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家疗养院是会员制的，探视人员需要提前登记预约。”韩征单手握着方向盘侧身从副驾驶的储物盒里拿出一个文件夹递给赵璟琛。
“没用本名登记，我们找起来费了点时间。”韩征说：“登记的名字是宋梓兰，我查了宋家的人，上下三代都没有叫这个的。”
“探视人员管得严，我的人摸了好几次才找到人，知道你想见人，你奶奶的探视规格要比其他人都严，有人探视必须由紧急联系人同意。”韩征撇了下嘴，“也不知道怎么想的，管得这么严。”
“我找了个里面的人，用了他的探视名额，访客牌就在里面你看一下。”韩征说。
赵璟琛打开文件夹，里面有两个静心疗养院的访客牌，一个牌子上是韩征的照片和信息，另一个是他的脸名字却是韩朗。
“我弟的名字，随手就拿来用了。”
“谢了，帮我这么大忙。”赵璟琛说。
韩征哼笑一声，从口袋里抽出根烟叼在嘴边，“老板客气，回去给我涨点工资就行。”
“行，酬劳翻倍。”
“谢谢老板！”韩征笑得吊儿郎当。
赵璟琛捏着牌子，心口上像是悬了把利剑，连带着心也一起被吊着，蓦然生出几分恐惧。
他张了张嘴，像是要提前给自己打下一剂预防针，“我奶奶她看起来怎么样。”
怎么样？
韩征把嘴里那根烟嚼了又嚼，嘴里尝出一缕烟草的苦味，从后视镜中窥出赵璟琛满脸的沉重和惶然。
他把那根已经开始往外抖烟叶子的香烟点上，猛吸了一口才漫不经心地说：“没怎么看清，走得太急了，反正估摸着应该挺精神的。”
“是吗？”
“看着像。”
赵璟琛点点头，韩征的话并没有安慰他很多。
他是直接从医院下来的，韩征的车就停在医院门口，从郢城到青川路程四百多公里，开车需要将近五个小时。五个小时，赵璟琛脑子里除了赵梅就是宋许安。
他希望赵梅平安无事，否则他过不了自己心里那一关，也放不了宋许安。
“请出示一下访客牌。”前台的护士说。
韩征倚在桌子上晃了晃自己手里的访客牌，“有预约，534房的，昨天才约的，来看我们家老爷子。”
护士查了一下确定了预约信息，“好的韩先生，您预约了两位探访名额，需要我们领您进去吗？”
“不用了。”韩征站直身子，人高马大的笑的有点痞气，“我们俩自己进去就行了，桌子上的奶茶是请你们的，不知道你们喜欢喝什么就随便点了。”
小护士们顿时看向桌上那个保温袋，那么大的袋子，少说也有十几杯，也没注意一直站在韩征身后的赵璟琛。
韩征挡着赵璟琛先进去，前台有人员识别摄像头，韩征一直挡在他前面，见小护士抬头看他，韩征摆了摆手，笑着说：“别嫌弃啊。”
“这怎么好意思。”前台的小姑娘长得都水灵得很，笑起来像是百花盛开。
韩征转过身，“下次来看我们家老爷子还给你们带。”
等进去了，韩征脸上的笑淡了下来，疗养院里禁烟，他捏着烟盒把东西从左屁股兜里换到右屁股兜里，“上次在C区看见她的，她的门号是342，我的建议是没必要就别去病房，里面有监控。”
“我知道了。”赵璟琛深吸一口气，“走吧。”
静心疗养院的设施和绿化都很好，长道两侧种满了银杏树，花坛中央有片波光粼粼的人工湖，这多少让赵璟琛安了点心。
一路上遇见不少被护工推出来散步的老人，面上也没有麻木和死寂，场面甚至称得上温馨。
赵璟琛原本以为要花上一番功夫才能见到赵梅，可没想到赵梅就在C区的花坛边坐着。
赵璟琛看着她的背影，脑子里甚至有一瞬间的空白。
这就是他奶奶，他绝不会认错。
“看来咱们运气不错。”韩征念叨了一句。
赵璟琛没有说话。
赵梅坐在轮椅上，旁边也年轻的男护工守在她身边。草坪上有两个在草坪上打闹的孩子，手里还拿着玩具，应该是跟着家长一起来的，赵梅就看着这些孩子，眉目和善，眼神慈爱。
韩征绕了一圈，从石子路上走过去对着护工喊了句小哥。
齐池朝韩征的方向看了一眼确定是在叫自己，“怎么了？”
韩振挠着头上前，有点不好意思地对齐池说：“我刚进来，不知道体检中心在哪边，指示图也没看明白，能不能麻烦你给我指个路？”
对方言辞恳切，齐池也没多想伸手往西指了一下，“体检中心在最西边，你沿着前面的中心道走，走到那个圣女像那往北走两个综合楼，再往看到停车场了，再往里面绕一圈就能进去了。”
韩征：“……”
本来就是想扯个幌子把人忽悠走，齐池这一番话说下来倒真的把韩征给绕晕了。
“不好意思，能再说一遍吗，我路痴。”韩征真心道。
“哎呀，很好认的就那个四层小楼。”齐池往西边一指，两栋住户楼直接把视野全挡死了，别说四层小楼了，在这两栋庞然大物面前，七层楼都不够看的。
赵梅的视线一直跟着两个拿着水枪的孩子，听他们俩绕来绕去说了半天都没绕明白，对齐池说：“小齐你这话别说他了我都没听明白，我看着小伙子挺着急的要不你领着他过去吧。”
齐池一愣，下意识想拒绝，把赵梅一个人放着他不放心。
“真的吗，那就谢谢奶奶了，要我一个人找，找到天黑都不一定能找到。”韩征打蛇棍上身抢先对赵梅道谢。
齐池都服了他了，他还没说同意呢。
赵梅：“对了，顺便把我的体检表也拿回来，这都两天了也该出来了。”
齐池想也确实是这么回事，不远处也有护工，赵梅出不来什么事，也就放心了。
“那我去了啊，奶奶你在这里等我啊，等我回来了咱们再回房。”
赵梅点点头，“行了，别啰唆了，快去吧。”
齐池被说啰唆也不是一次两次了，撇了撇嘴走了。
等两个人走远，赵梅看着面前玩耍的孩子，拍了拍轮椅扶手笑着说：“人都走了还不过来？”
赵璟琛从阴影中走出来，在赵梅站着，哑着声音问：“怎么发现我的。”赵梅眼神不好，平常连穿线都要戴眼镜。
赵梅乐呵呵地高兴得很，“转头的时候就看见了，我养你养了二十多年，你什么样我还能认不出来吗。”
赵璟琛闷闷地哦了一声。
赵梅看他低着头不说话，问：“怎么丧眉耷眼的，还和许安那孩子闹别扭呢。哎哟，你都多大人了，怎么还跟小孩一样揪着事不放，你几岁啦？”赵梅逗他。
“闹别扭？”赵璟琛没太明白她话里的意思。
“跟我也不说实话是吧，你哪这么大的火气啊，这都多少天过去了还气着呢。”她捶了赵璟琛一拳，“许安那孩子身体才好几天啊，你这当哥哥的也不让让他。小孩子吵架哪有一辈子不理人的，那孩子过来的时候瘦得我都心疼，哪能再跟你怄气。”
她是真心疼宋许安，说到这的时候手一直在扶手上拍，眼神也在埋怨赵璟琛，怪他还是孩子脾气。
她是真觉得赵璟琛是宋许安的哥哥，哥哥照顾弟弟天经地义。
赵璟琛很久都没说话，断掉的肋骨细密地泛着疼，他看着明显修养得很好的赵梅，哑着声音说：“他跟你说我们闹别扭了？”
“他哪会说，这孩子憋着呢。”
赵梅说：“要是没闹别扭他能腿没好利索就去二楼找我，要不是那几天我摔了，不然我肯定饶不了你。那孩子一声不吭把我送到这来养病，什么都说好就是不让我找你，你说你把人气成什么样了。前半个月来见我的时候，那眼睛都是红的，都委屈成什么样了，你说说。”
赵璟琛一瞬间想起那场争吵中自己对宋许安说过的话，一口气没喘上来疼得他胸口一颤，捂着胸口在赵梅腿边坐下了。
他看着冒头的青草，呢喃道：“他没为难你吗？”
“你这说的什么话？”赵梅脸上罕见地露出几分怒容，像是不相信赵璟琛居然能说出这种话，“你这孩子说什么呢，什么叫为难我？把我送到这是为难我？好吃好喝的是为难我？给我请护工是为难我？你这孩子怎么就记不得人家的好呢，要不是陈家我能把你拉扯这么大？你不能因为和人闹别扭就往他们身上泼脏水！”
是了，她一直都记着陈家的好，她是切实感受过陈家温暖的人，对于陈家对于宋许安她是坚定的维护者。
所有人都默契地瞒着她，连自己也是，那就没什么好抱怨的了。
是自己心甘情愿。
赵璟琛看着她，心里一时酸涩一时又庆幸，张了张嘴，想要问的话在嘴里滚了几圈出来就变成了，“他哭了吗？”
赵梅还憋着气，看自己这大孙子也不顺眼，呛道：“你还盼着人家哭啊？”
“没有，我就是……”
我就是想知道。
想知道他到底是什么样的人，想知道他是什么性格，想知道他要做什么。
我想了解他。
赵梅看见他这个样子心里也难受，问：“你怎么找过来的，许安告诉你的？”
赵璟琛把头抵在她的腿上，声音哑得像是砂砾划过，“没有，我自己找过来的。”
“还没和好啊？”赵梅没问他们为什么吵架。
赵璟琛没说话。
赵梅揉了揉他的头，老太太的手指干瘦粗糙，却又很温暖。
“那你想不想和好？”赵梅问。
这其实不是赵璟琛想不想和好的事情，他们两人之间主动权一直在宋许安手里。
在宋许安心里赵璟琛并不重要，宋许安拿他当消遣当玩具，自己是他拿来和陈时安针锋相对的工具，两个人之间的关系也并不像赵梅口中说的那样好。娘子山上，他也是真的把自己推下来了。
可是赵璟琛趴在赵梅腿上，脑海中浮现那张苍白脆弱的脸，就什么都顾不上了。
“想和好。”他听到自己沙哑的声音。
“那就和好啊，别倔，说话好听点对人好点。”赵梅捧着赵璟琛的脸，笑得慈爱，“那孩子心软。”
“能和好吗？”
赵梅摸了摸他发红的眼睛，坚定道：“肯定能。”
“好。”赵璟琛揉了把脸，“那你别告诉他我来过了，他气还没消。”
“行了行了，我帮你瞒着还不行吗？吃过饭了没，要不要在这吃点。”
“吃不了了，你那个护工见过我，他之前还照顾过……”那个名字他在心里过了许多遍，到底还是顺着自己的心意说出来了，“他之前是许安的护工，车祸的时候是他在医院照顾的。”
“怪不得，这孩子心特别细。”赵梅不吝啬对宋许安身边的任何一个人进行夸赞。
赵璟琛：“我还有工作陪不了你太久，等下次我还来看你。”
“还有工作，那别在我这耗着了，我在这好着呢用不着你操心，你赶快回去别耽误工作。”她是老一辈的思想，工作看得比天大。
从静心离开的时候天上又飘起了雨，韩征点了根烟说：“要不就在这住下吧，往回跑还得四五个小时呢。”
“回去。”赵璟琛看着手机页面上郢城暴雨的天气讯息，“郢城下雨了。”
韩征发动车子，“那就更不该回去了啊，在着好歹能避个雨。”
“给你涨工资。”
“别拿工资压我啊，我是那种人吗？”韩征吐了口烟圈，想着活跃一下车内氛围，“按三倍给就行。”
赵璟琛没被他逗笑，望着窗外的细雨，神色紧绷。
他必须回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