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第13章

张朝皱眉回答道:“咱们村那三个人都是邻里乡亲,我知道了也没办法去找他们事,不然我和我爷爷奶奶就没办法待在咱们村了。但另外那两个人不是咱们村的,而且那年我刚满十八岁,警察不愿意告诉我可能也是怕我去找他们事。”

程仰看向别处,不想再看那张窝囊废的脸,但还是耐着性子问他:“我再问一遍,你真不知道?”

“真、真不知道。”张朝的眼睛珠子晃了晃。

程仰心浮气躁地站了起来,在沙发与茶几间踱来踱去。

梁源走到程仰旁边,拍了拍他的肩膀,随后视线垂在张朝的脑袋上,问道:“赔给你们的钱,你家用来盖房子都花光了吧?”

张朝仰着头,只敢看来回踱步的程仰,不敢看梁源一眼,没有回答。

辛子豪伸出脚踢了踢他的背,说:“哎哎哎,问你话呢!说话!”

“你小子别他妈碰我!”张朝突然扭头冲他吼道。

“你找打是不是?”辛子豪弯下腰揪起他的领子,就要挥拳下去时被程斌拦住了。

程仰抱着手臂站定,冷冷道:“别动他,让他回答。”

张朝整了整自己羽绒服的衣领,嘟囔着说:“你们说花完就花完了呗。”

程仰弯下腰对上他的眼睛,目光不太友好,“所以,你买奢侈品的钱到底哪来的?”

张朝被他狠戾的眼神吓住了,喉结上下滚动了下,微张的嘴唇有些颤抖:“一个、一个……”支吾了一会儿,张朝忽然想到什么,立马又闭上了嘴巴,一副打死不说的样子。

程仰咬着后槽牙,额头上有青筋鼓起,想也没想顺手抓起茶几上的紫砂茶壶朝他砸过去,但被他躲了过去,茶壶砸在门上,碎成几瓣掉落在地。

三个精神小伙从不同方向,剑拔弩张地向张朝走去,正要动手开打时,办公室的门被缓缓推开了。

几人一齐转头看向那扇门,只见一张满是皱纹的脸探了进来,一只干柴粗糙的手扶了下头顶的毛线帽,帽子上亮晶晶的,像是沾了雨水。老人扫视一圈,颤颤巍巍地开口问道:“小朝在不在你们这儿?”

“爷爷我在这儿。”说着,张朝起身去门口扶他。

站在门口附近的三个精神小伙,一下子褪去一身戾气,自觉地把地上的茶壶碎片踢到旁边,给老人清出一条干净的路来。

老人缓缓推门进来,拘谨地站在门口,一双浑浊、湿润的眼睛看着程仰,慢吞吞地说:“小孩儿要是有什么得罪你们的地方,你们别跟他计较,他还小,不懂事。”

看着门口穿着臃肿棉衣、脸颊干瘦的老人,程仰眼中的狠戾瞬间褪去,不受控制地泄了口气,低头说:“没跟他计较,天冷,快回家吧。”

“好,好,没事就好,你们玩吧。”说完,老人拉着张朝往外走。

张朝出门前回头看了程仰一眼,神色复杂。

程斌关上门,转过身来坚定地说:“哥,这小子肯定知道点什么。”

程仰没有说话,视线落在破碎的紫砂壶上,脑海中全是张朝刚刚的眼神和反应。

梁源看了眼脸色难看的程仰,对程斌说:“好了斌哥,既然那小子不肯说,我们再从别的地方查查,不信查不出来。今天哥逛了一天街,应该也累了,咱们都回去,让哥歇一下。”

“对,斌哥,我们先走吧。”辛子豪附和道。

程斌点点头,叮嘱程仰:“哥,那我们就先走了,你在这待会儿就赶紧回家吧,外面好像下雪了。地上这些东西我们明天过来收拾,你就别管了。”

程仰仿佛什么也没听到,沉默着坐到了沙发上,不知道过去多久,空调摆动扇叶的声音划破了办公室里长久的宁静。倏忽间,程仰醒过神来,扫了一眼,四下无人,他撑着腿缓缓起身,踉跄地越过地上的紫砂壶碎片,打开办公室的门。

一刹那,凛冽刺骨的寒风和冰冷的雨雪猛烈地向他侵袭而来,雪花打在他那双疲惫不堪的眼睛上,让他有些睁不开眼。迷朦之中,厂子防护栏上的灯光射向他,仿佛照亮了他脑海里尘封已久的某个角落,将他的回忆拉回到十六年前、大三那年的寒假——他和梁宇合生前的最后一面。

十六年前的除夕夜,梁家一家四口和程家父子俩聚在程家的老宅子里,窗外下着鹅毛大雪,小院平日里积满煤灰的屋顶、地面均已被白雪覆盖,烟花爆竹的声音此起彼伏,夜空中时而闪耀的彩光照得院落安宁温馨。

程仰与梁母刘娟、梁宇合站在餐桌旁,一起边看春晚边包饺子,有说有笑。小梁源在程仰的屁股后面捣乱,嚷嚷着带他出去放炮。一旁的沙发上坐着梁父梁卫国和程志华,茶几上放着花生瓜子果盘、几盘菜和一瓶茅台。

“哎呦,这个姓冯的小品演员又出来了,年年都要来这么一句,逗死了。”程志华笑着说。

梁卫国喝了一小盅酒,又夹了颗花生米,边嚼边说:“年年都来你家过除夕,他年年给咱演小品,只有他那句‘我想死你们了’一出来,我这杯酒才最有滋味儿。”说完,两人哈哈大笑。

“你少喝点吧,一会儿还要吃饺子呢。”刘娟远远地剜他们一眼。

梁宇合拿起程仰包的饺子给刘娟看,笑得前仰后合,上气不接下气地说:“妈你看,他包的哪是饺子呀,分明就是个大虾米。”

刘娟拿筷子的手轻轻杵了她一下,也笑着说:“你别嘲笑他,一会儿他该不包了。”

程仰专注地捏着饺子皮,试图让每个褶子之间都留下一样的间距,颇不服气地说:“要不是梁源在我屁股后面闹腾,我肯定包的比你俩好。”

梁宇合打趣道:“哎呦喂,你这真是把你考大学的劲儿都拿出来了。”

刘娟瞥了一眼程仰的样子,嗤笑道:“好了大学生,你包不成就带着梁源出去玩吧,别在这研究了。”

“不行,刘婶儿,我还没往里包硬币呢,我今年势必要吃到有硬币的饺子。”程仰眼神依旧专注,手里极为谨慎地捏着褶子。

刘娟纳罕,问他:“你是有啥想实现的愿望吗?为啥非要执着于带硬币的饺子呢?”

程仰抬了下眼,憨笑一下,说:“有,但不能说出来。”

梁宇合突然把脸放在臂弯里咳嗽起来,一时间,屋里的人全都停下手里的动作看向她。

刘娟连忙扔下筷子,去拍梁宇合的背,关切问道:“怎么了这是?还好吗?”

梁宇合放下手臂,露出那张咳得通红的脸,弯起嘴角说:“没、没事。”

刘娟不放心,仔细观察着,“真没事?要不去吸点那个哮喘的药?”

梁卫国和程志华放下酒杯走了过来,看着梁宇合。

“没事吧闺女?”梁卫国神色有些紧张。

梁宇合清了清嗓子,说:“哎呀真没事,你快跟伯伯喝酒去吧,不用大惊小怪。”

说话间,程仰已经去厨房调好了一杯温热的蜂蜜水,给她端了过来,说:“来,把这个喝了,嗓子能舒服点。”

刘娟替她接了过来,一点一点喂她喝。

梁宇合有些不好意思,双手拿过,说:“哎呀妈,我自己来。”

几个人盯着她喝完一整杯蜂蜜水,也不再咳嗽,这才各归其位,重新恢复了热闹的气氛。

“既然小仰这么懂事,我今天呀必须专门给你包个饺子,保你能吃到硬币。”刘娟开心地说。

程仰拿起那个没包完的饺子接着包,笑着说:“谢谢刘婶儿。”

伴随着零点的钟声,窗外响起了喧闹的鞭炮声,六口人吃上了热气腾腾的饺子。

程仰一口便咬到了硬币,兴奋道:“我吃到了!”

梁宇合忍俊不禁:“你吃不到才怪吧?”

刘娟好奇问他:“那你要许什么愿望?现在可以跟我们说吗?”

“愿望哪有说出来的,说出来就不灵了。”说完,程仰把饺子碗放下,走到窗边,双手合十放在胸前,外面红紫色的烟火照亮了他虔诚的脸。

愿你早日康复,早点回去上学,长命百岁,岁岁平安。他在心里默念了三遍。

可是神明没有听到。

来年的暑假,程仰再见到梁宇合时,她被一张白色的布盖着,笔挺地躺在冰冷的停尸间里。程仰至今没有忘记这个场景。

据当时办案的民警说,梁宇合本身有哮喘和心脏病,再加上遇到车祸,当场就去世了,没有找到肇事车辆。

车祸发生在张朝父亲所在的物流信息部门口,当年的物流信息部就是一个极其简陋的小平房,附近都没有安装监控。车祸发生时,张朝父亲带着十三岁的张朝在小平房里睡觉,两人听到动静后出来查看,当时很快就报了警,是当晚仅有的目击者。可无论是警察还是程仰去问,张家父子都一口咬定没看见肇事车辆。

车祸发生后的五年里,程仰每次遇到张朝的父亲就问,但每次得到的都是同样的答案:没看见,不记得。张朝父亲去世后的十年中,程仰一有机会就问张朝,但张朝和他爹说的没什么两样。

一阵寒风呼啸而过,刮得厂子里的防护栏吱扭作响,程仰抬头望天,雨雪砸在他滚烫的脸上,打湿了他的头发,可他赌气似的伫立在那里,想听见一个答案。

凌晨两点,程斌不放心,回到厂子里来找他,刚一推开大门就看见,程仰晕倒在办公室的门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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