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人的怒气值能具象化成火焰，那庄珣此时已经被烧成碳了。

云骁被他轻飘飘一句话挑得夜不能寐，一夜辗转，临到头来仍是提着刀把忽上忽下，贱兮兮得不肯给个痛快。

熬夜后的心悸激化了情绪反应，管他什么喜不喜欢的，爷现在就要出气！

云骁攥起衣领子将庄珣整个人都扯起来，恶狠狠瞪他：“你笑个屁啊？！耍我好玩儿是么？”

二人呼吸交错，距离不过十厘米，庄珣罕见得没有推开，只是跟吸了笑l气似的停不下来。脖子骤然被卡紧，他咳嗽两声，轻轻握住云骁的手腕：“喘不过气了，松开。”

“不松！”云骁通红着眼珠子控诉，“你怎么能这么恶劣，我他妈还担心一晚上！”

庄珣停下掰手的动作：“担心？”

要不是担心你个棒槌，谁会在意什么黑月光前女友，云骁心里愤懑，嘴上便少了慎重：“你这……病就算好了也要控制情绪的知道么？上赶着给你当情绪垃圾桶你还皮的要死。”

这缘由倒是没想到，原来不是八卦精，是垃圾桶成精。

庄珣眉尾轻挑，忽然收力仰倒在沙发上，将云骁带着往前跌，“咚”一声跪倒在他腿间。

幸好客厅铺了地毯，不然这一下膝盖怕是得废了。庄珣拽云骁没拽起来，皱眉道：“摔疼了？”见他埋头不吱声，又问：“你还能不能站起来？”

……

我草……

这种场面对一个纯情高中生来说太过刺激。怒火戛然而止，云骁贴在庄珣肋骨处，还跪在人家面前，臊得根本不敢抬头。

察觉到庄珣要强行起身，云骁赶紧阻止：“你别起来，让我缓缓。”

“你哭了？”庄珣迟疑道。

云骁嗓音发抖：“你的肋骨撞到我鼻子了。”鼻梁像被狠狠揍了一拳，酸涩得眼泪哐哐掉。

庄珣没忍住又笑了，腹部上下起伏，颠得云骁头发丝都在打颤，蓬松有光泽，看着手感极好，摸着手感也极好。

“爪子拿开！”云骁操着哭腔抗议，软绵绵没有一点威慑力。

庄珣选择性耳聋，像超市里把手插进米缸里的熊孩子，抓揉搓撵，玩得很开心。

“我草？！”

门口有人惊呼，庄珣循声望去。

陈声目瞪口呆站在玄关，视线被博古架阻隔，穿过缝隙只能看见庄珣坐在沙发上，有个疑似云骁的人跪在他跟前，后脑勺还被他往下摁着，埋头干活不能起来。

“这大白天的，你们在干嘛？！”陈声赶紧闭眼转身，生怕看到点什么肮脏的大场面污染到自己纯洁的直男心，“ 你叫我上来吃饭就吃的这玩意儿？”

这一嗓子嚎得两个人都想揍他，原本云骁和庄珣一个坦荡的跪，一个坦荡的坐，听了这话就觉得浑身不自在，好像真干了什么见不得人的事似的。

庄珣将云骁拉起来，云骁跪了一会儿腿有点麻，一瘸一拐走过去，对着陈声脑瓜子就是一巴掌。

“我草！”陈声激痛回头， “你他妈——怎么还哭了？！”那扭曲的表情活灵活现传达着本人未尽的话：你们gay玩儿这么猛的吗？

庄珣受不了这傻逼一直盯自己裤l裆，摸着去厨房端水煎包，把舞台留给他俩。

云骁好一顿解释，甚至竖起三根手指头对天发誓，才把陈声那黄不拉叽的脑补片段给删除了。

两人握手言和，商讨之后决定一致对外，今天势必要把庄珣前女友的事挖出来，从软到硬设计了整套流程。

云骁已经察觉庄珣并没有陈声说的那样在意前女友，起码不是会影响到病情的在意。但事情走到这步田地，不问对不起自己这些天因为“她”丢的脸。

庄珣回到餐厅时就发现这两人已经达成共识，一左一右坐得端正，面前摆个惊堂木就能升堂。他不想说话，直接将庞卓的QIQ翻出来，手机递给云骁。

“嗯？”云骁接过手机，问到：“给我干嘛？”

“你想知道的前女友。” 庄珣早就饿了，说罢也不再搭理他们，夹起水煎包吃迟到的早饭。

陈声从懵逼的云骁手中抢过手机，熟门熟路点击播放，听着那些熟悉的话语重复点评。

直到听见最后一段，云骁和陈声仿佛与数道天雷不期而遇，直直劈向天灵盖，人给劈得头飞脑炸，嘴角还吐着带怨气的黑烟。

“笃笃。”

庄珣敲敲桌子，示意他俩可以回神了：“所以我没有前女友，懂了？”

“懂、懂了。”

陈声磕磕巴巴地回答，他心虚无比瞄一眼呆住的云骁，无法面对自己坑了发小的事实，抓几个包子就开溜，愧疚地决定就此退出云骁的爱情，再也不出馊主意。

半晌，庄珣见云骁还保持着陈声离开时的僵硬姿势，塞个包子进他手里：“我没有前女友对你的打击就这么大？”又瞥到他发青的膝盖，“吃饭，等会儿下去买药。”

是挺大的，云骁没滋没味啃着牛肉馅的包子，不敢细数自己这半个多月因为不存在的前女友做了多少蠢事，甚至还吃醋，还虚空索敌！汹涌泛滥得尴尬让他鸡皮疙瘩都掉了一地。

“还有，”庄珣说，“精神病没有你想象的那么容易复发，我恢复得很好。”

云骁心脏仿佛被捏紧，他张张嘴，不知道应该说什么，只能答复道：“对不起……”

庄珣无奈地笑：“有什么可道歉的，我知道你是在关心。”

这种自以为是的关心除了给人带来压力以外没有任何作用，云骁再次道歉：“对不起。”

脱离前女友这个漩涡之后，云骁才意识到他一直将庄珣视作精神病人。给予不必要的体贴，相处时小心翼翼。自然而然将庄珣与正常人划分为二，时时刻刻都在提醒他，你曾经患有精神病，在别人眼里你一辈子都不会好。

庄珣有些头疼，不知道怎么告诉云骁他已经是知道自己精神病史的人里态度最温和的了，完全不需要道歉。

人性就是这么荒诞又合理，有些人给予一个高傲怜悯的眼神就认为做了天大的善事；云骁这么温柔珍重，却一再苛责自己。

庄珣想到云骁昨天撤回的那条微信，忽然来了些冲动，决定填充一下自己的专属树洞：“刚查出来精神病的时候我妈觉得是我矫情。”

云骁猛地抬头看向他，没有前兆，没有预示，庄珣就这么自顾自地倾诉。

他说：“我第一次出现躯体症状是在过年的酒桌上，那时候刚学了两个月的小提琴，我爸的兄弟起哄让我表演。”

众目睽睽之下表演？云骁想到那个场景就开始紧张了：“你不是会焦虑么，你父母不知道？”

“知道，但他们觉得是小问题，我能克服，”庄珣笑道，“一个大包间、两桌、四十六个人，指定曲目《致爱丽丝》。”

云骁对小提琴略有涉猎，不可思议道：“疯了吗？！两个月怎么能学会这首曲子？”

庄珣后靠背椅，仰着脖子，声音一点一点从喉咙里挤出来：“因为他们不听音乐，也不了解小提琴，只希望我拉个出名的曲子出来，好有名头恭维我爸。”

“可是你不会啊，”云骁喉咙发堵，堵到呼吸都开始困难，“你父母呢，他们应该知道的？”

“不知道，那会还不熟，而且他们也在催我上台。”

云骁失声喃喃道：“怎么能这样……”

“我被推上去之后，”庄珣蓦地露出个怪异得笑容，像是在嘲讽什么，“我刚站到台上，就开始发抖，抖得琴都拿不住。”

“你……”

云骁想说你不要笑，明明在说痛苦的事，为什么要笑呢？可话头在嘴角转了几圈，又吞下去了，这也许是庄珣对抗恶意的方式，他无权置喙。

“然后我就被赶下去了，我爸的一个朋友建议他带我去看心理医生。他觉得丢脸，让我自己……调节。”

庄珣不顾震惊的云骁，加快语速道：“后来我的躯体化症状越来越严重，老师让我办理休学，先去治病。他们就把我送到笼江市的一个精神病院，治了大概两个多月。”

“你那时候几岁？”云骁问，庄珣小学在笼江，那最大也就十二岁……

“八岁。”

八岁，才八岁怎么会病得这么严重？云骁光是听着就觉得难受，庄珣能健康长成如今这幅模样真的太不容易。

“我这个病去了不止一次笼江市，”庄珣说，“起初回去没多久就会复发，后来发现不回去病情反而稳定。所以干脆就留在笼江市读书，直到初中才回蔚山市。”

云骁觉得在这种时候所有语言都太苍白，他走过去，俯身轻轻抱着未睁眼的庄珣：“是因为你爸妈的态度吗？他们好像对精神疾病有些偏见。”

“嗯，”庄珣睁开眼，不太习惯这样温情的接触，“他们一边觉得精神病是绝症，治不好；一边又认为是我矫情，不用治就能好。”

他的表情平静，好像已经没有任何波澜，云骁却很难过：“他们为什么这么冷漠呢？”

原因很简单，不喜欢而已，从小没有养在身边的孩子，突发变故接来后发现他沉默寡言，对父母没有天生的仰慕和亲近，一天都说不了三句话，自然而然就不会多用心。

“因为我和他们不熟。”庄珣推开云骁，“而且我对他们也同样冷漠。”

“那现在呢？”云骁追问，“这么多年过去，你也健康长大了，成绩也不错，考上了重点高中，你和他们现在的关系是不是亲近一些了？”

“这个重要吗？”庄珣停顿几秒，环视这个处处都透着温暖的房子，云骁肯定是恋家的，补充道：“现在还行，偶尔打几个电话聊几句，不过也不多，我比较喜欢独处。”

看到这垃圾桶精悄悄松了口气，庄珣再次补充：“这些话我是第一次说，说出来轻松多了，谢谢你。”这些陈年旧事刺痛着年幼的他，塑造了如今的他，时过经年，结成疮痂潜伏在心野。

庄珣是想借此安抚云骁，却也真切体会到了倾诉的魔力，嶙峋的疤被一一铲尽，掀起一片微痛发麻的爽感，他在愈合。

云骁微微笑着，看起来和平时咋咋呼呼的模样大不相同：“如果你愿意，以后伤心难过的事都可以告诉我，我们一起消化。”

“嗯，”庄珣看着他，“我并不避讳精神病这回事，你也不用那么小心。”

“好。”

彻底说开后，云骁明显感受到空间里只有两人独处时庄珣更放松了，但有第三人在场仍会切换成柱子状态。

当天晚上，云骁将所有社交软件的ID改为：树洞1.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