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檐被锁在铁笼里,由马车拉着。
铁笼里有一股血腥味,沈檐饥饿疲累,连半分气力都没有,他靠着铁栏,合着眼,垂着首,面色苍白。
这时马车停了下来,老董从另一辆马车下来,他来到铁笼旁,掀开覆盖在铁笼上的帷幕,突如其来的光束刺痛了沈檐的双目,他皱了皱眉头,半睁开了一只眼。
老董瞧了他一眼,已经过了官吏盘查的地界,老董令仆人将马车上的帷幕撤了下来,命令仆人停马歇脚。
仆人来到河边舀了一碗水,他来到铁笼旁,将碗伸了进去。沈檐看到面前的水,支着身子艰难地去够……
唇角沾了冷水,沈檐清醒了一些,可还是没有说话的力气。
沈檐靠着铁笼,不由忆起了往事,当年劫走南枝的玄衣人为何将她扔到了百家寨,南枝又如何成为千角的孙女。
沈檐敛了敛神思,现在这些都不要紧,重要的是南枝还活着,而且他也已经知道南枝身在何地,如今只要他能逃出去,便有机会带南枝离开百家寨。
可他不知老董要将自己运往何处,马车已经走了三日,仍没有停下的意思......
这时,从远处又驶来一辆马车停靠于河边休息。沈檐看向他们,那车上下来一位中年男子、一个青年和两个小女孩。
两方的人相互打量了一番。那个中年男子看着对方的架势,便清楚他们做的是贩卖人口的行当,他瞧了瞧牢笼里的沈檐,没有作声。
中年男子嘱咐三个孩子别靠近对面那辆马车。
两方的人就这样沉默着警惕着,各自休息、互不搭理。沈檐清楚即使自己向他们呼救,他们不会、也不敢救出自己。
沈檐又合上了眼睛。
不一会儿,沈檐觉得腿边轻痒,他睁开眼睛,看到车边探出半个小脑袋,是方才那家人的小女儿,她忽闪着大眼睛,将一个果子放在了他的脚旁,然后跑开了。
沈檐一怔,他捡起果子。
那家人的动作被老董盯得死死的,沈檐是一笔大买卖,他可不想半路出了差池。
没过多久,那家人休整完毕,他们上了车,赶着马离开了......
历经多日颠簸,沈檐终于带下了马车。
沈檐踉跄下车,昔日锁居深宫、不沾民尘的公子白苏如今却落得潦倒落魄、无法自救的境地。
沈檐抬头看向眼前。阳光璀璨,照射在这个蓬头垢面的少年身上,他整个人消瘦了一圈,那件一直穿在身上的灰色衣衫经日晒雨淋、污渍浸染,早已脏乱。
若不是细看隐于糟粕表象下的身段和容颜,恐怕无人会知道他以往的身份。
烈阳照得沈檐有些晕眩,他不知此地何处,只知身在闹市之中。
周围车水马龙,过路行人比肩继踵,沿街摊贩的叫卖声沸反盈天。
沈檐还未缓过神,便被身后的仆人推了一把。
仆人将沈檐夹在中间,他只能跟在董昌身后,一行人顺着人流向前走去。
他们下了桥,来到岸边。
沈檐看向河心,舟舫划破粼粼波光,笑语声伴着琵琶乐声从里面传出。河边的风息清凉,沈檐昏沉的头脑清醒了许多,他想:难道是要改水路?
这时,几声清脆的风铃声远远传来,河中心缓缓驶来一只修饰精美的画舫。
那画舫贵气,在一行简约的舟舫中立见高下。
舟上的仆童撑着竹竿将画舫停靠好。
董昌隔着竹帘对画舫内的人客气恭维了一番,画舫内传来一声轻咳,撑舟的仆童弯身掀起了竹帘,里面的男子走了出来。
男子生得俊美,天生艳傲,他漠然地扫了董昌等人一眼。
董昌却毫不在意,依旧对他哈腰献媚。
男子持扇,一身蓉荷青衣,腰间的细长朱绳恰如其分地勾勒出他的纤纤腰身,添了几分情媚。
仆人将沈檐推上前,沈檐挣扎,立即有人按住了他。
男子见到脏乱的沈檐,微微蹙眉,他持扇柄撩起沈檐的长乱的头发,打量着少年的骨相。
扇柄放了下来,男子抬手,身后的仆童将一贯银两交给了董昌。
老董数了数银两,喜笑颜开,他连声道谢,便带着仆人离开了岸边。
沈檐被董昌倒卖给了这个男子。
男子一旁的仆童将沈檐拉上了画舫。
画舫摆渡了起来。轻轻摇晃的船身让画舫里侧的沈檐有了睡意,但他不敢掉以轻心,强打起精神,提防着面前几个目的不明的人。
不知过了多久,沈檐听到水面上飘来咿呀的歌声。仆童掀开船帘,沈檐趁机掀眸望去,眼前画舫外矗立着一座高大的城池。
圆楼城池横跨河流两岸,外形犹如客家土楼,城门却设于河面之上。
画舫漂进了城池,城池内部为圆楼结构,楼内沸声四起、热闹非凡。
“这是何处?“沈檐警惕问到。
青衣男子慵懒开口:“安乐城。”
沈檐瞧着舟外,暗想董昌为何将他卖入此处。
忽然,他的脑后传来一阵剧痛,沈檐眼前一黑,没了知觉。
这一棒反助沈檐卸下了防备,沉沉地睡上了一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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待沈檐醒来,他发觉自己的双眼已被黑布蒙住,双手双脚亦被重新拷上了锁链。
沈檐眼前一片黑暗,这里仿佛是一个房间,四周没有声音,应该只有他一个人。沈檐隔着墙璧隐隐约约听到了说笑声,他正想说话,却发觉口内已被麻布堵住。
现在应是掌灯时分,沈檐推测。他忆起自己昏倒前正是黄昏。
这时,开门声响起,透过眼前的黑布,沈檐看到了一丝光亮,他不由警觉了起来。
来者秉烛走近了沈檐,摘掉了他眼前的黑布。
借着烛光,沈檐看到面前是一位同自己一般年纪,长相清秀的少年。
“不要张声。”少年说着,取出沈檐口中的布塞。
沈檐不由咳嗽了几声,他看向少年问道:“这是哪里,你又是谁?”
少年声音清平:“我唤芥生,往后这里就是你住的地方。”
沈檐默不作声,看着脚铐,他明白此刻争辩无用。
芥生回身端过粥,将瓷勺送至沈檐嘴前。
沈檐疑心地看着他。
“现在还不能解开你的手拷。”芥生道。
沈檐迟疑片刻,他是被贩卖至此,现在还未见买主,应不会有更坏的事发生,于是沈檐探身去吃。
“你叫什么?”芥生问道。
沈檐轻咽米粥,微顿道:”沈檐。”
芥生道:“清夜沈沈,暗蛩啼处檐花落。好名字。”
沈檐微怔,他抬头看了看芥生,一个素未谋面的少年竟猜出了他取此名时的心境。
芥生向他淡淡回笑。
过了一会儿,门外又进来几个仆人,他们提着浴桶,端着新衣。
芥生接过仆人递来的钥匙,解开沈檐身上的枷锁:“你先洗浴,换上新衣,然后我带你去见院主。
芥生出去时好意地提醒到:“还有,不要想着逃跑,这里的仆人都是有些身手的。”
门再次打开,芥生和仆人都退了出去。
沈檐起身,手脚因被绑的太久而疼痛。
见芥生等人都走出去,他悄声地来到窗旁,打开窗户。
他向下望去,发现窗户通向的正是圆楼的外壁,此处距地面有六十余尺,毫无攀爬可言。
沈檐回身看了看那件搭在架子上的新衣……
沈檐再次打开房门,他一身素洁白衣,发簪上点缀着一枚绿珠,同芥生的装扮一样。
洗去污秽的沈檐容貌在白衣的衬托下,更加出尘。
芥生对他说到:“跟我来。”芥生走在沈檐身前,仆人跟着在沈檐身后。
沈檐跟在芥生身后走着,发现圆楼内部十分热闹,杂耍傩戏,歌舞升平,往来都是嬉笑打趣的男女。
他的视线越过凭栏向下看去,一行商队正进入圆楼的一家酒馆歇步玩乐。
酒馆、杂技、歌姬、箫乐……整座圆楼似乎是一个闲娱玩乐的地方。
芥生带沈檐走进一间房门,外面的喧杂声瞬间被隔断。
只见房内坐着两个男人,一个是舟上见过的俊美男朗,另一个鹰鼻鹞眼,廓锋颌宽,深黑贵袍露出粗长棱指。
芥生上前作揖:“院主、采办。”
只见座上两人商议到:“此人如何?”
“不错,大人会满意。”
“这里是什么地方!”沈檐心中不安。
院主细细打量着沈檐:“这儿是聚千院。”
沈檐不喜被人上下反复打量,他目中含愠地回视了回去。
院主见之,嘴角不由咧开一笑:“你既被我们买了来,就要学会乖乖听话,你住久了就能知道这里的规矩了。”
院主唤到:“芥生。”
“是。”芥生上前。
“他就由你引着,多教教他。”
“是,院长。”芥生眼中流露出一丝异样。
“把他带到大人那去吧。”那俊美男子道。
芥生点头,带沈檐下去。
回去途中,沈檐隐隐不安,他上前追问芥生:“这里究竟是什么地方!”
芥生没有作答,只是向前走着。
这时,前侧房间的门扇突然敞开,从里面逃出一个衣衫不整的少年,那少年身上穿着和他们一样的白衣,头上缀着一样的发簪。
未及他们反应过来,房间里走出几个衣冠不整的男子硬是把那少年拉了回去,合上了门扇。
沈檐随即明白过来此处是什么地方,他身体微微颤抖,转身便向楼梯方向逃去。
聚千院哪里是好逃的,跟在芥生身后的仆人随即追了上来。
芥生回首,看着沈檐被抓住。他默言,清楚沈檐会被送往何处,就像初来此处的自己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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