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有一位朋友是清微派下的法嗣,在某个小道观出家,经常有人问他一些或好玩或神奇的问题。有一次遇到一名外卖小哥,问他:苏卢摩是什么。
这名外卖小哥名叫梁辙,原本是所谓“新兴科技”公司的员工,但年龄超过了三十五岁,又遇经济不景气,就被公司作为人才给输送到了社会上。他一时找不到合适的新工作,但有家要养,有贷要交,那点存款根本没撑多久,眼看就要见底了,所以思来想去千条路,就成为了一名外卖员,先熬过这一关再说。
外卖员有一怕——怕遇上没有电梯的低层住宅区,给住在五层以上的用户送餐,用双腿上下。一两趟还不显出什么,要是一天内跑的次数多了,没有一个不累得气喘吁吁的。等下班回家,那鼓劲泄了,第二天醒来更是两腿酸痛。
梁辙跑的那片区域就是这么个情况,更要命的是他读大学时,因为玩篮球,左腿半月板受过伤。这样爬楼送了个把月外卖,引动旧伤,那膝关节便越来越疼,如刀刺针扎一般。他也不敢听医生的话,就此躺平休息,只能一边吃药,一边咬牙硬撑。
到了后来,下班后都不敢直接回家,要先在小区门口歇一歇,回上一口气。一来把这疼痛给压一压,免得家人担心,二来虽然“人穷智短,马瘦毛长”,但这狼狈相也不想让家人看见。
小区大门前的街道边有个姓余补鞋匠,大概有个六十多岁,天天在那里守着个补鞋的摊子。补鞋匠二三十年前还是很容易见到的,坐着小板凳,摆几个小马扎,守着一台老式的手摇修鞋机,还有个小木箱子,放着胶水、皮革、针线、锤剪都物件。
那时候的人,都说“新三年,旧三年,缝缝补补又三年”,不但鞋子破了要补,为了鞋子耐穿,甚至新卖的鞋子也要请补鞋匠钉个鞋掌什么的。后来经济发展,人们不再补鞋,补鞋匠便渐渐不见了踪迹,只有一些小城镇里才有。像老余这种还在城市里摆摊的,真可谓凤毛麟角,也不知道他守个什么劲,一天下来也不见得有一桩生意上门。
梁辙在小区门口逗留的时候,便去趁他的小马扎坐,递根烟,和对方扯淡两句,吐吐槽。一回生,两回熟,倒有了那么点交情,这才知道了老余无妻无儿,孤身一人。当时正临近中秋节,有一天梁辙买月饼时,想起老余孤家寡人的,便多买了一盒,回来的时候送给了还守着摊的老余。
老余收了月饼,认认真真地道了谢。梁辙照旧坐在小马扎上缓疼歇气,老余忽然指着他的脚说:“你这鞋子开线了,你脱下来,我给你补一下吧。”
跑外卖费鞋,一个月穿坏两三双都是正常的。梁辙这双鞋子确实略微有点开了线,以前也从没想过补;但今天老余既然这么说,他也不矫情,就把鞋脱了,趿着老余备用的拖鞋在那里等。
老余摇着那台很有收藏价值的手摇式修鞋机,花了半个小时把鞋子修好。梁辙穿上鞋,要给老余补鞋费用。老余坐在板凳上闭着眼睛想了一分钟,说:“也好。术不轻施,承惠五元。”收完钱后,他突然一拍梁辙的腿,口里叽哩咕噜念了一句什么话。他语速极快,梁辙根本听不明白,还被他吓一跳,不知道老余这是做甚。
次日,梁辙继续跑外卖时,不知为什么,跑了四五十单,上下楼时,气也不喘了,腿也不那么疼了,用他自己的说法就是减负一百二十斤,有“身轻如燕”的感觉。这一天他还没多想,第二天状况更好,整个人感觉被无形的东西拖举着,走路爬楼,半点劲不费。这时候他就有点想法了,觉得可能是老余拍他那一下腿的功劳。于是回家的时候又去找老余,却发现老余今天没出摊,不见人影。
第三天他换了一双鞋,结果一天下来,那劳累疼痛立马又回到了他身上。第四天再穿上旧鞋,得,又身经如燕了。到得此时,他已经可以肯定,老余给他补鞋肯定有名堂。但老余再也没出现过,他又不知道老余住哪里,找无可找。
既然想不出来,也就不想了,梁辙穿着老余补过的这双鞋,又跑了小半年外卖,仗着这点神异之处,死命搞钱,熬过困难时期,那双鞋也耐穿得紧,硬是没穿坏。后来,他又找到了份与专业对口的工作,不做外卖员了,那双鞋自然也不穿了,就搁在鞋架上。
直到有一天被家里的狗把鞋给叼下来玩耍,咬坏了其中一只鞋底,却被他发现了一点东西。原里那鞋底夹层里有一张黄纸,上面用朱砂画着梁辙看不懂的符箓,被狗咬得破破烂烂的。他索性把另一只鞋子也撬开鞋底,发现里面也有一张画着符箓的黄纸。这才真正认定老余是个异人了。
他仔细回想那天的情景,也没想明白老余拍他腿说的那句话到底什么意思,依稀记得有“苏卢摩”三个字音。
后来,梁辙偶然遇到我这位清微派的朋友,便这件事来问他。这位朋友和我听到这个异闻时的判断是一样的:那位补鞋匠老余给梁辙用的多半是神行法,那藏鞋底的两道符箓多半也是神行甲马一类,他拍梁辙腿一下,念的那是一句施术咒语。《水浒传》里神行太保戴宗就会这种神行法,他在腿上绑两个甲马可以日行四百里,绑四个甲马就能日行八百里,不费体力。梁辙在神行术的护持下,上下爬楼自然也轻松自如了。
但神行法有许多种,光凭“苏卢摩”三个字,一下子说不清楚老余用的是哪种。炼这种法向来不是简单的事,比如唐代传下来的“白云上升法”,所用的两个甲马,就需要起六甲坛,要天天踏罡、掐印、念咒、焚符,如此祭炼四十九天才能成功。据说大功告成后,可以架白云而行。
其他神行法也大差不差,炼起来千辛万苦,一个不慎就要功败垂成。老余肯舍出来给一个不熟的人,在当下真是少见。吴敬梓《儒林外史》最后说,如今那官场上、华屋里,领袖群伦的,讲的都是名利,说的都是骗钱,倒是市井中还能出来几个奇人——老余大概也是这种托身于市井的奇人吧。
再后来,我读到唐代一部道术之书里所载的“神行法”,这才恍然大悟“苏卢摩”是什么,书上说这门神行法的施术咒语正是:“于仑苏卢摩由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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