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里又下了一场雪。不过,天气已经没那么冷了,路上的积雪悄悄变薄,踩下去的声音都变了。
铁皮车开到投喂口,把他的食物放了进去。有他熟悉的现成肉,也有紧张兮兮的大公鸡。
大冬子这次没有坐在投喂口干等着。他不是不吃饭,而是等待时机。
见周围一片空荡荡,大公鸡以为安全了,仰起头,悠哉悠哉地走着。突然,一个壮硕的橘色影子扑向大公鸡,大公鸡还来不及扑腾翅膀,就被这股强大的力量压制在雪地上。
大冬子也开始练习打猎了。虽然还不算太熟练,但起码他愿意起来动弹了。而且他发现打猎很奇妙,每当他看到猎物的背影,身体里沉睡着的的某个细胞就好像突然苏醒,给他无穷无尽的力量。
但他心里还不够坚定。容易抓的猎物,他还能去扑一下,但遇到又快又聪明的,他还是逮不住。追着追着,还是继续回去吃现成的肉了。
他时常想念妈妈和二冬子。猛兽不惧怕孤独,但也并不爱好孤独。没有动物是喜欢孤独的,如果有谁说自己喜欢孤独,那大概率是混淆了独处和孤独两个概念。这根本就是两码事。
大冬子挺喜欢独处的,因为他是猛兽。
可是呢,今天他没办法安静独处了,因为旁边来了一个聒噪的家伙。
“哎呀妈呀!我命苦啊!咋能这样欺负你熊叔呢!我委屈啊!霸昊你小子也太狠了吧!我惨啊!我太难受啊!日子没法过了呀!”
隔着铁门,新来的邻居不停地吐槽。那是一只长相潦草的黑熊,一副没睡醒的样子,嘴里巴巴说个不停。他自称“熊叔”,看上去也是有点年纪了。
“熊叔,你咋恁能说呢,你嘴不累啊?”大冬子忍不住问道。他一个礼拜也说不了这头熊半天讲的那么多话。
熊叔道:“我不说,我难受啊!我委屈,我伤心啊!”
大冬子问:“你咋了呀?”
熊叔说:“天冷了,我不得睡觉么。我秋天时候就找好洞了,都已经睡进去了。结果,就前天,霸昊突然给我吼醒了,哎呀我滴妈呀,吓死我了!我就纳闷了,这小孩儿个头也不大,咋能那么凶呢!”
大冬子好奇:“你说的这个霸昊,是谁啊?”
熊叔捶胸:“哎呀妈呀,一想到他,我就贼郁闷。那霸昊是山上一老虎,这家伙从小就能作,鸟啊鱼啊,都被他整得神经衰弱了,他老妈耳朵上的毛都给他秃噜没了。现在长大了,更不得了了。”
大冬子问:“那他是不是体型特别大?长得特别凶?打架特别厉害?所以大家都怕他?”
熊叔摇摇头:“那倒也不是,霸昊不算大的,也不算壮,和你比差远了,你是我见过最高、最胖的。霸昊长得其实不算凶,在老虎里面甚至还算秀气的。但他心狠啊!谁要是抢了他的猎物、踏过他的家门,他是绝对不会放过的。之前有只别的老虎和他有仇,他追到国外去,跟人家打了一架,但没打过,瘸着腿回来的。”
大冬子问:“那你是咋惹到他的?”
熊叔咆哮一声,头锤着铁网,道:“我搁洞里正睡着,霸昊的大虎头突然就钻进来了,用爪子薅我下巴,大声吼我,给我从洞里撵出来了。我问他,为啥要撵我啊?他说,这洞是他太姥姥挖的,他现在继承了,所以我不能在这儿睡。我当时有起床气,心里不高兴,就说了句‘真的假的啊,这洞挖得这么小,你太姥姥也不咋行啊。’这下完了,就把他给惹着了,他一拳头就上来了。我几个礼拜没吃没喝,哪还有力气跟他打呀,我跑啊跑,跑得不认识北了,跑进了村里,就被人类给抓起来了。他们说救助了一头熊,说得挺对的,确实是把我给救了。然后有辆车过来,就给我送这儿了,说这动物园已经关门了,有的是地方,让我搁这儿先住几天,没啥毛病了,再回山里。”
大冬子惊讶道:“啥,动物园关门了?”
熊叔说:“应该是吧,我听那些人类是这样说的。唉,我暂时是没事儿了,不过那霸昊记仇得很,我回去之后,日子也不好过。我命苦啊!”
大冬子这才明白,之前他听到的那老头和饲养员讲的话是啥意思了。怪不得最近动那辆载着很多人的大车不来了,园区还变安静了。原来是动物园不开门了。
不过话说回来,听熊叔这样讲,这山里头的老虎应该挺不好对付。大冬子有点担心起二冬子了,也不知道她现在过得怎么样,要是碰都霸昊那种爱欺负人的,可咋整啊。
“哎呀妈呀!”熊叔突然又叫起来,紧张兮兮地指着远处:“我就说他记仇吧,他还真找过来了!我滴个天啊!”
大冬子透过铁网一看,果然有一只长条纹的橘色大物蹲在园区外的一颗树后面。根据大冬子的捕猎者直觉,他能感受到来者身上的杀气。
“胆子挺大。”大冬子说道,“敢自个儿跑到有人的地方,勇气可嘉。”
熊叔坐在地上,缩起脑袋。他突然眼睛一瞪,激动地说道:“他往这儿来了!哎呀妈呀!我害怕呀!”
霸昊从远处慢慢走过来,他踱着方步,目光炯炯,尾巴一摇一摆。宽厚的脚掌踩在雪地上,每一个步伐都是轻盈又稳重,在暖暖阳光的照射下,就像一幅美丽壮观的画。
大冬子看呆了。他想起妈妈的话,山里的老虎真的和动物园里的完全不一样。
霸昊走着走着,就停了下来。那里是动物园和外界的分界线,有一道结石的铁网门,霸昊进不来。隔着一小段距离,霸昊炯炯有神的眼睛盯着熊叔,吓得那熊叔直打哆嗦。
“唉唉,大侄子,”熊叔颤抖着,对大冬子说道:“刚聊了那么多,还没问你叫啥呢。”
大冬子还在看着霸昊发呆。熊叔用爪子扣了扣铁网,制造响声,大冬子才回过神。
“哦,我叫大冬子。”大冬子讲道。
熊叔胆怯地望着霸昊,对大冬子说:“大冬侄子啊,咱在这里相聚,也是缘分,你帮帮我呗。我见你身强体壮,一看便是虎中豪杰,那霸昊比你瘦,站起来没你高,肯定不是你的对手。你吼两声,把他吓跑呗,等以后咱们在山上重聚了,我给你当小跟班,抓鱼送你吃。行不?”
“哈哈哈~”
大冬子还没来得及回答,就听到笑声传来。他竖起耳朵,向那里望去,原来是霸昊在笑。
大冬子一整个心动。不仅样子好看,连笑声都是这么好听呢。
霸昊说道:“熊叔,你瞧瞧你那虎大侄子的腰,你要抓多少鱼,才能够他吃呀?”
大冬子又感叹:啊,说话声音也这么好听。
熊叔从铁网伸出爪子,戳了戳大冬子。但是啊,他的大冬侄子已经双眼冒爱心,早就不记得熊叔说的霸昊有多狠啥啥的了。
大冬子换了个坐姿,让强壮的体魄更完整地朝向霸昊,但隔着铁网,也不怎么看得清。
唉,如果没有这网的话...
如果我也是一只山里的老虎的话...
“这位大壮哥,你刚刚说,你叫什么来着?”霸昊冲着大冬子问道。
“我叫...我叫大冬子!”大冬子字正腔圆的,大声回答。
“哦~大冬子~”霸昊笑了笑,“我觉你年龄比我大,那我就叫你一声大冬哥吧。哥啊,那熊叔是不是告诉你,我是怎么欺负他、怎么撵他的?熊叔,那你有没有告诉咱大冬哥,你偷工蜂的蜜、抢紫貂猎物的壮举啊?”
熊叔叫道:“哎呀妈呀,大冬侄子,我跟你说的那些都是真的,霸昊搁哪儿污蔑我呢!你可得信我啊,大冬侄子!我命苦啊!委屈啊!”
霸昊说:“哦?你委屈?命苦?你偷人家松鼠辛苦攒了一年的储备粮食时候,你咋没觉得人家松鼠命苦呢?你抢小狼嘴里的食物,把狼群惹急了,被追了半座山,我念你小时候对我好,帮你去对付狼群,结果伤到了尾巴,你咋没觉得我命苦呢?”
大冬子用佩服的语气说道:“霸昊弟弟真是讲义气啊!”
霸昊望着大冬子肥壮的身躯,道:“那当然,我们老虎能在山上做王,靠的可不只是蛮力。话说,大冬哥,我看你体魄异于常虎,关在这动物园里,实在是屈才啊。这里快要撤掉了,该搬的搬掉,该放的放掉,也没几个动物了。大冬哥,你不会是想搬到别的动物园吧?那可不行啊。你得加油,一定要回到山里,亲眼看看,是我说的对,还是那熊叔真的委屈。”
铁皮车的声音哒哒哒传进来,又到了吃饭时间了。饲养员就快到达投喂口,要是霸昊继续待在那里,可能会被看到。大冬子不由得感到着急。
“那个,霸...霸昊弟...”大冬子结巴地说,“你快走吧,离这儿远点,别被人类看到了。”
霸昊舔舔爪子上的雪,道:“看来大冬哥也挺清楚自己情况啊。我说,你也不要再继续这样的生活了,大山才是家啊。你加油吧,相信你一定会离开这儿,我们大山见吧!”
说完,霸昊转过身,向大山跑去。
望着他的背影,大冬子久久没有移开目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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