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休时间，云骁冲凉后换下汗湿的作训服，一身清爽地走到阳台，将脏衣服泡水。

上铺的汤远隔窗看向云骁：“你等会儿还是去对面？”

“是啊，”云骁手抓滑不溜秋的肥皂，嘴上开着玩笑，“这不是怕卷到你们么？”

汤远使劲一拍床栏：“你要是真怕就把宿舍群名改了！”

说着又瘫倒回床，回想初至基地那天，611寝夜间闲谈时云骁自告奋勇拉了个宿舍群。

群名为：今天你学习了吗？

定睛一看群主ID：军训日刷五篇题。

疲惫的少年们被突如其来的学习压力逼地愤而暴起，组织七对一鏖战却因毫无配合惜败于云骁，只得蔫儿着认下。

然而更搞心态的在后面，云骁还真他妈天天都在刷题，还不止五篇！当晚熄灯前云骁就在室友们接连不断骚扰下，心无旁骛刷了十篇数学题，正确率高达百分百。

同样是准高一生，同样是凭自己努力考上的七中，他们还在为军训发愁的时候已经有人自学完高一上期课程，进入复习和专项提高阶段。

他们并不嫉妒云骁，只是不由自主地开始心慌，以为大家都在同一起跑线，冷不丁发现有个狗贼抢跑遥遥领先，这比自己原地踏步甚至退步更难以忍受。

“哎……”汤远悠闲地摊开四肢，对下铺收拾着习题册的云骁说：“哥，小弟叫你一声哥，学习笔记发我一下？”

云骁笑道：“行，在电脑上，军训完发你。我还整理了数理化常见题型和变式，回头一起给你。”

正如云骁所预料那样，室友们的焦虑在得知他中考成绩的那一瞬终止。之后该吃吃该喝喝，看他日刷二十篇也不惦记那点差距了，惦记也没用。

“骁哥豪气！”汤远对着天花板抱拳，舔了下厚嘴唇，“大恩不言谢，小弟只能帮您吃一袋儿辣条稍作报答了！”

云骁不爱吃垃圾食品，但知道垃圾食品对于清贫高中生的诱惑力，所以买了不少放在寝室公共抽屉里。

花点小钱就能收获一窝儿子，血赚。

云骁拿出一包麻辣王子扔到上铺：“幸好有你们，不然这些都得放过期。”又抓了把零食摞在题册上，一并带去对门。

612寝对云骁致以热烈的欢迎。

云骁左看右看没找到庄珣，觉得奇怪，他俩吃了午饭一起上来的，怎么人没了？

这时柯一霖贴心地说：“庄珣刚刚接了个电话，出去了。”

接电话出去干嘛？

“是庄珣妈妈打来的，”徐子涛瞄一眼门口，笑得微妙，“他和家里关系好像很差，接起来的时候特暴躁。”

云骁听徐子涛这话明显不怀好意，蹙着眉头逼视对方，眸色淡淡，眼神冷得像结冰的湖，给人以无形的压力。

徐子涛被云骁盯地有些慌促，别开头不敢直视。

“天气这么热，心情烦躁也正常。”云骁眨眨眼睛，转身将书本笔袋放在庄珣床上，语调轻松：“今天也要打扰你们啦，611那帮咸鱼都见不得我努力。”

李享嚼着薯片含糊道：“兄弟，别客气，我就喜欢看学霸努力。”

云骁笑了笑，坐在床沿等庄珣回来。

不知为何，徐子涛略带贬斥意味的话一直回荡在云骁耳边，越想心里越堵，总觉得庄珣被欺负了似的。

云骁看到徐子涛拿了包鸡爪啃，眯了眯眼睛。

得给他点警告，让他知道什么话能说，什么话不能说。云骁嘴角轻挑，下巴微抬，“诶……你叫徐……徐什么？”

“徐子涛。”柯一霖提醒。

“啊、对，”云骁颔首，问徐子涛：“庄珣军训这六天有没有找你事儿？”

徐子涛脸色尴尬，局促道：“没、没有。”

“嗯。”云骁笑眯眯地，“我之前就说了吧，庄珣只是习惯独来独往，话少点而已，很好相处的。”

徐子涛站在原地，笑容勉强：“是啊……”

“确实，”高喆没察觉到他俩暗中交锋，跟腔道：“之前还以为他恃帅装逼，结果是个重度社恐。”

“这兄弟揣着王炸不会用，”李享遗憾，“他要是主动点一天少说能认识二十个妹妹。”

“八爪鱼啊你，认识那么多人拿来偷支付宝能量么？”柯一霖撸起袖子，拍拍隆起的肱二头肌：“咱们男人，最重要的还是身材，脸是其次。”

李享嘴里的薯片都变成了鞋垫，味同嚼蜡：“说得好，你不提醒我还没想起来庄珣身材也倍儿棒。”

高喆：“要胸肌有胸肌，要腹肌有腹肌，除了少张嘴，哥们儿没缺点了。”

云骁一听他们居然还看过庄珣的腹肌和胸肌，心里不平衡了，待要询问更多细节，余光一扫，看到庄珣杵在门口，一副进退两难的模样。

正巧柯一霖也看见了，奇怪道：“庄珣，你咋不进来？”

不知他在门口纠结了多久，云骁暗自摇头，心生怜惜。堂而皇之被议论点评肉l体，这对恨不得全天隐身的庄珣来说刺激可大。

庄珣眉头紧皱，面色沉得像是被乌云覆盖，进来看到云骁坐在他床上，“你、”他停顿几秒，犹豫道：“你……”

这短短几秒钟里，云骁心脏跳得飞快，意识到庄珣是不想收留他了，刹那间编出来无数借口，等庄珣赶人的时候卖惨。

却见庄珣最终无奈般叹了口气，眉头缓缓展开，“你上去吧。”

“哦。”云骁窃喜，甩掉拖鞋爬上床。

庄珣拿出换洗衣服，提了桶去洗澡。

估摸着庄珣这通电话接得相当不愉快，心神不宁的。云骁拿起庄珣放在床上，忘记带进卫生间的干净衣物。

素质提醒云骁，应该主动送过去。

而他坚定地、一丝不苟地叠好衣裤，端端正正放在床铺中央。

暗恋中的少年只有好奇心，没有素质。

心如鼓擂等待庄珣出浴期间，云骁摸出手机滴滴恋爱导师，告知伪装小白花这一行动已取得重大进展，询问接下来应该如何应对。

陈声不知道在干嘛，一直没有回复。云骁想着也不着急，便打开物理题册草草翻阅，估下一小时能刷完的题量。

卫生间塑料门上的老旧合页发出刺耳的“吱”声，云骁迫不及待地探头。

就望见庄珣赤l裸着上半身出来了，头顶一块白色毛巾，掩耳盗铃地遮住大半张脸。

看得云骁呼吸静止，呆呆地张开嘴。

庄珣只松松套着作训服的裤子，裤腰敞着没扣，水珠沿着清晰漂亮的腹部轮廓滚落，起起伏伏，一滴滴隐没在黑色内裤边缘。庄珣身材颀长，不过分单薄也不过分强壮，皮肤是长年被阳光亲吻的蜜色，健康而性感。

云骁脸颊倏地浮起两朵红霞，身体腾升出一股燥热，蒸得他喉结耸动。

他别扭地环抱双膝，下巴卡在膝盖中间，视线不受控制地看那块儿鼓起来的黑色棉布。

四角的，还挺保守。

庄珣动作很快，半分钟不到便换上了干净衣裤，云骁眼睁睁看他拉上拉链，扣好扣子，去阳台洗衣服。

云骁头往后仰，顶上冰凉的墙壁。

良久，身体慢慢放松下来。

拿出手机，陈声还没回复消息，午休过了四分之一。得留半小时休息时间，云骁心知不能再耽误。

云骁深深地吐气，稳住心神，翻开习题册开刷。对知识的渴望展开一道结界，隔绝了世间嘈杂，红尘纷扰。

庄珣回来的时候，云骁心境已如老僧入定一般沉浸。

612寝的午休前半段向来吵闹，打游戏、聊天、刷视频的都有。庄珣拿出枕头下的悬疑小说，却罕见地没看进去。

“云骁。”

庄珣听见自己开口。

“嗯，怎么啦？”云骁抬头朝他笑弯了眼睛，又将注意力投入书本。

这样恰到好处的忽视让庄珣感到安稳，否则他都不知道怎样将那些矫情的话说出口：“你……为什么要来我这里写作业？”

“哗——”云骁笔下的C尾巴尖突兀地划出去一大截，耳垂变成了漂亮圆润的红玛瑙珠，沉甸甸坠在白皙的耳廓下。

云骁还以为庄珣永远不会问这个，没提前备好说辞，情急之下便拿糊弄其他人的话搪塞他，“611那群人排挤我，见不得我努力。”

这别人也就信了，庄珣定是信不了，云骁可是陪他站得老远，室友买水时都要绕过来问他要不要带几瓶的好人缘。

云骁显然也想到了这茬，用力攥紧水性笔开始习惯性造谣，“你别看他们表面上对我挺好，实际上个个都是心机婊。”

养儿多日，用儿一时。

好叫室友们知道，江湖险恶，吃下去的零食都是要用名誉来换的。

庄珣明显一愣，轻轻哼笑道，“就当他们是吧。”

云骁：“……”

你假装相信就不要告诉我啊！

云骁嘴巴抿得死紧，肯定了庄珣骨子里是带点闷骚的。

云骁表情紧绷，带着被拆穿的愤懑，庄珣不再继续深挖这个问题，左右也不重要。

其实他真正想问的是——你为什么对我这么好？

庄珣从来都对恶意敏感，对善意迟钝。不止一个人控诉他：冷漠、自私、不知好赖、对你再好都没用……

这些控诉庄珣照单全收，他比别人更了解自己，他活成这样纯粹是自己活该。

偏偏出现个云骁，庄珣都数不清自己明里暗里拒绝了他多少次，后来的妥协是倦了，也是软化了。

云骁为他喝止起哄的声音；以为他洁癖主动背起女同学；为他协调与室友间的关系；就在刚才，还装作不知道徐子涛的名字，替他出气。

这些是庄珣能想到的，更多的藏在暗处，他找不出来。但与云骁相处一天比一天轻松是真的。

云骁的体贴像春日的细雨，像夏夜的微风，润物无声，侵略无痕。庄珣意识到的时候两人已经能还算愉快地聊上半小时了。

所以：“你为……”

手机忽然震动。

云骁短暂地气了一下之后，又专心致志投入到题海中，没有听见庄珣被打断的话。

庄珣点开手机，来信人是他刚满十岁的亲弟弟，庄远岫。

戮の岫：「哥，你和妈说了什么，她发了好大脾气！」

戮の岫：「她让我提醒你去医院做检查，你不是已经好了吗？」

庄珣盯着那行字，片刻后，讽刺地笑了。

戮の岫：「哥你完了！妈又要搞经济制裁，她说你不认错就别想再要一分钱！」

戮の岫：「恭喜发财，大吉大利。」

戮の岫：「哥，我就剩这56.36了，你先拿去用吧，回头妈消气了我劝劝她！」

庄珣揉搓后脖颈，烦躁地闭眼，半晌才回消息。

珣：「不关你的事，别问，不用劝，我有钱。」

庄珣手指轻点，转了两千给庄远岫，用实际行动让他别瞎操心。庄远岫飞快地收了。

戮の岫：「哥！你哪儿搞的钱？」

戮の岫：「哥，还是你大方！妈上学一个月才给200，暑假一分钱都没有，我穷得都想卖手表了……」

庄家经济能力不差，母亲林念璋全权管理家事，她会给庄远岫买五位数打底的表，但不会一周内给他超过五十块的可自由支配的现金。

庄珣都能想象到她发现庄远岫卖东西换钱时会有多愤怒。

因为寄予期望的，最喜欢的小儿子脱离掌控而愤怒。

珣：「最好不要。」

戮の岫：「说说而已……我的东西都是妈挑着她喜欢的买，又丑又老气，还非要我带去学校！」

接下来庄远岫吐槽了好几页，喋喋不休，内容三年如一日，庄珣懒得看，等他安静下来再发个红包完事。

被庄远岫提醒，庄珣又回想起那些挣脱不掉的阴暗往事，疲惫感犹如藤蔓般缠绕身体，不断拖着他往下坠。

庄珣浏览悬疑小说的结局，犯下十一桩连环杀人案的凶手在寒冬落网，被当场击毙。层层雪花覆盖在温热的尸体上，爱恨做棺，一同埋葬。

世界万般感情皆为虚妄，往往追逐到尽头，才发现奔赴的不过是又一场徒劳。那便也没什么好问的，庄珣仿佛预知了结局，不再思索云骁为什么对他好。

云骁合上笔盖时四处已经一片寂静，612只剩他和庄珣还没睡下。云骁不好说话打扰别人，戳了戳庄珣的书页，示意他要回去了。

见庄珣点点头，云骁觉得他似乎有些低落，但这也不是问的时候，便轻轻下床，打算晚点再聊。

刚走出612，陈声的短信就追到了。

好大儿：「我要传授给你的第三招就牛逼了！没人能逃过它！」

好大儿：「那就是——欲擒故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