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躁得慌，日光艳彤彤地破开人的肌肤。蝉的噪音被一整片香樟树过滤，依然很吵。

“江湾同学。”男生低着头，腼腆地抿了抿唇，“能收下我的情书吗？”

江湾看着这位不知姓甚名谁的男生，心道他怎么就挑这个位置……这个时间告白。

此刻正是中午下课时段，楼道里人流量巨大，且是愈增愈多的趋势。

顾不上那么多，江湾忙拒绝:“抱歉，没有谈恋爱的打算。”

“不收情书，收巧克力也行吧？”男同学不甘心，想把那盒巧克力送出去。

楼梯上边的人蜂拥而出，把面前景象看得分明。有好事者还杵楼梯角了，欣赏着对学生来言八卦意味十足的一幕。

“……”江湾只是重复说辞，“不好意思。”

男生眼神失落，楼梯角下的人也定着不动了，刷刷回头吃瓜。江湾急不择路，撤步要回旁边的七班教室。

没走几步，一个落拓的影子堵住门了。江湾抬头，迎上谢薄低投下来的眸光，平平淡淡，也不知道在那看了多久。

江湾微小地抿了下嘴，两人错开视线。

“听说隔壁班张宜跟你表白了？”沈茹一进门就急不可耐找江湾打听这事来了，她是江湾上一任同桌，平日关系也还不错，“真的啊？”

江湾头也不抬，在书帖上涂了一撇:“说假的你信吗？”

“当然不信。我别的班朋友都听说这事了，还有目击者呢。你被表白倒也不是什么怪事，又不是第一次了。”中午吃饭的点，教室里没几个人，沈茹顺势挨江湾坐下了，“不过那是张宜啊，年级前几的大学霸。他家里还挺有钱的，父母都从政的。”

“张宜长得也行啊，多端正。你咋不考虑一下，就这么断了人家少男心？”

江湾没理会后边那一句，简单回想了番表白的场景，巧克力牌子写的日文，一看价格不菲。她赞同着点点头:“是，挺有钱。”

沈茹看她这副心无旁骛投身在练字的状态，真是摸不着头脑:“欸，我说你真是的，有这么漂亮一张脸，还有这么多人追，都不肯谈个恋爱啊？”

“美貌不止是谈恋爱用的。”江湾淡淡添一句。

“是，是，就你清醒。”沈茹在凳子上晃悠起二郎腿，觉得没意思，“要我是你，我就一个月谈一个。学生时代谈多段恋爱，就是趁着风流快活啊。”

“就像我们班那谁……谁来着？哦，谢薄那样。”

谈到谢薄，沈茹又有意思了:“谢薄好像上周分完手转眼谈了个新的？好像是高三的一个学姐。人学姐还是复读生呢，听说高考六百来分，被交大录取了，但她不太满意，这一次冲击清北呢。”

“谢薄近来谈的几个女朋友成绩好像都挺好的啊，跟他交往的那个最长的，你还记得没，林芋夏，就没掉出过年级前十。”沈茹若有所思，“该不会谢薄就喜欢学霸气质那一挂吧？”

江湾目光擦过书本夹的一份成绩单上，那是七班新鲜出炉的月考成绩，她处中游，跟谢薄倒数的名次不过差了十几名。

她眼皮子耷落了些:“……不知道。”

“不说这个了。”不知想到什么，沈茹来了气，“我跟你说，咱们前几天不是刚换座位吗？我那个新同桌，上课爱睡觉，睡觉就算了，他还磨牙，他还打呼噜。我靠，关键是我们那个位置还隐蔽，老师发不现……我叫醒他，他还好意思瞪我。”

沈茹掀白眼:“什么毛病啊。”

“我真想念和你在一起的时光了。对了，”沈茹左顾右盼，“你同桌现在是谁啊？”

“是我。”一道男声传来，静静的。谢薄倚着旁边的椅凳，薄唇扯成秀秀气气的弧度。他长得俊俏，真难怪校内的桃花运这么盛。

“……”沈茹一瞬噤了声，起身，讪讪说一句，“不好意思。”

“……没事。”谢薄本人没表现出太大态度，似乎对旁人当面谈他的私事也浑不在意似的，沈茹离开，他便坐下了。

沈茹走了，江湾在原地静止一会儿，才记得抽那张成绩单似的，放他桌子边上:“这次月考的总分，传下去看。”

“谢谢。”他的手指抓那张成绩单，慢悠悠没看几秒，就递到身旁桌子上。

—

“哎。同学，同学，”颜忆焦急环顾几圈，终于发现一个往七班里走的人，她喊住。等那人停下，她又一愣，水杏眼，芙蓉脸，气质当真叫人忍不住想瞧了再瞧。

来人正是江湾。

对面女生打量她的时候，江湾脑子已经记起她的来历。颜忆，谢薄上学期的“绯闻”女友，人是同届艺术生，主持过好几轮舞台节目，在川水名气不小。

江湾客客气气:“有什么事吗？”

“……”颜忆“啊”一声，恍然清醒自己来此处的目的一般，“可以帮我叫你们班的谢薄出来一下吗？就说颜忆找他，有要紧事。”

果然，和自己的预想大差不差。江湾应声，坐上自己位置，发现谢薄在睡觉。

她犹豫一会儿，弯了食指敲他桌角:“谢薄，有人找你。”

不轻不重的两声，谢薄醒了。他鼻音有点重，听着怪哑的:“谁？”

“颜忆找你，她说有要紧事。”

谢薄不多说话，起身去了教室外。今日老师布置的功课比较多，几张白花花的理综卷子盖了整个桌面。

不知道是不是卷子是今年高考真题，难度不小，江湾光看第一行题目都用了十来分钟。察觉到自己发呆数久，她更发心烦，嘀咕起这天气这作业。

椅子趿拉声响起，伴随纸巾抽出盒的刷刷声，随后是擤鼻涕的声响。这些动静交杂起来，江湾感觉脑子像是碗热汤，勺匙子在搅个翻天覆地。

她禁不住瞥了个眼神过去，谢薄弯身坐回椅子，揉得乱皱的纸巾被他扣在手心。

“……”江湾叫他，细若蚊声，想让他听又不想让他听见，她自己也拿不准这种矛盾，“谢薄。”

“……嗯？”谢薄听见了，余光扫她。

“你感冒了吗？”

谢薄声音散漫的，捉不住:“有点吧。”

她微微鼓足勇气，把抽屉里的一盒药剂拿出来:“我这有感冒冲剂，你兑点水泡了喝，可以缓解一点鼻塞。”

谢薄接过药剂瞥一遍上边的文字，却是没有拒绝她的心意。他笑了，跟着鼻音发了颤的喑哑:“那，谢谢？”

“……没关系。”

奇怪，明明日都落下山头了，怎么气温还是烘得她整个人发热。

“我以为你怕我。”

冷不防听见这一句，江湾怔怔抬起视线，他桃花眸蕴着的笑跟春水似的。只有一瓢，却让她迟迟不肯移眼，“和我同桌这么几天，没见你想和我搭话。”

“……”江湾不知道怎么回答这个话题，她眼睫用力眨了几下。

好在谢薄没有为难她的意思，收了话题:“谢谢同桌。”

两个人的座位重归宁静。江湾的心莫名其妙也跟着变安稳了。

就是说啊。

只用三句话，她就觉得够了。

—

周三下午体育课，七班男生和隔壁八班约了场篮球赛。

“江湾，你快点啊。篮球赛要开始了。”沈茹有八个脑袋恨不得七个都贴到窗户口。江湾刚从厕所回来，她生理期来了，喊声虚弱:“你先去吧，我还要上厕所。”

“不是刚上过吗？你怎么这么磨蹭。那我先走了。”沈茹急着看球赛，没关注她怎么个事，几步下楼没影了。

江湾回了教室。原以为这会儿大家都下去体育课了，没料到还有个谢薄在。他放低了手机敲键盘，川水勒令禁止手机入校，敌不过学生想方设法。

江湾不想多说话，她俯身，一只手在抽屉里摸索。

上次买的卫生巾还剩了一张的。怎么找不到。

江湾低脸要看得更细，谢薄忽地出了声:“这是你的吗？”

他手里的棉白色方块正是那失踪的卫生巾。看江湾点头，谢薄就放她桌子上，语气和神情都自然而然:“在地上看见的。”

“谢谢，是我的。”江湾小声说。

江湾捂肚子的动作太显眼，谢薄多瞧了两下:“肚子痛？”

“嗯。”

谢薄顿了顿:“多休息。”他没再多说，江湾也转身奔去了厕所。

等江湾到达场地，篮球赛早已经过了大半。大家的欢呼支援声沸腾、喧闹，把操场上边天空都掀出个大窟窿来。

不少班以为发生啥事，脑袋伸了老长瞭半天，发现只是场篮球赛便遗憾地嘁着回去了。

江湾原本不想过去。听说谢薄会上场，在空教室里来回踌躇，终究下去了。

远远地，隔着大半个黑泱泱的人头，江湾发现了谢薄的身影。他仗着个高，跃身投了个三分球，不止篮筐的哐声在荡，还有女生们此起彼伏的尖叫。

江湾没有好位置看了。她努力仰高脑袋，看他突出重围，看他众星捧月，看好多只拿着水的手把他围住。

篮球赛结束，大家纷纷回了教室。

晚自习有语文测验，科代表领了卷子回来发。谢薄不在，准确的说，刚才打篮球的男生都没在。七班赢了球赛，老师请几人到外边喝奶茶去了。

江湾额头的汗湍急地流。

今晚的空气实在是不正常的闷热，电风扇还吹不到江湾这儿。她瞟了瞟讲台上正给学生回答问题的语文老师，猫着腰蹑手蹑脚出了后门。

在厕所洗了把脸，把汗洗个干净，江湾才清清爽爽地朝教室走。

楼梯间一个人三步并作两步地冲上来，看见江湾，叫住了她，也停下了步伐:“江湾。”

江湾扭头，这是七班的一个男生，两个人不熟，属于平日里一句话没说过的那一类。

她隐约记得，这个男生刚才也在篮球场上的。

“这是谢哥让我给你的。”男生把装着袋子的奶茶拿给她，“他说这没有用老师的钱，你放心喝。”

江湾愣了好一下，呆呆接过:“……谢谢。”

男生摆个手，转身走了。江湾低头拎出那杯奶茶，常温的，热度捂烫她手掌的皮与肉。

江湾没有拒绝，她知道，这是谢薄的回礼。关乎上次的感冒冲剂。

她轻轻吮一小口，拎着奶茶回了教室。

晚自习第一节快消磨完了，那几个人终于回来了。谢薄走在最前头，他一件黑T恤，眉骨纯粹地明朗。

江湾对上他的目光，两秒后，双双默契闪开。

2025.7.13

——全文完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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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2章 番外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