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卫……！”

林骛凡从思绪中猛的回神。这太危险了。她拍了拍自己的脸蛋，让自己从走神中回到驾驶状态。旁边路过的司机指着她骂骂咧咧，鸣笛声吵得她心烦意乱。她看了看副驾驶的向日葵，在阳光中摇晃着脑袋。

仿佛她阳光般的阿卫在温柔地劝她小心开车。

“我会小心的。”林骛凡低声嘀咕着。

雨后的墓地变得格外湿泞，一丝暖阳揭开厚重的乌云映在墓碑上那张微笑着的彩照上。林骛凡把向日葵放在碑前，轻柔地抚摸着那张日思夜想的脸，喉头哽咽得说不出话，只能凭擦不干的泪眼诉说着无边的想念。

“阿卫……我来看你了。”

一只蝴蝶落在她的肩膀上，似乎一点也不怕人。

不知在墓地待了多久，林骛凡只记得那天和她的阿卫说了好多话，即使前一天晚上只有三个小时的睡眠，却一点也不觉得累。她的喜悦和高度兴奋一直持续到回到家楼下的车库，才慢慢地感到一种怅然若失的疲惫和痛苦。

她的阿卫已经离开她一年了。

林骛凡的表情由笑到哭只是一瞬间的事情。

她像是脱了力一般趴在方向盘上，眼泪一颗一颗沾湿了方向盘的皮质外壳，洇了一圈痕迹。她有无数个夜晚自责过为什么自己没有早点发现郑卫的异常，为什么在她早出晚归的日子里没有拦着她。她们好不容易熬过十年之约，逃过父母之命，才有今天能成为法律意义上真正的爱人；偏偏天公不作美，在她们苦尽甘来的时候使她们天人两隔。

不该是这样的。至少，她们不该只有三年。

骤雨击打着混凝土地面，淹没了拖沓的脚步声。林骛凡此刻身心俱疲，偏偏指纹门锁在她急需睡眠时失灵多次，惹得她一阵恼火。

“您好，请问……您是林骛凡女士吗?”

一个她最熟悉不过的嗓音钉住了她的脚。林骛凡难以置信地回过头，看到的一切让她无法相信自己的眼睛。眼前人身着白色T恤，外面套了一件白蓝色的条纹衬衣，脸上架着黑银半框眼镜；半长的头发被半扎在脑后，冷峻的眉眼透露着工程师的智慧与严谨……一切的一切，都和她最后一次见到的郑卫，一模一样。

“你是……那个机器人？”

林骛凡忽然想起了前夜凌晨的那条物流短信。

“嗯……您要这么认为，也是可以的。”面前的机器人若有所思地回答道，“不过我不建议您将我当作一般的机器人看待，因为我要比普通的机器人更智能一些。”

“……智能在哪里？”林骛凡厌恶地看着她和郑卫一模一样的神态和动作，表现得十分不屑。

“我的主人给我设置了情感系统、思考系统，还有能模拟心跳的机械心脏……”机器人介绍着自己的功能，等她列举完，林骛凡已经打开了门走了进去，准备将这个机器人关在门外。

在林骛凡心里，唯一的爱人已经死去。要让她一个与郑卫一模一样的机器人朝夕相处并替代掉她在自己心里的地位，她不会做，也做不到。

“谢谢，我知道了，但我不需要你，机器人小姐。回你的公司总部去吧，我不会让你待在我身边的。”

“请等一下……！这是主人给你的信。”机器人连忙抓住即将关上的门，从怀里抽出一个信封递到她面前。“我的任务是陪在你身边，回到总部只能被销毁。所以……我必须完成主人留给我的任务。”

那张和郑卫无二的脸上挂着恳求，林骛凡愣了愣。她忽的想起了郑卫说的那句话：假使她有一天意外地离开了林骛凡，也会让另一个“自己”陪在她身边。当林骛凡意识到郑卫早已为今天的自己铺路时，她的鼻头又泛起酸涩，甚至被气得发笑。

“有时候……我真是……很讨厌你。”

林骛凡捏着那封信，对着机器人悄悄地指桑骂槐了两句，最后还是出于心软把她放进了家门。

「骛凡：

见字如晤。

很抱歉以这种方式和你见面……当你看到这封信时，我大概已经不在人世了。我承认，我确实不应该隐瞒你。但在知道癌症晚期的治愈率仍旧不高时，想了很久，最后决定放弃治疗，选择用另一种方式陪伴你。

我很抱歉没能在那段早出晚归的日子里陪在你的身边。因为病情在不断恶化，研究不能停止，我害怕在我倒下之前，没能把W-0816做好，无法替我陪在你身边。好在，W-0816已经完工，各项指标都很不错。我已经把我的情感和记忆芯片植入她的身体里，也强制将任务输入到了她的芯片里，今后，她就是我，会替我在你身边好好照顾你。

请原谅我擅自作主隐瞒了病情，因为这件事如果被你知道的话，你一定是不会同意的。但要让你陪我走过短短的半年之后再独自面对接下来的人生，这太残忍了，我不忍心。陪在你身边，让你平平安安，高兴快乐，是我郑卫一辈子的愿望，也是命不久矣的我的遗愿。

就让我最后任性一次吧，骛凡。

我很感谢十五年前的那场红色暴雨，让我遇到了你；也很感谢这么多年陪在我身边的你，回忆过往的十年，各种欢笑和泪水，或喜或悲，我们都曾一起经历见证。我的一生也许并不长，但遇到了你，却也觉得不虚此行。

时间不早了，也许现在你已经准备睡觉了吧？真希望现在可以在你身边抱着你入睡。

晚安骛凡。

我爱你。

郑卫」

林骛凡握着手里那张薄薄的纸反复看了一遍又一遍，视线被泪水模糊，却竭力不让眼泪落下打湿手里的信件。W-0816坐在她身边，为她拿来几张纸巾想要给她擦去眼里的泪水，林骛凡却在她的手刚碰到眼角时下意识地躲开，接过她手里的纸巾后默默地和她拉开了距离，语气冷淡道：“不要靠我这么近。”

W-08**约是感受到了空气中的尴尬，便放下了半空中的手，悻悻地说：“林骛凡女士，根据我现有的记忆，我以后都要称呼您为‘骛凡’了。”

“……别这么叫我，就按照你现在的称呼就好。”说着，林骛凡又往沙发的另一边挪了挪。机器人显然感到很为难，于是在大脑引擎中搜寻“郑卫”的解决方案，结果却是一片空白。

“那么……林骛凡女士，您打算怎么样称呼我呢？”

“W-0816，就用你的代码作称呼。至于其他的，就别想了。”

林骛凡低着头，不敢直视对方的眼睛。她太害怕会把眼前的机器人错认成郑卫，这于她而言，无疑是对爱人的一种背叛。这是她所不能接受的。

而机器人听出了她话里的一丝妥协意味，语气顿时变得轻快起来：

“好的，林骛凡女士，从今以后我会待在您的身边，随时为您服务。”

林骛凡从两个人变为一个人的生活中又多了一个熟悉的影子。

但也只是熟悉，只是影子。她常常这么想着。

“林骛凡女士，欢迎回家！今天的晚饭已准备就绪，请先换好便服再洗手吃饭，晚饭后我会把脏衣服拿去洗。”W-0816一边穿着围裙把做好的饭菜端上餐桌，接过林骛凡手里的包挂好在架子上，一边提醒着她更衣洗漱。一套动作下来行云流水，仿佛是多年养成的习惯。

“……好。”

林骛凡楞楞地应了一声，脚比大脑先行动走到了卧室，把换下来的衣服丢进衣服篓子里。这种习惯性的动作太过熟悉，连独立了一年的身体和大脑都自动地产生了对这种习惯的依赖感。她不经意间往床上瞥了一眼，发现早上因匆忙还未来得及收拾的床铺已经被收拾得整整齐齐，床上的被子连一点褶皱都没有。她忽感不对，三步并作两步跑到床头柜前仔细查看，高声喊道：“W-0816！你进我房间了吗？！”

听到林骛凡愠怒的喊叫，W-0816连忙跑到主卧内，“今早我看您出门得着急，就帮你整理了一下房间……”

检查过床头柜的东西和陈设并无丢失改动后，林骛凡松了一口气，但语气依旧严厉：“谁允许你进主卧的？”

“按照主人的记忆，我需要在每天早上都帮您整理床铺和衣服，再打扫卧室的卫生。”

“……”林骛凡扶了扶额，“以后你每周打扫一次主卧就好，不用每天都进来了。还有，房间的陈设都不许乱动乱放，我需要这里的空间都和她在的时候一模一样。听清楚了吗？”

“我明白了……”听到了林骛凡语气里的不满，W-0816弱弱地回应了一声，害怕自己再多说什么会惹起对方更多的怒火。

林骛凡站起来径直走向饭厅，W-0816紧随其后，替她拉开椅子，然后很自然地坐在了她的对面，拿起一双筷子为她夹了一块糖醋排骨，小心翼翼地说：“我没来得及问今晚的菜单……就按照主人输入的记忆做了一些。”

林骛凡戳着碗中的米饭，看着盘子里裹满糖醋汁的小排，回想起她们刚搬入这间屋子正式开始同居生活的那一天，郑卫也亲自下厨，第一次为她做了这道菜。

“我不知道今晚你想吃什么，就学着做了一点糖醋排骨。凡凡，快尝一尝味道怎么样！”

林骛凡抬头看了一眼对面的W-0816，却见她正小心地探头，在暖黄明亮的灯下，有几丝期待在她的眼睛里泛出点点光芒，与那年郑卫的影子重合在一起，投影在灯光下。

鲜嫩的肉在口腔中爆出酸甜鲜美的肉汁，熟悉的味道缠绕在舌尖，林骛凡的肩膀耸动着，几乎是不受控制地颤抖起来。她匆忙扒尽了碗里的最后一口饭菜，抽来几张纸巾擦掉嘴边的油渍，撂下一句“我吃饱了”就走。W-0816发现了她的情感波动，伸手抓住她的手腕想要问她怎么回事，却看见了一双能让她感觉到痛的泪眼。

“系统检测到您的情绪波动异常，我需要了解原因并为您制定解决措施方案，以保证您的身心健康。”

“你还没有这个权限去干涉我的情绪，W-0816。请和我保持距离。”林骛凡挣脱开她的手，像是逃跑般钻进了卧室里，留下手足无措的机器人独自在外。

她真的……好像你。

林骛凡坐在床头，轻轻抚摸着照片上的郑卫自言自语。照片里的她们笑得很幸福，林骛凡记得那是她们领到结婚证的那天，郑卫在握着她的手拍这张照片的时候哭得很厉害。以至于她的泪痕在摄影师按下快门的时候还没干，还能看见有几颗泪珠隐约地挂在她的眼角。

林骛凡忍俊不禁，语气温柔又戏谑。可分明她的眼眶也在发红。

可我不会把她认错的，阿卫。你永远是我的阿卫，最独一无二的阿卫。

门外的W-0816靠在阳台的玻璃门上抱膝坐在地板上，回想起自己到了海城之后与林骛凡的种种相处，感到有些郁闷。作为一个情感类机器人，再怎么能察觉人类的情感波动，本质却仍是机器人，不应该会有自己的情绪。可她的思考功能此刻却告知她自身出现并存在了“失落”的情绪，机械心脏也随之跳动得缓慢下来。面对自己的反常，在搜索引擎无果后，W-0816突然很想询问一下制造自己的主人郑卫到底为什么会这样。但可惜的是，那个唯一知道答案的人已经永远只存在于林骛凡房间的那些相框里，留给了这个智能机器人一个无解的谜题。

屋内屋外几乎是同时想念着同一个人。

这晚的夜空很晴朗，闪烁着几颗很亮的星星，静静地挂在天上。其中最亮的一颗摇曳着，离那间小屋越来越近，仿佛想要更清楚地倾听两个人的心声。

凡凡不要哭了我们心疼你[爆哭]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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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机器人W-801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