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允辰在众阿姨的注视下僵硬地转过身，然后麻木地带着北琰开始往大厅走。

一路上他都在努力重塑自己的世界观，顺便消化刚刚短短几分钟里自己的大脑接收到的冲击。

刚刚北琰说什么来着？

他不会是幻听了吧？

或者说从头到尾自己都在做梦，不会一睁眼还在宿舍里睡大觉吧？

他偷偷摸摸地掐了一把自己，真实的痛感让他很清晰地意识到，这绝对不是在做梦——

那为什么北琰的表情似乎无事发生，云淡风轻得好像只有自己在浑身不自在？

北琰感受到了季允辰迟疑且震惊的目光，并且看到了这个少年的后脖颈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成了淡粉色。

……

他有点不太理解，但还是问道。

“刚刚你不希望我这样配合？”

季允辰还沉浸在震惊之中，一时间还没回过神来：“啊？”

“你刚刚那句话的意思……若是我给你添了麻烦，抱歉。”

季允辰终于听明白了，这位阎王大人屈尊应下了这么个名号竟然只是为了配合自己脱身，这实在让人有些说不出话来。

有点感动，但更多的是哭笑不得。

如果说自己那句话没经过脑子脱口而出已经是犯下了一个错误，那么后面北琰的承认就相当于——从此自己踏入这家医院都能被那些阿姨们深深记住了。

他爹就是另一家医院的外科医生，他从小就太了解了，一个医院的八卦核心就是护士站，一旦有什么秘密被他们知道了，过一天整个医院都会知道。

季允辰的心情很复杂，但是他知道北琰兴许并不在乎这些东西，更是出于好意而为，因此他还是努力维持住了脸上的神色，镇定地摇了摇头。

“没有，完全没有。”除了耳朵依旧有些发烫之外，他觉得自己隐藏得很不错，“不然我没法这么快脱身。”

他拿出自己的手机看了看时间，离医院的下班时间还有半个小时，他们该加快速度了。

几分钟后，他和北琰出现在了医院的-2层，那是一个很著名的地方。

太平间。

季允辰现在的注意力终于不在“男朋友”上了，如果不是旁边还有北琰的话，他是很想跑路的。

哪个正常人会选择来太平间啊。

按照护士们的说法，那个女人的父母在听说了自己女儿已经身亡之后，第一反应是问能要多少赔偿，而在得知了女儿是自杀身亡没有任何赔偿金之后，更是直接挂断了电话，开口闭口就是自家连火车票的钱都凑不齐，大有想让女人的尸体就在医院自生自灭的意思。

“哦哟，那爹妈的嘴脸刻薄的啊，真是不想提，这女孩也算是解脱了，摊上了这么对父母，琢磨着估计日子也不太好过，这才年纪轻轻的就走了这条路咯。”

她们的女儿也有这个年纪的，因此格外能生出几分同情心来。

在北琰的小操作下，两个人很快就进入了太平间的内部，里面开着冷气，阴冷惨白的灯光打在铁质的柜子上，透露着生人勿近的气息。

“你……害怕？”北琰微微皱了皱眉，他看见了季允辰似乎有想往自己身后躲的意思，而且即便对方已经极力掩饰，还是控制不住地露出了紧张的神色。

季允辰自认为自己的害怕是个正常的生日现象，但是很显然，在北琰的眼里，这是非常没有必要的一件事。

“他们都已经是失去魂魄的尸体，不必感到害怕。”

北琰转过头，轻声说道。

他的话总是温柔且平静，很有抚慰人心的效果。

季允辰随即也就想通了——

自己这是在害怕什么？眼前的可是阎王，就算这里面的尸体突然间都回魂了，自己也不用带怕的好吧。

北琰并不熟悉太平间里使用的各种设备，为了配合数字化的建设，即便是太平间也通过电子操作屏幕来控制，而作为长期与人间脱轨的存在，他甚至无法理解为什么那块屏幕上能出现如此之多的字符，又为何能够操控这个房间里的东西。

季允辰作为在新时代里长大的孩子，从小打着游戏机用着手机长大，对这些东西就算不熟悉，也可以无师自通，很快，通过电子系统，他立刻找到了最新一条的记录。

那个叫做高佳娣的人，现在躺在21号柜门里面。

拉开冰柜的时候，季允辰还在给自己做思想建设，这不是他和她的第一次见面了，而上一次见面的时候，对方的惨状给他留下了很深的心理阴影。

深呼一口气之后，他伸手拉开了裹尸袋的拉链。

女孩了无生息的面孔出现在了季允辰和北琰的面前，医院的医生还是温柔的，他们给女孩的头部做了必要的面部修复，让她凹陷的颅骨看上去不至于太过恐怖，但也仅限于此，高佳娣的头发上，血丝凝结成的血块随着季允辰拉开拉链的动作，扑簌簌落了下来。

一阵浓厚的血腥味让季允辰有些不想呼吸。

北琰似乎丝毫不在意触碰尸体，他白皙修长的手指轻轻抚过女孩的手臂，由于坠楼的冲击，女孩的手臂都是骨折的模样，能清晰看见顶出皮肤之外的白色骨头——

季允辰看着北琰慢慢停了下来，而且表情有些严肃。

“怎么了？”季允辰走到了北琰那一侧，顺着北琰手指按压的地方看了过去，“她的死有蹊跷？”

北琰点了点头，将女孩的手指抬起给季允辰看。

手上除了血污也看不出什么不对劲的地方，只是她的中指上，有个明显被割开的口子。

“她这是……不小心割到手了？”季允辰没意会到北琰的意思。

北琰也并不着急，将女孩的那一截手臂放了回去之后，他开始解释：“十指连心，亦连着你们的魂魄，而这只手指，也被成为阳指，只因与魂魄相连最甚，因此若是以中指血为引，便能唤各种阵法，代价便是以魂为交换。”

季允辰突然想起来了，当时的宋琦真在自己面前，也是弄破了中指，用中指血在符咒上画了几道，才召唤出了那个奇怪的法阵。

“你的意思是说，她的魂魄不在她的尸身上，是因为魂魄在这之前就已经……用来唤醒了什么阵法？”

北琰轻轻点了点头，他本来只是有些猜想，但之前几人的尸体皆以被火化成灰，无以考证，而高佳娣手上的伤口，算是佐证了他的猜想。

这倒是提供了一个思路，高佳娣看上去不是会懂这些术法的人，那么若是触动了这种阵法，无疑是有人在背后推波助澜。

兴许就是之前使用血咒和教会宋琦真魂阵的人！

北琰的想法也是如此，他来到人世就是为了追查这些人，了结现世的这些威胁，他也就能够放心了。

“北琰？”

季允辰一转眼，就看见北琰似乎是在发呆，眼神微微垂着，目光晦暗不明，神色也略微有些迷茫和呆滞。

这似乎是不该在北琰身上出现的表情。

“无事，我们走吧。”

季允辰把高佳娣的尸体重新放回了冰柜里，就在两人打算神不知鬼不觉偷偷溜出去的时候，门外却响起了脚步声，还有人议论的声音。

“唉，这个老人也是惨，家里的儿子前两天跳楼死了，现在都没人给他安排后事……”

“最近怎么这么多人自杀啊，我们医院都来了四五个了吧都有，跳楼的割腕的。”

“现在人的压力太大了吧，心理又脆弱，一时间受不了了就走了呗——”

两个小护士的声音响了起来，兴许是觉得太平间是个需要安静的地方，她们在开门的时候安静了下来。

“为什么……这个电子屏开着？”先走进来的小护士盯着幽幽亮着光的电子屏发出了疑问，随即，一股发毛的感觉从她的心头窜了起来，“有人进来过？”

“怎么可能，外面都锁着呢。”另一个小护士把车推了进来，比起前一个，她的胆子稍微大些，“而且大白天的，你怕什么。”

“可是……”

“好啦，放完我们就走了，你要是怕，我们就动作快点。”

两个人嘀嘀咕咕了一阵，开始按照流程把去世的老人推进冰柜里。

而在转角处，季允辰正在紧张地听着外面的动静。

其实本来他完全没必要紧张的，北琰的能力可以让他们俩轻而易举地避开这两人的视线，但是听到脚步声后，本就已经高度紧张的神经让他一下子就拉着北琰躲进了柜子与柜子转角间的缝隙里。

北琰显然也没反应过来。

他有些疑惑地看了眼季允辰，对方正在聚精会神地听着两个小护士的动静。

兴许有他自己的道理吧。

他最终还是决定入乡随俗，自己现在是人类的身份，就随季允辰罢。

缝隙很小，两人又都是成年男人，勉强挤进去后，季允辰就发现，自己和北琰的距离实在是太近了。

两人的衣服都很薄，以至于季允辰甚至能感受到北琰身上的温度，冰冰凉凉的，而他只要微微垂头，就能蹭到北琰被随意扎起的发丝，带着一股他从来没闻过的清香，再往下，北琰好看的眉眼在发丝间若隐若现。

他的脑子里不知道为何又想起了那一句。

“他是你的男朋友吗？”

他清晰地感受到，自己的耳朵又开始发烫了。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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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4章 自杀的她（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