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安德鲁到底是什么意思？

实在疲惫，加百列攥着手里价值不菲的东西，心绪复杂，沉默片刻还是操纵着酸痛的身体，忍着多日不眠的头痛起身，将东西藏进了梳妆台中间的缺口里。

今晚注定混乱，重新躺在床上的加百列知道，此刻自己窗外闪着那场黄金城里的火光，利益和权利争斗造成了这场暂时还没有冲破阴霾的灾难，在这座海港的地下，不久之前，就已经有许多人在滚烫的财富里丧生。

“……”即使早有准备，加百列还是喉头发酸胸腔闷痛，一开始让她忽视了情绪的疲劳被安德鲁留下的东西打断了，造就现在困倦却难眠的场景，加百列叹了口气，还是背对着身后看不见的火光闭上了眼睛。

神志在漆黑的大海里沉浮，自从被迫离开自己从小长大的地方，登上船随着海浪漂泊，来到这座破败的海港之后，加百列就没睡过一个好觉。

今晚更是难耐，梦里不断闪过黄金城里那个像是自己父亲的身影，还有安德鲁垂着眸子，让自己看到她脸上浅淡雀斑的模样，烟雾缭绕，混乱之中，本就无序的梦境被忽如起来的战火打破，像是被打乱的水波一样，四散的波澜吞噬了安德鲁原本的身影。

民不聊生的惨淡里，那个全身笼罩在斗篷下，在黑暗里朝同样年幼的自己投来锋锐目光的小小身影，忽然替代了安德鲁原本的面容。

加百列理所应当地觉得，自己应该早就不记得这个孩子的声音了，毕竟已经过去了很久，当时她也还很小，彼此的相处短而不愉快，那个孩子在残酷的彼时像是一个刺猬一样，把所有尖锐都露在外面，即使到了最后，自己也没能好好和他说上一句话，甚至连对方是男是女都不清楚。

不知是否是那时候留下来的阴影，加百列时常有在梦境里旁观当时的惨案的经历，明明睡着却神志清醒，明明清醒着却又无法摆脱，这次她本以为也是如此，只是有些疑惑，为什么和过往有关的梦里会有安德鲁的身影，梦里那个晦暗的小小孩子忽然动了。

依然像是水波被打乱，涟漪横斜，一切都是破碎的，“他”抬起了头，加百列依然无法看清他的脸，梦里的模样模糊不清，唯一锐利的地方全是水的碎片，但惊奇的不止这些，因为影子说话了。

“加百列.雪莱。”‘祂’说道：“你还是如此虚伪而无用的活着吗？”

“加百列.雪莱。”

“皇室何时赎罪？”

“加百列.雪莱！”

“你和他们——”

“你凭什么——”

“！”

深沉的梦境随着剧烈波动的情绪一起崩塌，彻底破碎，加百列猛地从床上坐起，浑身又酸又痛，大脑一片昏沉，打破了梦境的力道没有随着她的清醒而消退，心头仍然残留着尖锐的痛意。

加百列下意识摸了摸手上两枚从不离身的戒指，昨天的一切顿时混杂在了阴影之下，梦与现实揉杂，一样的让人不安。

这两枚戒指。

一个随时监控主人的心跳与血压，在身体指数不对的时候，里面的机关齿轮就会发动，产生的电流会让人马上清醒，另一个就是那枚价值连城，传说中能滋养残破身体的药石戒指，向来隶属于皇室，不仅忽然变成两个，还在昨天出现在了塔河的拍卖场上。

“……”加百列静坐了片刻，起身拉开了闭合的很紧的窗帘，屋内密不透风的黑暗并没有因此被打破，因为外面也是一望无际的深渊。

于是加百列打开了电灯，灯开了，房间顿时亮起了暖黄色的灯光，像是黎明或是黄昏，是光却不明亮，并不让人安心。

既然已经有电，说明已经是八点以后了，加百列走回床头柜旁边，布满了沧桑痕迹的木柜上放着简陋的齿轮钟，时间和加百列想的差不多，刚刚是八点十五的时候。

警卫督的上班时间是十点，这归功于利贝港“得天独厚”的地理条件，这里常年天气阴沉，很难得的大晴天都被初来乍到的加百列一家碰见了，仿佛是最后眷顾，而最近便开始暴雨倾盆，稍稍歇缓之后小雨也依然连绵不绝，早上九点之前昼夜不分，伸手不见五指，除了亡命之徒危险分子，就只有无处可归的人会留在外面。

明明局势复杂，暂时休息了的加百列摆脱了紧迫危险，现在却不知道该做什么了，她一边缓慢的更换着衣服，一边思索过一阵要怎么面对自己的父亲。

如果昨天的那个男人真的是他，那他也绝对认出了自己，一起生活了不知十几年的家人，远远望见对方的背影都能认出这是谁，平常的乔装打扮是没用的，昨天安德鲁只更改了她的容貌外在，但是穿着也无法彻底遮掩她的身形，加百列知道伊西德眼光如何锐利，现在便更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如果真的是这样。

他为什么出现在那里？他知道了多少，他又是为了什么深陷陷阱？自己选择了安德鲁，那又是谁为自己的父亲提供了方便？出现在拍卖场的那枚戒指是他的筹码吗？

“……唉。”

想到此处，加百列揉了揉脚踝处的伤，那是她昨天专门留下的，算算时间，也差不多了，果然，之后没坐多长时间，房间的门就被敲响了。

“小姐，老爷请您用餐。”

他没亲自来。在门外侍从没有开口说话，至少响起了脚步声的时候，加百列就沉下了脸色，胸中的阴郁顿时加深，她端着礼数应了一声，起身朝外走去。

“来了。”

一路无话，走到餐厅之后，加百列背后的侍卫身影便消失了，她一眼看见靠在树屋里唯一宽大椅子上的母亲，贵妇人的面上满是病态疲惫，即使她已经尽力收敛，病容还是过于明显，伊西德还在那里忙碌，把最后一道浓汤放在了桌上。

“快来，白拉卡。”伊西德声音温柔，神态也还是那样柔和，目光里充满了对女儿的宠爱：“今天有你爱喝的辣汤，多吃一点，再这样的环境里，食用这些食物对身体会好些。”

加百列眼尖的看到了伊西德上衣口袋里塞了东西，口袋的布料明显隆的比平常高，再联系这几天发生的事情，加百列开口平静问道：“文书已经送来了吗，父亲。”

“嗯。”伊西德的回应也平静而自然，察觉不到任何问题：“送来了一部分，为了照顾薇儿，我不打算离开树屋去工作。”

“唉……”向来心有愧疚的艾薇忍不住叹气，伊西德看不得她这样，马上擦干净手指按住了她的肩头，轻拍安抚：“是我自己不想走，如果可以的话，我想永远不离开你和白拉卡。”

“我们是一家人，无论什么都不要多想。”

“……”明明是理所应当的话，向来家庭关系和睦，从来没有对家人有防备心的加百列忍不住在心底叹了口气，道：“父亲说得对，母亲，你好好休息就够了。”

说完她便朝餐桌走了过去，没走几步，伊西德看着她，微微皱起眉头：“你的脚踝受伤了吗？”

……你明明知道这是怎么来的。

昨天故意受伤，一是为了对付塔河首领，制造自己柔弱不堪的假象，最后因为安德鲁的关系没有用到，二是为了现在。

她从来没有想到过，有一天会试探自己的父亲，一旦认识到这些，加百列胸中的酸涩阴郁便越发深沉浓烈，伊西德表现的越不知情，她便越难过，越不安心，伊西德往前用的手段，他用密不透风，毫无破绽的这套来对付自己，加百列抑制不住的觉得心寒和心惊。

他究竟想做什么？

想起尤金对自己的劝告，还有自己对伊西德的隐瞒的一切，加百列又叹了口气：“没事，昨晚做了个噩梦，下床散心的时候因为看不见磕了一下。”

“是吗……”眼中眸光微动，伊西德露出确实心疼的真挚神色，眼睛里有清亮真实的情绪，也有角落里晦暗阴沉的莫名压抑：“以后小心一点，我想办法给你找一些药膏，快吃吧，今天我送你到警卫督。”

加百列看得心惊，低声答应之后便开始低头吃饭，味同嚼蜡，她不出声，伊西德也不干涉，艾薇向来话少，在一旁微妙的察觉到了气氛不对，但伊西德加百列父女之间从未有过这种诡异难言的暗流涌动，一切只是她的猜测，担心又没法轻易开口询问，手指不由得攥起。

世上真的会有不被一切影响的亲情吗？皇帝当初做下如此惩罚，是否就是为了看到这一天？

加百列不知道自己母亲是怎么想的，她尝不出味道的吃完了这顿本来丰盛的早餐，然后去整理衣装，伊西德先把艾薇送回了房间，等他换了衬衫穿好外套走到房门口的时候，加百列早就整理好了一切，在那里等他。

伊西德伸手，想把房门推开，一直心情不佳，少有动静的加百列却出手拦下了他，伊西德当即心头一沉，他看向面色凝重的女儿，果不其然，看到加百列也盯着自己的脸，一字一顿道。

“外，面，有，人。”

来者不善。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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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9章 缝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