看啊，如果许博在这里，他肯定喜欢白色这朵吧。”

林印想着掏出手机，对准一朵新开的花瓣粉嫩的山茶花拍照。

连拍了好几张，他一一放大来仔细看，选了一张最满意的。林印点开微信，把图片发给许博。

“这会儿他在山上没信号，等晚上回到营地应该就能收到消息了。”林□□满意足地收起手机继续赏花。

***

另一边，两辆军用客车在径山支队外的马路边停下车。

经历一个多星期的驰援邻省打火任务，所有消防队员连着几天几夜没好好休息，带着满身疲惫回到径市。

大家下车后都是第一时间奔回宿舍洗澡睡觉或者去吃顿好的。

裘轲和石晋添作为压阵，分别从两辆车上最后一个下来。两人下车后动作一致，长舒一口气，又转眸望向彼此。

“可算回来了。”石晋添伸展手臂，伸了个懒腰。

“晚上好好睡一觉。”

“将近十天了，今晚终于能睡个踏实的安稳觉。不过明天还是得早起，交给上头的报告得抓紧时间写。还有……”

石晋添还在絮絮叨叨，裘轲已经走到他身后，伸手提起他背在身后的行囊包带。

“你干吗？”石晋添一惊。

“不是累了吗？包给我，你直接回去洗澡休息，我帮你把包带回办公室去。”

“不用不用，一起回去。我累，你不累啊。这些天打火都是你冲第一线，一会儿回办公室我把碘酒掏出来，前几天就看见你脖子手臂上有划伤，肯定没处理对不对？”

裘轲瞅了石晋添一眼，心情十分舒畅。

“行吧，一起回去。包给我，帮你提。”裘轲说着边伸手直接卸下石晋添背上的行囊。

两人正说着话，忽然看见许博在岗亭边放下行李，掉头便往支队大院门外跑。

裘轲喊他：“许博，你要去哪里？”

许博没有停步，边走边回头看了眼裘轲：“你说呢？”

裘轲愣了愣，很快便心领神会。

“臭小子！”他暗骂一句，唇角却微微扬起，露出一抹会意的笑。

裘队撒狗粮不成，被许博反手往嘴里硬塞了把狗粮~~~

许博：不一样的，我听媳妇儿的。

裘轲：艹。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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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8章 塞狗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