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1.

“你见到我的未来了？”

凯拉睁大眼睛。她的银色长发被剪短染黑，齐齐地梳在耳旁，穿着校服，看起来很乖巧的样子。布鲁斯不知道该怎么说，对方似乎没有看出他的为难，她笑起来。

“别卖关子啦，告诉我吧。我想知道你看到了什么。”

她迈着轻盈的步伐走近自己，一边提问。

“我长高了吗？我上了哪所大学？我毕业了吗？”

布鲁斯想要后退，后脚跟没有着力险些跌落下去，回头才发现身后是万丈深渊。女孩走近他，她没有停下，语气开始加速，比起兴奋更像是变得咄咄逼人。

“我找了什么样的工作？我有恋爱吗？你见过我的恋人吗？”

布鲁斯一时语塞：“我……我不知道。”

凯拉骤然噤了声。

她的表情僵在脸上，短暂的沉静之后她强拧出一个笑容。布鲁斯对这样的表情并不陌生，他开始举足无措，认定自己是给错了回复。每当女孩强撑着说“我很好”的时候她都会这样勾起嘴角，但完全见不到笑意。她总爱撒谎，但并没有她想得那么擅长。

“我知道了，我也猜到了。”她拥抱住布鲁斯，那是一个很温柔又很悲伤的拥抱，“我的未来……让你失望了，对吗？”

不。不是……

“我很抱歉，布鲁斯。如果我没有存在过的话……”

———

布鲁斯呼喊着从睡梦中惊醒。

“布鲁斯！”

“小扎，冷静一些，他没事了，你做得很好……你去休息一会儿，这里交给我吧。”

“……我知道了。”

男人坐起身，头痛欲裂，他试着尽快脱离这浑浑噩噩的状态。康斯坦丁递给他一壶水。

“你已经昏睡了将近八个小时了。如果我把这个告诉你的管家他会不会给我送个锦旗什么的，‘提升蝙蝠侠睡眠质量第一人’。”

布鲁斯没有听人胡扯的闲情，补充水分，然后环顾周遭，他们仍旧在那个小岛上。他看向蹲在自己身侧的康斯坦丁。

“说来话长。”

约翰被那眼神盯得心里发毛，叹口气。

接下来他用最简洁的语言把事情的来龙去脉陈述完毕，总共不超过五分钟，但心理因素导致他觉得自己至少说了一个小时。他以为这辈子很难遇到什么话能让自己觉得难以启齿的，但要面对蝙蝠侠说出“我原计划是要杀掉你养女的”实在需要太多心理建树了。

但意料之外的是布鲁斯并没有表现出情绪化，他提了几个问题，试图理解清楚细节，然后说了一句“我知道了”，就站起身要往飞机的方向走。

约翰愣了一下，匆忙从沙滩上爬起来追上去。

“我们接下来该怎么做？”

“她想用凯拉交换。”布鲁斯边走边说，“我不会让她得偿所愿。”

康斯坦丁点点头：“好吧，当然，我们都不会让凯拉去送死。但要怎么做？现在那个恶魔的灵魂碎片把小扎当容器，她只能集中精神来控制情绪。而在莉西亚消失在池子里之后我也没办法感应到她的踪迹。”

“被刺客联盟废弃的造神工程，那里还有几处未被探索过的遗迹。那里可能会有如何进入拉撒路池的线索。”

那是凯拉解禁的记忆中创造她的地方，他们之前在那里找到了能够匹配凯拉灵魂的新躯壳。

康斯坦丁没有立刻反驳，他看着蝙蝠侠检查完飞机情况后，从驾驶舱找出工具箱和替换的新零件，觉得有些手足无措。

他不相信布鲁斯没有想到成功率更高的方案。他们跟着这条线走就像无头苍蝇一样乱碰，掺合太多运气的成分。他纠结了十几分钟，终于还是决定开口。

“莉西亚并没有我们想象的那么强大，我们能够在实力上压制她，现在只是缺少了找到她的方式，一个引路人……”

“我不会让凯拉参与到这件事里的。”对方的语气不容置否。

约翰再一次尝试道：“我向你保证，我们会保护她……好吧，我知道现在我的保证听起来没什么份量，但你至少可以相信扎塔娜和泰坦的那个小姑娘，我们可以回去寻求增援……”

“我并没有不信任你。”布鲁斯打断道，“我一直知道你之前在隐瞒一些事。”

康斯坦丁愣了一下：“你一直都知道？”

“我相信你的判断。即使现在也是，我对魔法的了解远不如你或扎塔娜。所以我会需要你们成为我的团队。而我现在的判断也是基于对你的信任。”

布鲁斯说话时没有停止手里修复引擎的工作。约翰听不出对方是否有在愤怒，也许是掩藏压抑得太好。这反倒让他成了情绪更激动的一方，某个脏字从舌尖流到喉咙，让他尝出一股说不出来的滋味。

“你认为凯拉会破坏这个宇宙的某种平衡。”

康斯坦丁点头：“如果排除了神或恶魔，那她只能是一个‘差错’。她所在之处的世界线会产生无法预判的扭曲，而这些失衡的存在会被更强大的因果规律强行矫正……没人能说清楚这个，只是宽泛的统称为命运。凯拉主动‘改变’得越多，被动承受与牺牲得也会越多，她会为自己导致的任何后果付出‘代价’。”

蝙蝠侠说：“那么那个平行宇宙的莉西亚很有可能是在她的宇宙就认识到了同样的问题。她所做的并不是屠杀，而是维护并修正世界线。因为她经历过，她确信抹杀掉属于‘差错’的自己才是更好的选择。”

“也许是。但那又怎……”

康斯坦丁突然停住话音。

他想起了不久前在凯拉精神宫殿时遇到的那个死后意志。

安德林娜为了说服凯拉永远生活在箱庭，给她灌输了‘罗宾因她而死’的思想，如果这再被莉西亚以铁证证实……那时他们的保护不过形同虚设。

布鲁斯修好引擎，将工具收进箱子里带上飞机，然后开始做最后的检查工作。康斯坦丁在外头站了一会儿，他摸遍全身终于找到了最后一根烟，默默抽完后再跟人进了驾驶舱。

“我很抱歉。”

布鲁斯似乎没有听见这声道歉，顾自站在操作台前启动驾驶。屏幕点亮，他开始操作调整自动飞行的路线。他试图靠手底的按键来让自己的思绪沉浸进工作，但仍旧止不住去思考更多的事。

凯拉的预言并不起始于一年前她被塔里亚掳走。拉撒路池只是唤醒了她作为莉西亚时的天赋，但作为凯拉她原本就知道太多。

所以她都做了什么？她是什么时候开始想要改变他们的命运的？

许多场景如同放映片一样在布鲁斯的脑海里反反复复重映。她所有的脆弱，所有倔强，虚伪，谎言，愤怒，以及恐惧——某些事像是模模糊糊得到了解释。

初遇时她就猜出布鲁斯的身份，同样的还有超人，她的一些毫无根据的胡言乱语，她害怕当罗宾，在小丑逃狱期间一直和芭芭拉同住，找到杰森的生母并威逼对方不能和小丑合作……

本来都应该发生些什么？

布鲁斯感到隐隐的头痛，像是宿醉后尚未清醒，一些记忆开始和梦境里的那个“未来”重合混淆，凯拉和那个将脸皮缝合在自己脸上的“小丑之女”。

“布鲁斯，你不用勉强自己。”扎塔娜走进驾驶舱。她在外头就能感应到某种不断膨胀的负面情绪，她有些担忧地看向人屹立不动的背影，而康斯坦丁作出一个无奈的表情，示意也许让人静一静会更好。

“我知道。”

他敷衍地给了答复，没有半点压抑负面情绪的意思，像是钻牛角尖一般坚持着剖析与思考，一边推下操作杆。飞机起飞离开岛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