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泉和施蒙蒙的工作日常迥然不同,但又有些相似之处。
不知什么时候会响起的警铃是江泉工作的常态,他已经十分习惯。
可对于施蒙蒙这位不怎么情愿上岗的班主任来说,如果要她习惯这些状况迭出的工作内容,那么最后的结果不是变成行尸走肉,就是疯婆子。
施蒙蒙留给家长的是工作手机号,工作手机原本也是会带回家的,可上周末忘在学校里了,这也不要紧,如果真出了什么大事,领导或者同事总会有办法联络到她的。
这手机一按开,就是十几个未接电话,看得施蒙蒙头皮发麻,点开微信又有十几条夹杂着通话请求的未读语音。
这位家长的语速很快,语言逻辑又不是很好,用的还是方言。
安泰和临江虽然近,但方言的腔调有些差别,施蒙蒙听得眉头紧皱,像是在解一道奥数题一样烦恼,不过题目总算是解出来了。
家长在抱怨自己的孩子周末在家总是玩手机,住宿生在学校里不让带手机的,被发现会没收,隔三差五就能收够一抽屉,都得施蒙蒙去谈话处理。
这尚在职责范围内,但周末在家里玩手机干她什么事儿?
施蒙蒙编辑了一大段文字,想引导家长自己和孩子沟通,并且阐明在学校里是明文规定不准带手机,若发现会没收。
信息发过去没有两秒,对方的电话就催逼过来了,施蒙蒙苦了脸,只好接起来。
世界上自以为是的人真多,他们才不管你说了什么,只自说自话,大嘴一张,唾沫横飞的要别人俯首帖耳,似乎天经地义。
施蒙蒙在对方混乱的逻辑漩涡里打转,终于明白跟这种人是没有道理好讲的,连说了三次自己要上课了,这才挂断。
工作微信里又添了几条新信息,某某发了红包让施蒙蒙给孩子代买一下书的,某某又在门卫处放了药让施蒙蒙去拿的,某某的快递写了施老师签收,但实际上又是给孩子的牛奶。
林妙滑着椅子轻飘飘的过来,觑了眼那些乱七八糟的信息,说:“喂,半个口子都不能开啊,否则就没完了。”
施蒙蒙边退红包边叹气,说:“我知道。”
她从小到大擅长的事情只有学习,没有什么别的特长爱好,吃喝玩乐都不精通。
依赵女士看来,施蒙蒙老实又乖巧,老师是最适合她的工作。
既能牢牢地把她捆在学校里,上有领导,下有学生,看守严实,而且有寒暑假,总不会太劳累,工资稳妥,社会地位还高。
总之,好处是不少的。
施蒙蒙如她所想,一步一步真还真就当了老师。
回望施蒙蒙的人生,只有两处跳出了赵女士的掌握。
一是林樱子这个好朋友,二是教师编制。
林樱子父母离异,而且她妈妈身体不好,走得早,她是野地里天生天养长大的,学习也勉强。
赵女士不知道施蒙蒙是怎么会与她要好的,明明两个人都不同班,也却拆也拆不散。
后来林樱子遇到秦升这个渣男,恋爱脑发作,未婚先孕,还执拗要把汤圆生下来,在赵女士看来又是一个大雷!
那时候,林樱子没收入,开销太大,施蒙蒙也还没毕业,即便省吃俭用,再加上做家教的收入,也养不起一个孕妇,所以瞒着赵女士,拉着林樱子找她爸爸要钱。
施蒙蒙在此之前从来没与人大声吵过架,只是看着林樱子瘦得只有肚子,红着眼站在门廊边受林爸爸的教训,那样子太叫人心疼。
偏这时候又有个后妈不阴不阳的出来做鬼,林樱子异母的妹妹在楼上练琴,琴声悠扬而讥讽。
成了精的后妈满嘴大道理,说得林樱子好像一个自作自受的娼妇,施蒙蒙活在象牙塔里,没有巧嘴,说不过她。
人在气头上顾不得好不好看,体不体面了。
施蒙蒙砸了林爸爸一套捷克产的古董玻璃酒杯,一扔一个脆响并一句呵骂,碎冰四溅,她犹嫌不快,还要冲上前掴掌林樱子的后妈。
这样闹了一场,闹到了一笔钱,算是买断父女情分了。
施蒙蒙在ATM机亭里存钱的时候还浑身打颤,林樱子抱住她,湿漉漉的脸靠在施蒙蒙肩头,隆起的小腹贴在施蒙蒙身上,好像是未出生的小汤圆也给予了一个拥抱。
施蒙蒙在大学附近租了房子,一边备考编制一边照顾林樱子月子。
她的大学还不错,全国也排得上名,但有一点不好,就在市区,离家太近。
赵女士来大学看她,施蒙蒙匆匆赶来,身上一股叫人昭然若揭的蛋黄味和奶味,宿舍都搬空了,根本没有住人的迹象,瞒不过去,只好招认了。
赵女士惊愕又愤怒,种种埋怨数落不堪复述,拎着两个大丫头和一个小丫头回了家,从车窗里掉落出去的训斥都可以铺一条结结实实的新路了。
林樱子对那段日子的感受很复杂,赵女士不吝母爱,将她照顾的十分细致,想起来就心中发暖,但也真没少挨骂。
因为这份恩情,林樱子在赵女士跟前一直老实得像鹌鹑,只敢背后附和施蒙蒙的吐槽,不敢鼓动她做出更深层次的反抗。
施蒙蒙更惨,没考上在临江的编制,落到了安泰,起码吃了赵女士两三年的冷嘲热讽,刚好一点,又开始相亲,编制成了施蒙蒙加分项同时又是减分项,气得赵女士牙根痒痒。
林樱子为此一直很自责,但其实就连赵女士也没真正把这桩过错记在她身上。
临江经济好,连带着萝卜坑都比别人矜贵,那一年高中英语老师才招一个,考不上也正常。
赵女士气的是施蒙蒙不早做打算,高中不行就初中呗!初中不行就小学呗!非得认准了高中教师编制?
也不知施蒙蒙是怎么想的,现在好了,有点空闲时间都得在学校待着,也回不了家!
周末回一趟家,还浪费好些时间在路上。
教师宿舍本来是两人寝,不过施蒙蒙的舍友是历史老师,而且是安泰本地人,一个礼拜也就有晚自习的时候偶尔一住,所以大部分的时候施蒙蒙都是独享整间宿舍的。
一个人在宿舍能玩什么?大部分时候也就是把卷子、教案带回来做,做好了就玩玩手机了,看看剧。
没有赵女士的清凉饮,也没有施先生的补汤,但施蒙蒙觉得很放松,不用担心赵女士突然推门入内,盘问起某件事,某个人,她不必斟酌词句,小心翼翼的避开对方雷区,弄得心力憔悴。
林樱子的生活就是另外一种样子了,她是艺术生,本来是插画师,施蒙蒙一直觉得她很有天赋,汤圆出生后灵感迸发,相继出了两本儿童绘本,现在手头上还有一本在走出版流程。
工作上偶尔会要求她出差,林樱子自己也喜欢旅行,她本来是可以在淡季出游,获得物美价廉的体验,但旅行的旅伴很重要,她大部分时候都迁就施蒙蒙,安排在寒暑假了。
“暑假的时候我想去云南吃菌子啊!!我记了好几家吃菌子的店!!”
林樱子和汤圆穿着母女亲子家居服,浑身上下都是七彩斑斓的小狗儿。
两人一起趴在地板上,满手颜料,手机架在高处,一仰脸就能看见施蒙蒙甜度爆表的笑容。
“好。”施蒙蒙甜甜地说,“云南的乳制品看起来也好好吃的样子。”
“在跟姓江的聊天?都是他先找你吗?”林樱子狐疑又敏锐的眯了眯眼。
她是大气而艳的长相,年少时谁不犯蠢,遇人不淑,吃尽苦头的篇章已经翻过,人在挫折中生出智慧,心有提防,尤其是男女感情这桩子事情上。
当林樱子有所洞察的时候,眉眼中就带出一股精明而犀利的风情。
“嗯。”施蒙蒙点点头,眼神清澈而饱含笑意,“我又听你的呀,没有太主动找他。他虽然不是天天都那么有空啦,但是差不多每天都会聊一会。”
“都聊些什么?”林樱子问得很仔细,也许是施蒙蒙转述的江泉太好,反而令她心生警惕。
“日常喽。出警任务啦。”施蒙蒙显然不觉得无趣无聊,林樱子都能看见她一翘一翘的脚尖,“今天中午出警是因为有个小姑娘在家炒菜油多火旺,结果烧起来了。等到他们到的时候,厨房燎黑了一点,擦擦就好了,倒是没什么太损失,就是看小姑娘才十一二岁,家长又说一下自己回不来,只好帮她炒了两个菜。”
江泉说起这个事情的时候,声音显得有点无奈。
老式的平房矮小,厨房恣闭,他站在灶前虽不至于碰头,但也像关在鸽笼里一样束手束脚。
颠锅的时候差点把人家糖盐酱醋全部碰翻,还好陈骏抢救了一把,才不至于出个警还要自掏腰包赔人家调料。
“你还会做菜呐?”
“看也看会了,不过只够得上皮毛,其实周润做菜很好吃,不过他比较懒,以前在上海的时候,我俩合租,都是我把菜打理好了,然后他去炒。”
江泉说话不悬浮,也没有那种自吹自擂的行径,给施蒙蒙的语音里常有夜晚的风声,他不喜欢在宿舍里讲电话、发语音,感觉太袒露了。
施蒙蒙明天有早自习,所以先道晚安,其实已经很久没人跟江泉说过晚安了,他发现自己有点意犹未尽,鬼使神差的点开语音又听了一遍。
轻柔的女声中还藏匿着隐隐的雷声,江泉看着这边的夜空发了会呆。
雨云很厚,沉重而静谧。
临江和安泰两地的距离在车轮度量下,可以说相隔不远,但毕竟是有距离。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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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2章 蒙蒙和樱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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