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百香楼妒夫陪怨妻

在怀集西南,有一座雕栏玉砌的楼阁,名为百香楼。

一天十二时辰里,它灯烛不灭,熏香不断,歌舞不休,主顾不绝。

楼中不止婢子美,就连小倌也是一等一的俊秀,吹拉弹唱,无所不能。

无论男女,只要两脚迈入百香楼,不管多久出来,都仿佛只在里面待了须臾,飘飘然不知疲惫为何物。

仲秋十八,姚元月梳妆打扮一番,和夫君宋肃宴在俪琇厅一起用了早膳,随即抛下句“我去好友那边帮帮忙”,言笑晏晏地出了宋府。

这次,她不止带上了自幼跟着她的慕容、慕佩,就连一向留在融园的平安和平宁这两个宋府丫头,也被她要求跟着一起上了车。

“我还是第一次去画馆呢……”平安压抑不住内心的雀跃,喜道,“少夫人,明月馆真的会教平民画画么?”

“你喜欢呀?等建成后,我把你送过去学画好不好,”姚元月微微一笑,“不过,我们今日不去明月馆。”

“少夫人是要去哪?咱们好赶紧跟豆黄说一声。”平宁问。

姚元月勾起嘴角,字正腔圆道:“百香楼。”

平安、平宁登时冷汗连连。

难不成,往日里少夫人说她去帮好友建明月馆,实则是去了百香楼?

天神奶奶!被少爷知道,怎还了得!

她俩对视一眼,都怀疑自己是听错了。

怎料慕佩看她们没什么反应,对着外面的车夫大声吩咐道:“阿亮,折道去百香楼!越快越好!”

“好……嘞……”

“你怎么有气无力的?莫非早上没吃东西?”慕佩掀开帘子,把自己怀里揣着的馒头塞给他,“拿着,我们几个人里只有你会驾马,你可别把自己饿坏了,耽误少夫人的正经事。”

黄亮满脸通红的接过馒头,随后帘子一盖,平安和平宁什么都看不到了。

正经事?

平安和平宁开始怀疑人生:去百香楼的,除了赏风花鉴雪月,还能有什么正经事?

半个多时辰后,姚元月走下马车,摇了摇团扇,笑道:“在路上一闻到香脂味,我就知道快到这地方了。”

慕容、慕佩紧紧跟着她,平安和平宁跟在慕容、慕佩身后,她们俩紧挨着对方,眉眼官司不断。

一踏进去,里面亮如白昼,乐声、笑声、喝彩声混在一起,灌入耳朵。

平宁睁大了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左侧的莲花台,姑娘们美得动人心魄,笑得招摇,身段婀娜,水袖高甩,让人挪不开眼。

平安则盯着右侧的铜雀台,男子们个个宽肩窄腰,脸俊得各有千秋,轻衫踏舞,笑声俏朗,说是妖精也不为过。

“娘子稀客呀,今日想要玩点什么?”

姚元月伸出手指轻轻按压着太阳穴,打了个哈欠:“近日有些疲惫,简单点,请一个你们家的头牌小倌,我要和他聊天听曲。”

“好好好!”

进了二楼的厢房没多久,平安捂着肚子,面露难色:“少夫人,我肚子疼,想去方便一下。”

头牌小倌还没来,姚元月不以为意,顺手掐了颗葡萄放入口中,点了点头。

慕容道:“你去吧,回来的时候别走错了,这里是二楼的流光堂。”

“我记着了。”

等平安回来后,小倌也到了。

有一说一,这张脸不比宋肃宴长得差,眉眼如春水含情,是一副天生的桃花相,笑时更如桃花红树逐青溪:“奴名唤渔舟,娘子想要听什么曲?”

他的衣衫看着很轻薄,窗外的风随意一吹,都能将他身形隐约勾勒出来。

虽然瘦,但该有的都有,锁骨深得能放上好几枚铜钱,肌肉线条不必说,两腿更是又长又直。

姚元月开了眼了,笑道:“渔舟?真是个好名字,你坐下来,就坐我右手边,咱们先来聊聊天。”

——

“聊聊天?”宋肃宴嘴角抽搐,似笑非笑,握成拳的手隐隐作响。

黄亮吓了个半死:“少、少爷,平安是这么和我讲的,少夫人点牌子的时候说的就是‘聊聊天’,没说干别的。”

好死不死,他紧张之余多拍的那下脑袋,让他又多想起了那么一点,嘴比脑子更快:“噢!好像还有听曲……”

宋肃宴“嚯”地站起身:“崔良,牵我马来!”

——

姚元月一手托腮,眉心微皱,面露同情:“渔舟弟弟,你年纪轻轻,竟然经历这么多。”

侧坐在旁的渔舟闻声放低身段,抬头向她,眼角渐渐蓄起泪花:“奴谢姐姐垂怜!”

他的眼神,有仰慕,有感激,有痴爱,像是能甘心为她从容赴死的死士。

厢房门外,吹拉弹唱,不绝于耳。但就像一个生手,演奏一首完整的曲子时,中间总会有片段杂音。

比如主顾的笑骂,男女的娇嗔。

又比如流光堂外正隐约传来的一阵慌乱的脚步声,足见来人踏着楼梯那是又急又快。

只是声音不知为何又骤然消失,门外乐声依旧,似乎不曾有人要来。

姚元月低声一笑,捏了颗葡萄:“渔舟,啊……”

渔舟抬着下巴刚张开嘴,门便被两手推开。

宋肃宴只往前迈了一步,就僵在原处。

他先是看了眼那颗圆滚滚紫黢黢的葡萄,喉结微微一动,这才望向姚元月。

他抹了把额头的薄汗,很自然地笑了笑:“夫人起意来百香楼玩,怎么不同为夫说上一声?”

姚元月将葡萄轻轻推入渔舟口中,敛了神色,平静道:“我去哪儿为何要同你说?”

渔舟如无事发生般垂着眼,慢吞吞地嚼着葡萄。

平安和平宁缩在角落,倒是慕容和慕佩稍显镇定,走过去轻轻关上了门。

“为夫想同夫人一起来。下次夫人再上百香楼,可要带上为夫,夫人看小倌可以,但为夫要看着夫人。”

还有下次?

“……”姚元月沉默了会,轻声一哼:“既然你在我身边放了眼睛,我说与不说又有什么区别?来都来了,你就坐我左手边吧。”

宋肃宴眉毛一挑。

“怎么,你还不愿意?那就继续站着。”

渔舟连皮带核咽下葡萄,擦了擦嘴:“哥哥看上去年纪要比奴大一些,应当是奴坐在姐姐左侧。”

他正待起身,姚元月伸手一拉,他衣领往后跟着一坠,锁骨下白里透粉的肌肤露出来的就更多了。

“你先来的,先来后到,这才是正理。”姚元月贼心不死,她早已看出宋肃宴生气了,想着把火烧得更旺一些。

宋肃宴道:“无妨,我就坐夫人左侧。”

他落座前,解开披风丢给渔舟:“今日风凉,别得了风寒。”

渔舟一把接过,很淡定地摸了摸:“霞光锦?好料子。”

他顺从披上。

随后室内一片寂静,三人都没再说话。

就在此时,有人误入。

“哟!谁这么有钱?请了两个头牌!”那人张口便是一股酒臭味。

宋肃宴抬起一侧嘴角,眼神又冷又狠,像把刀子似的甩出去:“滚。”

“哟!长得俊还挺有性格?爷喜欢!”

他旁边的陪客捂着嘴将他拖走,临走还对着姚元月连声道歉:“打搅了!打搅了!”

慕容和慕佩赶紧小跑上前关门。

门将关未关时,传来陪客的声音:“你瞧她点的这两个头牌,一看便非普通富贵家的夫人,咱们还是别惹事的好!”

“哟!还真是……”

门一关,两人的说话声彻底听不见了。

“夫人,我也想吃葡萄。”

宋肃宴踞坐于席,右手掌虚虚覆在额前,手肘恰好稳稳抵在右腿立起的膝盖上,将上半身微微支起,毫无往日雅正风度,倒是因地制宜了。

姚元月撇了撇嘴:“我记得和你用膳时从没见你吃过葡萄。”

“我现在想吃。”他微微张开嘴,嘴角还带着笑意。

姚元月不知他到底想干嘛,转过头向他看去,理直气壮道:“葡萄就在面前,伸手去拿就好。”

他目光沉沉地看着她,好像是吃不到葡萄就不罢休一般。

姚元月被他盯的浑身不自在,好像是她在欺负他似的,只好捏了一颗,塞进他嘴里。

不料,他轻轻含住她的指尖。

唇舌温热,倒惹得她心里更加别扭起来。

姚元月抽回手,笑着看向渔舟:“渔舟弟弟,你方才说,你会吹笛?我想听一首流水送清风,你可学过?”

渔舟还没来得及张口,只听宋肃宴道:“我来。”

姚元月转头看向他:“你会?”

宋肃宴好像目光从没有移开她身上似的,笑着道:“夫人既然想听,我就为夫人吹。”

渔舟抽出笛子,用衣袖擦了擦:“哥哥不嫌弃的话,就用奴的。”

姚元月想了想,在宋肃宴开口前道:“不必了,我不想听笛子了。有没有琵琶?”

渔舟默默收回笛子:“有,除了琵琶,还有弦琴、箜篌、埙、鼓、瑟、笙、箫……”

“算了,听起来太多了,实在有些难选。”

“那夫人现在想要玩什么?”

“渔舟弟弟,这边的客人喜欢玩什么游戏?”姚元月双手抱臂。

渔舟斟酌一番:“玩骰子如何?点数以大或小定,输者需应赢者做一件事,什么事都行。”

“那就玩这个吧,大者赢。”

骰子送上来后,三人开始轮流掷骰子,噼里啪啦一阵响,宋肃宴掷的最大,渔舟最小。

“哥哥要奴做什么?”渔舟不好意思地笑了笑。

“出去。”

渔舟愣了愣:“出去?”

宋肃宴取下钱袋扔给他。

他一把接过,耳朵贴近掂了掂,霎时冰消消雪融融:“奴这就出去!”

“……”

宋肃宴看向慕容她们,道:“还不出去守好门?”

“……”

流光堂只剩下她和宋肃宴二人。

“阿宴何意?”姚元月定定看向宋肃宴。

“为夫还没玩够,咱们再掷一次。”

“好,”姚元月随意一掷,看向他的骰子,“我输了,你想让我做什么?”

“走,一起回家。”

姚元月笑了笑。

她甚至有些不解,难道宋肃宴当真连她找小倌都“无动于衷”?

或是他自己常干这种事,所以如此习以为常?

要说吗?

说出来吧。

姚元月瞥向白瓷酒壶,伸手提起,微微一倾,饮了三四口,随即“砰”地一声将它放回原位。

她摸出帕子擦拭完嘴角,缓缓道:“夫君可曾知道将死的滋味?”

说完,她无意识地摸向左手,那里本该戴着白玉戒的小指空荡荡。

将死的滋味,她知道。

[狗头叼玫瑰]谢谢愿意点开看这篇文的宝宝们,感谢你们对我的支持和鼓励!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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