镜头里,邬馥吟的嘴唇轻轻开合。
越斯憬不自觉地凑近屏幕,试图分辨她在说什么。
“还、没、拍、够?”
画面中的她微微歪着头,在所有人都未曾留意之际,对着他的镜头,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挑衅,轻轻眨了下眼。
不知什么时候邬馥吟早已结束发言,此刻正坐在嘉宾席上,直直盯着他的镜头。
手猛地一抖,他慌忙移开相机,重新对准正在台上发言的主角。
一股燥热从颈后升起,细密的汗珠在手心沁出。
一定是礼堂人太多,空气不流通,让他一时呼吸不畅。
等三位嘉宾都发言完毕,互动环节的气氛顿时活跃起来,学生们争先恐后地举手提问。
“邬学姐,听说学校和职场完全不一样,您觉得在职场中最重要的是什么?”一个扎着马尾的女生接过话筒问。
邬馥吟微微前倾,靠近话筒:“清醒。”
她的声音清晰沉稳,“既要清楚自己想要什么,也要明白别人想要什么。”她的目光若有似无地掠过施柏淮,“在恰当的时机,与合适的人建立合适的关系,共同创造价值。”
施柏淮适时接话,唇角带着微笑:“就好比我们谈合作,理解对方的诉求是什么,再表达自己能提供什么,事情才能做成,关系才能长久。”
两人相视一笑,场面和谐自然。
有学生好奇地问“听说两位高中是同班同学,当时会一起交流学习心得吗?”
施柏淮顿了顿,“那时候大家都在埋头备考,交流不多。”
随即又接了一句,笑道:“不过现在能坐在这里听对方分享经验,倒是挺难得。”
邬馥吟在一旁淡淡点头。
一个男生从后排站起来,大声问道:“最后一个问题!两位现在都是单身吗?”
“是。”
“单身。”
两人几乎同时回答,引得礼堂里响起一片起哄的“哇”声。正处于青春期的学生看着台上俊男美女的组合,难免浮想联翩。
临近尾声,校长招呼所有嘉宾合影留念。
越斯憬站在舞台正前方举着相机,镜头稳稳地对准台上所有人。
座谈会刚一结束,学生们就蜂拥而上,将施柏淮团团围住。他游刃有余地解答着各种问题,邬馥吟则是赶在人群聚集之前快速离场。
他目光越过半个人群,精准地捕捉到了那个即将消失在门口的身影。
走出礼堂,邬馥吟注意到一辆明晃晃写着我很昂贵的轿车泊在礼堂路口,不用猜都知道是来接谁的。
她没再挪动脚步。
跨过某个界限,连寻常的规则都会为之让路,特权成了无声的通行证。
想到自己停在校门外的车,她垂下眼睫,鞋尖碾过飘落在地樱花,静静地看着那几片娇嫩的粉花瓣被碾碎成泥。
四月里,这所国际学府美得格外奢侈。
两侧道路种满了专人养护的樱花树,枝桠在空中交握,织成一条望不见尽头的粉色穹顶。
成千上万株樱花环绕着礼堂盛放,粉白的花簇层层叠叠,让这座本就奢靡的建筑更像童话里的城堡。
日头尚未西沉,将暖金色的光晕揉进这方天地。
风起时,整个校园都陷进一场绝伦的粉白暴雪。
邬馥吟立在路边,发间、衣上都沾了细碎的花瓣,有的顺着衣领滑入颈间,带着微凉的触感。
她抬手解开束发的头绳,黑色长发顷刻泻落肩头,指尖随意梳理着发丝,又脱下风衣外套,将藏在衣褶里的花瓣一一拍落。
她仰起头,望着头顶这片粉色云霞。
就这般无声的望着,任光影在睫毛上跳跃,直到某片花瓣吻上鼻尖。
忽然,她蓦地转头,仿佛有心电感应般,目光不偏不倚直直迎上越斯憬手中黑漆漆的镜头。
越斯憬呼吸一滞,手指不听使唤似得按下快门键。
“咔嚓。”
快门声轻不可闻,却在他耳中无限放大。
他慌忙低头,再抬头时,邬馥吟依然看向他这边。
隔着喧闹的人群,隔着长长的距离,她的目光仿佛能穿透一切,像是将他所有隐秘的心思都看了个透彻。
这时,那辆锃亮的黑色轿车缓缓停在她面前。
车窗降下,“需要送你一程吗?”
“不用,我开车来的。”
邬馥吟收回视线,摇摇头。
坐在后排的人递出一张名片,“希望有机会合作。”
她的指尖轻轻擦过施柏淮的掌心,扬起一个蛊惑人心的微笑,“很快。”
越斯憬远远看着这一幕,脑子里不自觉闪过两人在礼堂里谈笑风生的画面。突然想到越苁前几天打来的电话,特意嘱咐他:
“小吟要回学校参加讲座,她这么多年没回海市,学校又装修了好几轮,到时候肯定找不着北。要是她有什么不方便的,你记得多照顾着点。”
他不由得在心底嗤笑——不知是在嘲笑越苁的识人不清,还是他的执迷不悟。
说起照顾,怎么也是轮不到他的。
看,总有男人前仆后继地围着她转。
明明她这么坏......
明明她总是把别人耍得团团转......
就在他暗自愤懑时,邬馥吟已无声地走到他面前。
突如其来的靠近,那股不管时隔多久仍然熟悉的,带着冷感的香气萦绕在他鼻尖。
“要用的照片,先发我过一遍。”
“好歹我现在,也算是靠脸吃饭的。”
她的目光落在他手中的相机上。
“你很紧张?”邬馥吟抬眼,撞上他的视线。
他后退一步,试图拉开距离,“没有。”
“是吗?”她轻轻一笑,“那为什么手在抖?”
他这才低头,发现自己的手指正不受控制地轻微颤抖。
这个发现让他更加懊恼,眼睛忽地瞪圆,话没过脑子就蹦了出来:“怎么?才分手,这么快就有新目标了?”
“这似乎不关你的事。”
邬馥吟瞧着他,浓密的睫毛每眨一下,都会扫过卧蚕下那颗小小的黑痣。
“当然不关我的事。”
越斯憬冷哼一声,“我只是好奇,领仕的一个副总够你在海市站稳脚跟吗?”
“你很在意?”她的声音没有任何起伏。
“我为什么要在意?”越斯憬像是被刺痛了,“我只在意我哥是不是还再被你骗。毕竟在你口中,没有利用价值的人不如一条狗。”
邬馥吟随手替他摆正被相机挤歪的领带,动作快的让人来不及反应。
“大人的事,小孩子别多问。”
她说完就要离开,越斯憬却猛地抓住她的手腕。
“我不是小孩子了。”他压低声音,“别把所有人都当傻子,邬馥吟。”
“哦?”她挑眉,却没有挣脱,“那你说说,我把谁当傻子了?”
笑容明媚得刺眼。
越斯憬盯着她露出的那轻蔑的笑容,眼眶发红。
一切都和过去一模一样。
他以为五年过去,或许会有所改变。
但她没有。
她一回来,就用看待玩物的眼神看他,甚至因为年龄的增长,而更具杀伤力。
一种被看轻的愤怒和被玩弄的屈辱涌上头,捏在她手腕上的指节愈发用力收拢。
他讨厌她,厌恶她。
但可悲的是,他又是唯一一个见过她真实模样的人。
这种诡异的特殊性,像一种戒不掉的毒瘾,让他一边憎恶,一边却又近乎病态的无法移开视线。
他张了张嘴,最终却什么也没说,他泄气地松开手,眼神中闪过一丝挫败。
邬馥吟从喉间溢出一声轻呵,眼睛弯着笑意看他。
越斯憬握紧拳头,头也不回地离开。
看着他落荒而逃的背影,邬馥吟唇角的笑意更深了些。
某个人似乎长出了利齿,变得更有趣了。
.......................
卓皓一个箭步冲上来,胳膊肘熟稔地架在越斯憬肩上,把他整个人都压得歪了歪。
“喂,看你这表情,人也没瞧上你吧?”
越斯憬闻言眉头一皱,嫌弃地抖了抖肩膀,“什么叫也?”
“就刚才那个女主播啊!”卓皓朝邬馥吟离开的方向努了努嘴,“我送她来的大礼堂,知道不!”
他得意地拍了拍越斯憬的胸口,眉毛挑得老高,“哎,就是她太冷淡了,害我一路上就憋出一句话,人家连个‘嗯’都没赏给我。”
越斯憬面无表情地拨开他的爪子,“所以呢?”
“所以看到你也被无视,兄弟我就放心了啊!”卓皓夸张地捂住胸口,做出一副如释重负的表情,“连你这张脸都不好使,那我心里就平衡多了。”
“有病赶紧治。”越斯憬懒得搭理,把相机往肩上一甩,抬脚就要走。
“哎哎哎——别走啊!”卓皓赶紧拽住他的相机带,“你不是负责拍照吗?来来来,让兄弟再欣赏欣赏美女姐姐的绝美容颜。”
越斯憬一把护住相机,加快脚步,“你看个屁!”
“别这么小气嘛!”卓皓三两步追上来,“虽然大主播看不上咱们,看!但在这偌大的校园里,咱还是有一席之地的!”他张开双臂比划着,摆出个夸张姿势。
越斯憬被他尬得头皮发麻,闷头直往前冲,卓皓追上来,“隔壁班的林栗你熟不?”
“不认识,不熟,别找我。”
“少来!”卓皓一把勾住他的脖子,“我上次看到你有她的微信,帮兄弟约一下呗?就一次!”他双手合十,眼睛眨得像抽筋,“求你了!哥的幸福就靠你了!”
“你不高考,人要高考。”越斯憬无情地掰开他的手指。
“那等高考完总行了吧?总得先了解了解嘛”卓皓亦步亦趋地跟在后面,“哥!憬哥哥!你就帮帮我嘛....”
“靠——能不能别恶心我。”越斯憬捂住耳朵,整个人夸张地往旁边一闪。
卓皓扑上来扒拉他的手,“别啊兄弟!我可是亲眼看见林栗给你朋友圈点赞了!”
“她还在下面评论了!还带表情包!”
卓皓死死抱住他的胳膊,眼睛瞪得圆溜溜的。
“那能说明什么?”越斯憬试图把这只“八爪鱼”从身上甩下去。
“这样,你就帮我要个微信,剩下的我自己来。成不?”见越斯憬没回话,卓皓哭丧着脸凑近,压低声音:“你不会喜欢她吧?”
越斯憬像看傻子一样看他,终于忍无可忍,“你真的有病!”他整理被扯变形的校服领子,无奈地叹了口气:“我先问问她愿不愿意给你微信,行了吗!”
“但是现在别吵我,一个字都别说!不然这事儿,免谈。”说完头也不回地挥挥手。
卓皓扑闪着亮晶晶的双眸,看着越跑越远的好友,背影是如此伟岸。
他决定去买点橘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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