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一月的邺城,暌违了三年,宋厘又一次被邺城的风吹傻了。
风从四周涌来,宋厘原以为在镜城的三年,足够她忘记寒风侵袭的感受,可这熟悉的瑟缩却打得她措手不及,体感竟然比记忆来的更直接。
空气湿冷,显得周遭更加空旷,狂风卷拨着她的头发,拍打着她的衣角。从回到邺城起,宋厘从未有如此清晰她已经回来了的感受,这潮湿的风仿佛是打入她灵魂的记号,只有风起她才会回魂。
“温思知!”
因为婚礼场地上的小巧思,宋厘和温思知已经在签到处站了好一会儿,听到有人叫温思知的名字,宋厘并不觉陌生,这人的声音她认得,是从前班里的同学。
她没多大变化,还和从前一样乐天,和谁说话都是乐呵呵的,脸上常带着的笑意也没变,只是在开朗之外,还有时间带给她的恰到好处的沉稳。
宋厘和温思知齐齐转身,在一旁的照片墙等待,来人一放下签到处的笔,宋厘就听见来人她欢快的声音,“好久不见啊宋厘,我是林确,还记得吗?”
宋厘笑着点头回应,她当然记得林确,上次班长请吃饭她们在同一桌,她只是有些疑惑怎么林确这样叫她,随即便明白了,她签到处写的名字不是宋厘月。
两人边走边聊,宋厘沉默听着,她倒是没有感觉被冷落,温思知和谁都聊得来,当初还是温思知带着她玩,她和林确本来就不算熟悉。
宋厘不住的朝四周张望着,却又在某个瞬间停下动作,此刻她有些恍惚,不知道自己是在期待什么,又或者是在逃避什么。
温思知和林确聊的坦荡大方,照映着她的怯懦,她像是闯进这场婚礼上的贼人,慌张却又不愿离开,她不愿空手而归,又实在得不到什么。
宋厘坐在位置上发呆,班长的婚礼是一个小型聚会,邀请了新娘喜欢的乐队演出,座位也不分主副桌,出席的都是相熟的朋友同学,此时与她同坐的是上一次饭桌上的“老熟人”。
与同桌人打过招呼后,宋厘便默默的听着他们闲谈,他们从过往谈论到现在,尽管宋厘寡言的显得与周围格格不如,可她能听出来他们对她的照顾,传入她耳朵的旧事她都知道,她离开的那些时间里的事情,他们都体贴的没有谈论。
宋厘有些受不住这种体贴,像班长请帖上写的“宋厘”两字,也是此刻同学间的关心,他们不该如此良善,至少不必处处考虑她,或许他们应该无视她,或者该像何熠阳那样厌恶她,至少这样她会好过一点。
她现在好像不知道该如何接住别人的善意。
旁边传来响动声,宋厘循声看去,稍一抬眼就望进了那双眼,平静,不带一丝波澜。宋厘感觉呼吸有一瞬间的停滞,随后便是震耳欲聋的心跳,和她难以掩饰的慌乱。
隔着那扇半人高的屏风,她只看得见那双眼。
在影影绰绰的屏风一侧,宋厘只看清了那双眼,那双从前她最爱的眼,特别是紧皱的眉头下,那双愠怒的又带些无可奈何的眼。
眼睛最会迷惑人,不是吗?
彼时那双温柔的、调笑的、动情的眼里,如今只剩下漠然,他像是看一个可有可无的物件,没有情绪,甚至连厌憎,宋厘都找不到。
宋厘有些狼狈的转过头,像被抓了现行的小偷,再不敢朝旁边张望,屏风另一侧再没有任何响动,可存在感却极强,让她不敢随意动作。
宋厘比刚才更贴紧温思知,逃避是她惯用的伎俩,此刻她甘愿自己作茧,把自己埋进这人声鼎沸的场合。
“何熠阳你看哪儿呢?新人都上台了。”听到秦梵的提醒,何熠阳收回了视线,与温子安的视线一撞,两人点头示意后看向舞台上的新人。
独属于婚礼的音乐在耳边响起,宋厘觉得自己有些扫兴,怎么她只觉得到了粘腻,像浓稠的蜂蜜糊在手里,是纸巾都擦不掉的香甜和腻味。
新人在台上宣誓,证婚人是大学时候的教授,从宋厘坐的位置看,还是能看到他头发上的花白,宋厘有些恍惚,她记忆里的教授好像一直都是黑发,人的外观都有如此变化,更遑论人心。
宋厘转头看着旁边的温思知,温思知很快察觉她的视线,回看过来朝她笑着,是如从前那般,她独自占有的,温思知的亲昵。
宋厘想,有些事情就算过了再怎么久,只要两个人一靠近,它就是不会变,那种熟悉感还是会沸腾喧闹,走过荒野,翻过围墙,直接砸碎玻璃窗将她包裹。
也许在变化之中还是会有例外。
明白温思知的示意,宋厘才看到同桌的林确已经站起来了,还有屏风那一边的她不太熟悉的人,宋厘是一脸茫然,而温思知却是一副期待的神情。
两人说完祝福语就坐下了,宋厘还来不及问温思知原因,就看见林确把刚才在她手里的话筒递来过来,随后听到有人念她手里的号码贴。
在签到处接过号码贴的时候,签到员反复确认她和温思知的身份,宋厘还觉得新颖,她还是第一次听说婚礼抽奖摇号这一说,原来是这么个意思。
宋厘从容的接过话筒,不过是说些对新人的祝福,没必要扭捏,她刚准备起身又听到屏风那头传来声音,是她熟悉的那个人。
她眼里只有穿着暗红色风衣的何熠阳。
婚礼请柬上写的Dress Code是,穿上自己喜欢颜色的服装,并且占据身体的二分之一,她穿的也是红色,只是比何熠阳的还要暗一些。
是例外吗?此刻便是玻璃窗破碎的声音,她的耳朵里只剩下久违的轰鸣声,还有手心里止不住的细汗。
宋厘耳边是何熠阳和班长声音的交替,应该是一些祝福的话语,但是现在的宋厘听的不够真切,连带周围热闹的起哄声,宋厘都觉得听着很遥远。
坐下后,宋厘觉得自己的脑子不太清爽,她看见了那身红色大衣的瞬间,脑子就像是宕机了,连她自己说了些什么祝福语她都记不太清了。
三年后的第二次见面,依旧会心动。
也会不适。
“啧,要不说长得高的人都适合风衣呢,他这一身红衣,颜色再艳点都能当场结婚了!”
“是吧?要不是场下的灯没台上的亮,我都怀疑他是来砸场子的。”
温思知和林确的说话声传入宋厘耳朵,宋厘又一次把视线放到何熠阳身上,从前一直都是何熠阳直愣愣的看着她,她受不了何熠阳眼里不加掩饰的,**的炽热,所有大多时候何熠阳一看向她,她都用手捂着他的眼睛,以平复响鼓般的心跳。
如今却是换她用仰视的姿态盯着何熠阳,从凌厉的眉眼到熟悉的鼻唇,再到挺拔的身量和无意间散发出来的随性,宋厘发现何熠阳身上有她没见过的东西,是经过时间阅读后,她错过的那些年何熠阳的成长,熟悉又陌生。
何熠阳的风衣本身不亮,只是因为他瘦瘦高高的,在场的人也没有像他穿这样大面积的红色,所以会有些惹人瞩目。
其实这件衣服是宋厘给何熠阳挑的,何熠阳从未穿过红色,宋厘任性想让何熠阳穿着试试,只是何熠阳还没来的及穿给宋厘看,他们就再没见过,这件大衣便埋在了记忆深处,直至今日宋厘才翻找出来。
“当初我们宿舍说好了,只要班长嫁出去了,宿舍的哥们儿都穿红色送他出嫁!”何熠阳话音刚落,坐着的秦梵和路洲便一同起身。
果然,都是以红色为主的着装。
确实,这并不是特意穿给宋厘看的。
宋厘早该想到,她上次饭局给何熠阳的回应,除了让何熠阳更加厌烦,还会得到什么别的回馈?她是一个不够大胆的小偷,从来不敢正大光明的动作。
“帅吧?!就今天给你们瞧瞧,有想法的抓紧出手啊!”班长站在台上搂着新娘笑着回应何熠阳。
“还好,咱哥几个的姿色也算是没给班长丢脸,想要穿红色大衣的联系方式尽快找新郎要啊!”路洲在一边看热闹不嫌事大。
“新郎忙不过来的话,我也可以代劳!”秦梵也跟了一句调侃。
坐着的众人都被逗笑了,之后三人又说了些祝福,跟新郎敬了酒才坐下。
坐在位置上的宋厘,静默了许久才后知后觉的发现,被时间的洪流冲撞时会疼,她以为只要赶得上河流的奔腾,她便能打捞起从前的种种,却发现往事早已溺毙。
何熠阳早已踏着浪前行了,而她还在浪间沉浮咀嚼着往事,等待有人回头,回头看看她的愧疚与歉意,或许还有潜藏着的真心。
“抽到你的号码牌有点黑幕了吧?”宋厘听到温思知在她耳边带着笑意小声说道。
宋厘思考着温思知的话,有一次不见得会有第二次,如今宋厘已经明白过来,她和何熠阳不过是共有一段不得不重叠的时光,而她不可自抑的回味着来自何熠阳的温存。
“说真的何熠阳,以你黑幕的能力,我怕你误入歧途啊!”秦梵忍不住调侃。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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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第 1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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