赃罚库是青砖灰瓦的“茴”字形屋宇,前院方方正正,中间有处天井,后院是排长库房,两道走廊将前后相连。
此时张高岭正跷着腿坐在案前,手里转着羊脂玉扳指,案上的茶早凉透了。
“凡阳啊,昨儿收的东西还没登记,别总摆弄手里的扳指了。”
霍刑曹站在他旁边温声提醒。
话虽这么说……
“霍叔,我刚刚手都使酸了,就歇这一会,等缓过来我马上就干!”张高岭笑的无比认真,手上却淡定自如地继续转着扳指。
坐在他对面的男子眼底的不屑转瞬即逝,算盘珠子拨得“噼啪”响,食指在账页上飞快划过,连头都没抬。
靠着窗户的宋肃宴像是在发呆,直到廊下走来两道身影,先是微微一怔,随后原本放空的眼睛倏地亮了,就连撑着下巴的手都悄悄直了些。
走在前面的人个子极高,步幅宽、落脚稳,连垂在身侧的手都绷着规整的弧度。
跟在后面的身影则矮了不少,堪堪只到前者肩头,脚步又急又快,生怕落得更远。
宋肃宴的目光在两人身上转了圈,眼底原本淡淡的笑意,不知不觉就漫到了眉梢。
张高岭打了个哈欠:“来了新人?正好,昨天收的那批旧瓷器还没登记完……”
“张兄!”拨算盘的男子微一皱眉,“那批官窑可不能出错,新人刚到怎会当即接手这么重要的活?”
张高岭撇撇嘴:“什么重要不重要,不就是些破碗吗?”
霍刑曹咳嗽一声,两人立刻闭了嘴。
姚元月终究是努力与齐礼一同跨过赃罚库的门槛,他们二人并肩躬身行拱手礼。
“属下齐礼,奉司务处牒文调来赃罚库当值,参见大人。”
“属下姚元昭,今日初到,参见大人。”
过去姚元月总觉得官服不仅分颜色,还有深浅差异,过于强调等级。然而今日一迈入赃罚库,她一眼就能看出哪位是刑曹,不由地暗叹这种规矩有时候还挺方便的。
霍刑曹转身看向两人,颔首还礼:“二位免礼,不必多拘礼。某姓霍,名亮,字无渊,暂代赃罚库统管之职,司务处今晨已将牒文送至,我也知会库中诸人,你们且先起身,我为你们引介同僚,也把库中职掌分说清楚,免得日后行事乱了章法。”
他说着,指了指正对大门的主案:“某在库中,不算具体掌哪一项琐事,主要是统筹库中大小事务,司务处那边的指令、户署核查的对接,还有库中同僚若有职责冲突或棘手事宜,也都由某来协调处置。”
说完自己,霍刑曹才侧身指向东侧案几,开始引介下属:“这位是李星汉,在库中掌账册总核之责。咱们赃罚库每月收贮的现审赃款、司法行政的经费开支,都得经他逐笔厘清,记入账册后交某审核,最后造册盖印送户署核销,库中‘账眼’便是他了。”
李星汉闻言,立刻停下拨算盘的手,起身对着姚元月、齐礼拱手,声音沉稳:“姚兄、齐兄初来,若对赃款科目、核销流程有疑问,尽管来问我。只是账册一事最忌马虎,往后咱们核对数目时,还需多费些心。”
话音落,霍刑曹又指向李星汉对面的那位:“这位是张高岭,掌赃物收贮与登记。凡没收入库的物件,无论是金银器、字画还是瓷器,都得他验看清成色、件数,贴好标签归置到里间架上,后续提调也需经他查册签字,库中‘物账’归他管。”
张高岭起身拱了拱手,不恭一笑:“嗨,多大点事,无非是记个账、摆个东西罢了。二位要是找赃物,直接喊我,我带你们去库房找。”
最后,霍刑曹指向靠窗的宋肃宴:“这位是宋肃宴,掌本署现银与刑署堂印。每日晨起盘点现银库、核对经费票据,堂印更是要紧,凡出库的正式文书,需经他验看后交某复核,才能盖印,这两样是库中‘要害’,半点错不得。”
宋肃宴起身时,目光先悄悄扫过姚元月,再转向二人拱手:“二位往后用印、支银找我便好。”
霍刑曹最后看向齐礼和姚元月:“齐礼先随李星汉学习赃款核销和账册核对的活,元昭就跟着其他两人,哪边忙就去搭把手,学习库中两类要紧差事,往后也好灵活补位。”
齐礼、姚元月再次躬身:“属下遵令,谢大人分拨。”
霍刑曹点头,又补充了句:“往后在库中若遇难处,或是职责上有不清楚的,不必拘谨,直接来找某便是。赃罚库虽管的是赃款赃物,却最讲‘清楚’二字,账目清、物账对、银钱明,才是本分。”
等霍刑曹坐回他的主案后,宋肃宴当即走上前,本想拍下姚元月的肩,放到半空又收了回去:“阿昭,我们又见面了。”
姚元月还没来得及想好如何回话,只听张高岭笑嘻嘻道:“怪不得寒君能说出那番话,见到姚弟我就明白了,只是身子骨得再养养,不够健壮嘛!”
姚元月疑惑地看向宋肃宴:说了什么?
宋肃宴微微一笑,神色自若:“凡阳兄,你先歇着手,我带阿昭去现银库看看。”
张高岭挥了挥手:“去吧。”
两人还没动脚,就见李星汉带着齐礼过来,他手里端着本厚厚的账册:“张兄,这本赃款核销册明日就得送户署,耽误不得。有齐兄帮我核对数目,倒是能省些功夫,就是入库的事务必要抓紧做好,不然我这里也写不全的。”
宋肃宴见张高岭不接话,笑道:“李兄辛苦了,库中管账的本事,没人比得过你。我带阿昭熟悉完现银库,就让他去帮张兄登记赃物。”
李星汉见张高岭隐约有些不耐烦,又不好再纠缠,只能讪讪点头,带着齐礼往书案走去。
齐礼跟着他坐下,刚翻开账册看了两页,就指着其中一处,语气平淡:“这里的‘支用事由’没写清,户署查核时会退回。”
李星汉愣了愣,凑过去一看,果然漏了。
他核了半天才翻过这页,齐礼刚看就找出疏漏,让他心里难免不是滋味,不由地脸色微变,强撑着道:“多谢齐兄提醒,我一会儿补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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