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金小剑将沈玉妍喊去房中问话时,金家主母胡多欢却在大厅备下盛宴款待白妩清。
“承蒙白宗主光临金府,只是府上招待不周,让您撞见史家小子欺凌下人,实在惭愧。不过,史褚行事虽有不妥,但他本性不坏,还望宗主念在他年少无知,多多包涵。我这里特地备下两千灵石,既为致歉,也为恭贺宗主喜得高徒,不成敬意,还请您笑纳。”
胡多欢说完,小心觑了眼端坐席间的白妩清,却见她冷着脸,并不接她的话。
心想她这是端着架子呢,连忙向一旁的史褚使了个眼色,史褚一脸不高兴,“姑母……”
胡多欢厉声道:“别叫我姑母!今日你若是得不到白宗主的谅解,日后便休想再踏入我金家的门庭!”
史褚顿时耷拉下脑袋,他昨日被白妩清教训一顿,到现在身上还隐隐作痛,本指望胡多欢替他出头,哪知反被逼着低头认错,心中更是气愤——都怪那个沈玉妍!
可是对白妩清,他却连恨她的胆子都没有。
史褚双手捧过装满灵石的锦盒,躬身走到白妩清身前,颤声道:“白宗主,昨日的事是我做错了,这份赔礼还请您收下。”
白妩清看都不看他,向胡多欢冷冷的道:“怎么?他欺负本座的徒儿,你不杀了他,难道还要我动手吗?”
话音落下的瞬间,史褚只觉一股森然寒意骤然压下,膝盖跟着一软,噗通一声便跪在了地上。
他吓得脸都白了,惶恐大喊:“我真的知错了,以后再也不敢了,求白宗主原谅!姑母,姑母救我啊!”
胡多欢已经筑基,可威压之下仍旧觉得难受,只是和史褚狼狈的样子相比,到底要从容几分。
她从前便听闻白妩清这人最是冷酷无情,而且极为护短,谁若是不长眼欺负了无情宗的人,她必会追杀到底,甚至灭其满门。
胡多欢当然不想得罪白妩清,可要她真杀了史褚,她又于心不忍。
她勉强挤出个笑容,语气恳切道:“白宗主,其实史褚和那玉研姑娘自幼相识,两人多少有些情分,我想咱们也该将玉妍姑娘请来,问问她的意思。若她肯原谅史褚,此事便了,但若她不肯原谅,我马上杀了史褚给她出气,绝无二话。”
白妩清听到这里,眸间冷意稍缓,颔首道:“你说的也有道理,是该问问她的意思。”收起了外放的威压。
胡多欢松了口气,向身后男仆吩咐,“去请玉妍姑娘过来。”
男仆去后,史褚赶忙从地上爬起来,躲到胡多欢身后,哭丧着脸哽咽道:“姑母,我不想死。”
胡多欢自然心疼不已,但白妩清面前,她只能装出严厉的模样,冷声道:“那你最好盼着玉妍姑娘心地善良,肯饶你一命吧。”
沈玉妍心地善良?史褚想到昨日她威胁自己的话,不禁狠狠打了个哆嗦。
胡多欢却不清楚沈玉妍的性子,只当她是个小姑娘,想来心肠软,史褚若是肯跪下求她,不怕她不松口。
本来她请白妩清过府,是有事相求。可眼下史褚惹了对方不快,她也不好再开口,只能忙不迭地敬酒敬肉,想哄她消气。
奈何白妩清以辟谷为由,酒肉一概不吃,竟叫她一点办法也没有,只得转头又狠狠瞪了史褚几眼。
正当厅内气氛逐渐尴尬,门外忽然响起一阵脚步声,胡多欢忙抬头看去,只见一个年轻的圆脸姑娘缓步走进来,中等的个子,身形瘦削,穿着一身洗得褪色却异常整洁的衣裳,目光澄澈,带着几分腼腆。
她先走到白妩清身前问过师尊安好,这才转向胡多欢,行了一礼,“婢子沈玉妍,见过夫人。”
胡多欢看她如此恭敬知礼,顿时笑容满面,亲自起身将她扶起,“你如今已是白宗主的门人,怎可还以婢女自称?你若是愿意,便认我做个义母,唤我一声母亲。旁人知晓你金家二小姐的身份,自然也不敢再轻视你。”
沈玉妍微怔,回眸望了一眼白妩清,转而向胡多欢道:“多谢夫人厚爱,只是玉妍既已拜入无情宗,自当洗净尘缘,一心一意侍奉师尊。若因贪恋世俗身份而认亲她人,实非妥当,还请夫人见谅。”
说完,不等胡多欢反应,便转身走到白妩清身侧,垂手侍立。
胡多欢见她如此态度,心中微恼,面上却不显露半分,仍旧笑道:“原是我冒昧了,修真界最尊师道,侍师如侍母,合该如此。只是眼下有个难题,你师尊还要问你的意思呢。”
接着将白妩清要杀史褚为她出气的事说了,最后恳求道:“玉妍,史褚他已经知道错了,还请你看在我的面子上,饶了他这次。”
史褚见姑母竟为他向一个侍女求饶,心中又惊又怒。
他并非不知道,若是自己这时跟着认错道歉,或许能逃过一劫,可他打心底看不起沈玉妍,往日拿侍女随意戏弄取乐,也从未没想过要向她们道歉。
忽然叫他跟下人低头,简直比让他死了还难受,索性垂着脑袋一言不发。
沈玉妍看到他躲在胡多欢身后的畏缩模样,心底一声冷笑。
她还记得前世这个时候,白妩清也要杀了史褚替她出气,可惜她那时被金小剑种下了主仆契,已是身不由己。
为了活命,她只能听从金小剑的指示,求白妩清饶了史褚性命。师尊当时虽然没说什么,但回宗后却冷言训斥了她。
这之后,她和师尊的关系便一直不冷不热。除了每旬一次的教导,其余时间师尊从不见她,两人虽为师徒,却比陌生人还要疏远。
或许也正因为师尊从未在意过她,最后才会那般狠心地废了她的灵根。
沈玉妍微勾唇角,这一次,她可不会轻易饶了史褚,更不会让师尊对她弃之不顾。
只是,要动摇师尊的道心,她当然不能再像前世那样只知道埋头苦修。
她已计划好要做个完美的徒儿,表面乖巧听话、无微不至地侍奉师尊,内里却偏执扭曲,满心只想将师尊占为己有。
等师尊习惯了她的存在,再也离不开她时,她便主动暴露那份伪装的痴情,强势攻破师尊的心防。到那时,就算师尊回过神来,道心也早已难保。
沈玉妍低垂眼睫,掩下眸底一闪而过的兴奋幽光。
她已经迫不及待,想要看到师尊一步步踏入她编织的蛛网,再将这落网的猎物,一口吞噬掉了。
“玉研,你要饶了史褚吗?”白妩清见沈玉妍半日不开口,出声问。
又怕她犹豫是因为不敢说实话,接着道:“你心里怎么想的,便怎么说,为师在这里,没人敢为难你。”
沈玉妍曾经听过同样的话,当时的她只觉感动不已,眼泪都险些掉下来,此刻再次听到,她却十分平静。
因为她知道,师尊会这般维护她,并非是因为看重她这个新收的徒儿。今日换做是任何一个门人受了史褚的欺负,她都会将其杀之而后快。
可对现在的她来说,被师尊视作普通的门徒已经远远不够,她要的,是师尊心中独一无二的位置。
于是,她望向白妩清,眼神清亮而坚定,“回师尊,徒儿自然想杀他。但与其劳烦师尊为我出头,徒儿更想学得师尊的本事,待修为有成,再亲手了结了他。”
言外之意,比起被师尊庇护,她更想为师尊分忧。
白妩清一怔,旋即目露赞赏,向她点了点头,“好,你小小年纪便有如此心志,将来定能继承我的衣钵。只是今日这事,还无需你我费心。”
转而看向胡多欢,“胡夫人,你还不动手吗?”
胡多欢慌了神,语气暗含不忿,“白宗主,史褚是我唯一的侄儿,你究竟要我如何赔罪才肯饶过他?”
“看来,你是要本座亲自动手了。”白妩清一扬左手,三口莹白的小剑忽地从袖中飞出,直向史褚疾射而去。
史褚昨日才领略过白妩清的厉害,自知绝无还手之力,吓得立即抱头蹲在了地上。
胡多欢早防着白妩清要发难,眼见莹白小剑破空飞来,慌忙将手一合,祭出玄铁护盾将那三口小剑敌住。
这块玄铁护盾本是上好的防御法器,足以抵挡金丹境修士的致命一击。胡多欢原以为能凭它接下白妩清的一招半式,哪知那三枚小剑竟一下子就攻破了玄铁护盾外层的青光罩,只听叮叮叮三声脆响,盾面上瞬间裂开了三道缝隙。
接着便是砰的一声,玄铁护盾在空中轰然炸开,碎片飞溅,将桌上的杯盏碗筷砸得粉碎,散落一地。
胡多欢大惊失色,顾不上心疼法器被毁,纵身扑向史褚,将他紧紧护在身下,“白宗主,你若要杀这孩子就先杀了我吧!”
三口小剑猛地一晃,竟硬生生停在半空,剑尖犹自颤动,距离胡多欢后心不过半寸。
胡多欢只觉背后寒意彻骨,瞬间汗透衣衫。她转头看去,才发现那三口小剑竟是由寒冰凝成,不过半掌长短,但每一口都晶莹剔透,威力逼人。
刚放下的心又提了起来,她颤声道:“白宗主,金家本家正愁找不到借口剿灭您无情宗,好独占云梦泽灵脉,您今日若是杀了我,不是将现成的把柄递到他们手上吗?”
白妩清摇了摇头道:“我并不想杀你,只要你交出史褚,我绝不会与你为难。”
胡多欢惨然一笑,“白宗主有所不知,十三年前我丈夫亡故后,金家众人便对我百般排挤刁难,我们孤儿寡母难以在本家立足,只得离族搬迁至四海镇。当时所有人都对我们母子落井下石,唯有史褚一家伸出了援手,若是今日我让你杀了史褚,日后我还有何颜面去见史家亲人?”
白妩清听到这话,神色微动,招手将三口小剑收回袖中,淡声道:“此事我清楚,正因为你我都对金家恨之入骨,我才会受邀过府。你既要报恩,我也不好勉强你,等史褚离开金府后,我再杀他,如此史家也怪不得你。”
胡多欢哑然,只觉白妩清这话是在讥讽自己,心中更是深怨她太过无情。
她本打算请白妩清帮忙在明年的升仙大会上,向各大宗门举荐金小剑,为他寻得一个好前程。可如今事情闹到这个地步,想也知道白妩清必不会答应,她也没必要再开口自取其辱。
胡多欢咬紧了牙,若是她丈夫还在世,她何至于要如此低声下气地哀求旁人?
心中愈发怨愤委屈,却不敢对白妩清发作,沉默着转身去扶史褚。
却见他早已吓得魂飞魄散,浑身止不住的打战,脚下积着一片水渍,隐隐透着股尿骚味。
胡多欢心疼不已,正欲开口安慰,门外忽然冲进来一个仆人,进门时还被门槛绊了一下,急慌慌道:“夫人,大事不好了!少、少爷他……”
胡多欢皱眉呵斥道:“急什么?有什么话不能好好说!”
仆人上气不接下气,“少爷……少爷他被人杀死了!”
“你说什么?”胡多欢浑身一颤,难以置信地瞪大了眼睛,整个人僵在了原地。
白妩请眸光微凝,难道是有强敌混进了金府?
沈玉妍却扬起了唇角,她准备的好戏终于要开场了。
一边是活着的恩人之子,一边是死去的亲生男儿,胡多欢会怎么选呢?
真是令人期待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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