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依在小院住下了，有一天一大早，宋厘月还睡得迷迷糊糊，就被一双手把她从被窝里拉起来，是宋芳。

宋芳说今天得打扫卫生，说完往她手里塞了一把糖，手里黏黏糊糊的，宋厘月往手里一看，有些熟悉，只是有好些年没见过了。

宋厘月洗漱完，宋依已经在拆客厅的沙发垫了，宋芳也在院子里侍弄她的花花草草，“去把你房里的被套拆下来，今天是小年。”宋依手上的动作没停，“先去吃早饭吧。”

“噢。”还有七天就过年了啊。

宋厘月依言拆了房间里能洗的一切物品，一把抱住往洗衣机走，她抱的有些勉强，走到洗漱台的时候，她发现宋依在浴室里用脚踩着沙发垫。

“这儿不是有洗衣机吗？”

“感觉洗的不是很干净。”

宋依仍然是旧时的做法，有一年夏天，宋依也是像这样踩着被套，只不过还有两只小小的手，紧紧的握住她的手，似乎有真实的感受反应在宋厘月的脑海里。

她想起了脚下踩着被套的触感，滑腻腻的水顺着脚缝划过，她和宋依坐在小院里，树荫为两人当着恼人的日光，她紧紧的握着宋依的手，另一只手抹着额头留下来的汗，宋依干脆给她拿来了一把小木椅，让她坐着踩水。

风把宋依的温柔吹到了宋厘月的身上，当时的她应该很开心。

“不冷吗？这大冬天的。”

“我用的热水。”宋依脸上满是笑意，发现那年夏天踩水的小姑娘变成了眼前的人。

“随便你。”宋厘月逃也似的坐到客厅沙发上，不知道为什么，她心里有些烦闷。

她的回忆里关于宋依的这一面已经太过遥远，以至于她觉得宋依只剩下忍让、哀叹、死气，这些都让她觉得讨厌，她讨厌变成这样的宋依，她希望宋依永远是宋依。

可等宋依有了原来的模样，宋厘月却觉得慌张，她是不是对宋依太苛刻了？她到底是讨厌宋依逆来顺受的模样，还是没办法改变现状的自己？

她不清楚，她现在很混乱。

卫生间的门发出了声响，宋厘月应声看去，宋依正抱着洗好的一堆衣物，看起来有些费劲。

宋厘月略略叹气，起身去帮宋依晒衣物，宋依也没想到宋厘月回来，她身体顿了一下，还是把怀里的衣物分了些给她。

院子里，宋芳早就支起了晾晒衣服的架子，她似乎是打理好了那些宝贝花草们，现在已经坐在石凳上嗑瓜子，喂鱼了。

宋厘月看着宋芳，眼神示意她过来搭把手，洗衣机里还有不少衣服。宋芳当没看见，换了个躺椅，躺的更舒适了。

“我这把年纪了，就不跟你们小年轻抢活了，趁着这点阳光好好晒晒被子吧。”

宋厘月一时语塞，还好刚刚没有开口，要是开口了尴尬的得是她。

宋芳不像宋厘月见过的那种小老太，其他的小老太都是抢着孩子手里的活，生怕累着孩子，而宋芳却是惬意的享受着冬日暖阳，任孩子折腾。

晒完衣物已经快中午了，宋芳慢慢悠悠的走进厨房准备午饭，宋厘月想按照宋芳的性格，应该是会指挥她去厨房烧菜的，大概是知道她的厨艺已经无可救药了，宋厘月从来没听过宋芳在厨房的召唤。

宋依的厨艺是跟宋芳学的，老一辈的人说女儿会复刻出和母亲同样味道的菜品，可是宋依做的菜在她小时候才和宋芳的一模一样，越长大宋芳菜里的味道就和宋芳的菜有很大不同了。

难道做菜还会随着时间有改变吗？作为厨房杀手的宋厘月不懂。

桌上是家常菜，但是出现了宋依喜欢吃的腌笃鲜，和宋厘月偏好素炒青菜，还有宋芳自己喜欢的冬瓜玉米排骨汤。

这小老太也是个会端水的。

吃完饭自然是没烧菜的人洗碗，宋厘月真的一点也不喜欢洗碗，但是形式所迫，谁叫她不会做饭呢。洗完碗，宋厘月见两人已经在小院里消食了，顺便又投喂了池里的鱼，尽管它们已经吃过一轮了。

宋厘月回到房间继续复习，从窗边望出去，母女俩不知道正因为什么在争辩，宋厘月想，真像两个没长大的小孩。

不过这样的日子好像还不错。

没注意时间，宋厘月从书桌上抬起头的时候太阳已经落下了，她揉了揉在垫在头下的手臂，有些麻。

院子里已经没有母女俩的身影了，客厅里也没有放电视的声音，宋厘月起身打开台灯，发现脚下是一张毛毯，应该是从她身上滑下去的。

“咕噜～咕噜～”宋厘月能清晰的感受到从肚子里传出来的声音，她饿了，但她不想给宋依或者宋芳任何一个人打电话。

在宋厘月拆零食的当头，门外传来了熟悉的声音，慢慢的离客厅越来越近。

“我差点饿死呢，我亲爱的妈妈，外婆。”宋厘月不满的看着两人亲昵的挽着的手，和脸上不曾收敛的笑意。前几天的宋芳不是这样的，她会按时做饭的，虽然在吃饭的时候会凶她让她多吃点饭。

“自己做呗。噢，我忘了你做的菜隔壁大黄都不吃。”宋芳也不咸不淡的回复宋厘月。

宋厘月有些委屈，梗着脖子和宋芳僵持着。

“马上就好，今天还去山里摘了你爱吃的野菜。”宋依扬了扬手里的野菜，往厨房走。

吃完饭的宋厘月原本委屈的心被抚平了，今天也如往常的每个夜晚，三个人坐在客厅看着宋厘月并不感兴趣的家庭伦理剧，有一搭没一搭的聊着天。

暖黄色的光从头顶投下来，打在她们三个人身上，对面的电视光也在三人脸上跳跃着，虽然只有三个人，但宋厘月也觉得是热闹的。

清晰的认识到，家就该是这个样子的，温馨，平静。

宋厘月感觉她的认知再一次被刷新了，宋依和宋芳相处模式是这样的吗？这些天平淡舒适的日子让宋厘月觉得有些不真实，她想她也许还没有从那个压抑的家里逃离出来。

“干嘛呢，宋厘月！快来帮我挂灯笼啊！”

宋芳这些天都很温和，像人们刻板印象中的和蔼的小老太，也很少这样连名带姓的叫宋厘月，让宋厘月一下忘了她其实也是个暴躁老太来着。

宋厘月身体一震，立马循着声音去帮宋芳挂灯笼，宋依在一刻钟之前已经去超市买今天年夜饭的食材了，走之前宋芳还让她打车去，这让宋厘月想到了冒着寒风骑车的自己。

“别走神，你走远点看看这棵桂花树的灯笼挂的怎么样。”

宋厘月退后几步，欣赏了一下梨树上错落挂着的灯笼，没讲话，呲着嘴朝宋芳竖了个大拇指，她不想说话夸赞宋芳，心里还想着寒风中吹冷的双手。

“行，那你就按照我这个标准，去各个地方挂灯笼吧！”宋芳也朝她竖了个大拇指，“我相信你！”

宋厘月的肩膀一瞬间垮了下来，整个院子？她一个人？

宋芳已近回到客厅坐在沙发上监工了，宋厘月认命的拿起灯笼，走遍了各个房间和院子里的每个角落，她刚在沙发上躺一会儿，宋依已经买好食材回来了。

宋厘月知道，她得去厨房打下手了。

最近她和宋依的关系似乎有所松动，但是除了日常言语交流，谁也没有进一步的试探，她没有继续让宋依放手，宋依也没有想要继续说服她。

谁都不敢先戳破那层纸，只好心知肚明的装着糊涂。宋厘月沉默的择菜、洗菜，宛如一个机器。

“行了大小姐，您出去歇着吧。”宋芳依旧打趣宋厘月。

“好的，老佛爷。”宋厘月终于回嘴，但下一秒就飞速的离开了厨房，鉴于她以前对宋芳的认知，她不太敢跟宋芳开玩笑。

宋厘月去客厅规整了一下摆满各种瓜子花生的茶几，又洗了不少水果摆在餐桌上，最后在方形餐桌上摆好了三副碗筷，把水果放在了餐桌中间。

当初买餐桌的时候，宋芳坚持要求就要一个四人方桌就行，现在看来她还挺有先见之明的，三个人在这张餐桌上不挤，也不会显得空旷。

天光还没暗下去，今年的年夜饭就正式开始了。宋厘月吃到了期盼已久的火锅，也收到了两份红包，她觉得她总是很快就能被哄好，有些亏。

收到红包的宋厘月也说了些祝福语，挨个给坐着的两个人倒上她自己爱和的饮料，之后到房间里拿出了她准备好的新年礼物——捕梦网。

是用毛线编织的，她照着网上的制作视频，熬了好几个夜才勉强能拿出来送人，她的动手能力真的很一般，一如她的厨艺。

可是两个人都在夸奖她的手艺很好，编织的很漂亮，她们一定会挂在房间里。宋厘月笑着听她们的赞赏，安安静静的吃着菜，听她们聊起了从前。

原来在她印象里爱跟人话家常的小老太，是跟她的朋友怀念各自的青春；那一手清秀的字迹是外公猜着宋芳心思学的，而宋芳的字迹学的和外公一般无二；原来她小时候拔花挨的那顿打是宋芳无法割舍的年岁。

宋厘月还在感叹宋芳的过往，就听到宋依说她要走了，宋厘月下意识的问她要去哪儿，她已经决定好今晚从宋芳那里要回宋依，她这个女儿也要和妈妈睡。

“回家。”

宋依回答的平静，宋厘月先是愕然，再是愤怒，但鉴于今天日期的特殊，她只是看着宋芳。

这里不是她的家吗？这里不是有她的妈妈和她的女儿吗？

这里不就是家吗？

“去吧，新年快乐。”宋芳略带安抚的眼神看过宋厘月，又温柔的看着宋依。

宋厘月明白每个人对爱的诠释都不同，每个人都有自己爱的方式，但是她还是说不出那句祝福的新年快乐，尽管宋依在门口站了很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