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吉檀的心其实很难揣摩，他前脚才觉得自己心情已经有所缓解，但后脚又想起路佳，当即忍不住眼神一黯。

“再次重申，很高兴见到你，小赵！”楚衔青在一家意大利菜的餐馆等他俩，一见面又上来抱了赵吉檀一把，这才拿起菜单挥手点单。赵吉檀本来以为楚衔青和陈露淇会叙叙旧什么的，但完全没想到他俩只聊八卦，还力图把圈子里的pdf.纷发向在场每个聆听的人，就譬如赵吉檀。

——xxx又结婚了，他隐婚隐离隐婚隐离又隐婚隐离都三四次回了吧，马上都五十的人了，真能折腾啊……我每次写完本子给他时都头疼，他给我改的都面目全非了都……

——还有x总，他每次投钱都贼不爽快，说什么市场形势不容乐观——但我们的艺术是无价的好吗？好吗？

——那你别求x总啊。

——别别，我跪求。谢谢x总，虽然我偷偷在你背后说你坏话，但下次我还是希望你能库库给我投大钱……

——xxx以前就和x总好过……

——我操！？

这现场说得可太有感染力了，大吃一惊口吐国粹地绝不只有楚衔青一个，连赵吉檀都没忍住，吭吭就往外呛水。“不是，他俩这是什么啊？”楚衔青一脸惊爆地看着陈露淇，说，“忘年恋？xxx不是崆峒吗！”

陈露淇不乐意地望着她：“同性恋怎么了？”

“喂！”楚衔青立刻哈哈笑，上来就和陈露淇哥俩好的姿势勾肩搭背，蝇营狗苟地道，“你可不要太敏感，我又没说你呀！是不是小赵？”

赵吉檀盘子里一堆酱猪排，在餐桌上几乎没有插嘴的余地，根本抢不到接话口——

陈露淇已经替他回击：“什么小赵？你真是没大没小的，你今年才多大？他今年多大了！”

而楚衔青却是个一身反骨的奇女子，当场便挑眉好笑道：“那怎么——不然喊老赵？”

赵吉檀：“……”

勉强赶在陈露淇发作前，赵吉檀朝他俩伸手叫停：“叫什么都可以……”

楚衔青立刻露出一个胜者mvp结算的表情来。陈露淇则忍不住闷声道：“你不要在战前先投敌啊！”

“这怎么能叫投敌！”楚衔青当即又道，“老陈！难道哥——弟就得始终一条心吗？”

赵吉檀怎么都想不到楚衔青忽然突然提起这一茬，他本来就被陈露淇一天的‘哥弟哥弟’快要逼疯了，忽然之中又被猛戳了一下，整个人都懵了。但楚衔青说话就是这么百无禁忌，她很快抓住下一个痛击陈露淇的要点，‘哥弟’这个小梗瞬间微不足道，然后就被轻轻带过去了。

“是是，哥弟不需要同心……”陈露淇朝她翻白眼道，“我和你也不需要。我现在就把你分手时写得小作文转给你前男友……”

眼看着双方战意激昂，赵吉檀却压根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才好。

“我现在已经是尼姑啦！”楚衔青咬牙喝道，“你知不知道什么叫出家人不说世俗情缘？你就是太卑鄙了！不过好，我就喜欢你这么有挑战性的西尼开！”

赵吉檀：“……”

算了……事已至此就先吃猪排。赵吉檀只能这么安慰自己。但真的不知道他俩究竟在抬什么杠。楚衔青和陈露淇蹦八卦属于交错式递进，除了真的在吵架的时候，其余时候都一唱一和，非常快活。

他俩是真的没事干，出来吃饭的主职就是闲聊，哪怕前几天楚衔青还说自己有剧本想找陈露淇，今天她也只字不提，就只聊些有的没的。

直到一顿饭吃完，楚衔青也只笑眯眯地问赵吉檀吃得怎么样，赵吉檀看着她就觉得好笑，但不知不觉间心又泛起圈圈涟漪。

赵吉檀和陈露淇回去的路上还在说：“哇，楚衔青真是活力爆棚，我真喜欢她……真可爱。”

陈露淇插着兜走在他身边，跟着一起附和，一起叹息道：“是啊。”

虽然楚衔青现在的年纪也依然不大，还属于正朝气蓬勃的时期，但回想他俩的二十二二十三岁，两者就完全不可同日而语，完全是天上的朝阳和地上的泥水——如此天壤之别。

“她最近在做什么？”赵吉檀忍不住朝陈露淇问，“你答应拍她的剧本了吗？”

“你还真的很关心她……”陈露淇登时对他笑道，但也没故意卖关子，耸着肩就道，“那我再告诉你一个秘密：楚衔青是林琐同父异母的妹妹，所以之前林琐会大力地采用她的剧本，但现在她俩闹翻了。楚衔青就只能自己跑出来留学。”

“他俩为什么闹翻？”赵吉檀继续问他。陈露淇和他四目只相对了一刹，赵吉檀便在瞬间挑眉，诧异道：“……是因为你！”

“林琐要封杀我，楚衔青不同意，跑去和林琐起争议，然后就和我一起——被林琐拉进黑名单了。”陈露淇现在想起当时那么滑稽地一幕仍觉得好笑，他一个在场唯一被确定要封杀的人还没说话，楚衔青已经冲进来和林琐要大战三百回合。

“那你得去拍人家的片子啊！”赵吉檀一下子就不走了，他要是知道还有这么一番渊源，他今天肯定起码提两箱东西来。

陈露淇绝对能看出他是怎么想的，但偏偏停下来，就故意气他：“可是我也没有求她帮我呀？”

“谁来救救当时的我，林琐还想潜规则我啊……”陈露淇微微侧头，朝赵吉檀笑着问道，“难道我不才是这里面最惨的那个人吗？怎么还需要我去回报他们什么呢？”

“林琐潜规则你……”赵吉檀这辈子当作被霸凌的对象，一直抬不起头来，但真的没曾想自己有一天竟然还能再充当一回被霸凌对象的家长——就算林琐真潜规则陈露淇了，那现在说这话也晚了——赵吉檀什么都做不了，他只能呆呆地站在原地，然后皱起眉头，试图从陈露淇的脸上找到那么一丝陈露淇有可能在撒谎的证据——但也一无所获。

“他真的很烦。”陈露淇无奈地道，连当时状况都懒得再回忆一遍了，接着就自己朝前走道，“来呀，你站在那干什么？不冷吗？回去了。”

赵吉檀全身一颤，站在原地突然有点不知所措。

“bb猪？”昔日昵称有朝一日竟然也重现江湖，陈露淇和他相隔着几步路，用字正腔圆的普通话喊他，“不要装傻，也不要呆在原地，快点过来！”

“我要杀了林琐！”赵吉檀忽然崩溃地大喊一声，眼泪立刻不受控地流出来，他瞬间蹲在地上，两手颤抖着捂上眼睛。

他们目前身处于一座小城，路上平时也没那么多的人要走，如今彻底入夜，就更是人烟罕至。赵吉檀那一嗓子在刹那间好似厉鬼惨叫，把陈露淇都唬住了一下，才慢慢回神。慢慢地走到了赵吉檀身前。

“你为什么要这样？”陈露淇看着他，忽然也觉得滑稽起来，就用大腿踢了踢赵吉檀的肩膀，自己忍不住笑起来，“……我明明就站在你面前，你为什么只在意那些不重要的细枝末节？”

赵吉檀也不知道自己怎么了，他的眼泪一下子又决堤了，好像又回到几年前，数不清的无力再次洪水一样朝他铺天盖地地砸下来，每当赵吉檀以为自己能做点什么时，现实就会立刻朝他迎面扇一巴掌，然后就不断地反问他：你觉得好笑吗？好不好笑？

你觉得好笑吗？你看看你自己是不是特别的可怜？

那些杂音多得马上就要把赵吉檀从头到脚的淹没，他就快无法呼吸了。陈露淇低头一看他又开始浑身哆嗦就心慢一拍，连忙蹲下来捧赵吉檀的脸，一摸又是满手眼泪，赵吉檀在香洲岛几年时间，唯一学到的特产就是流眼泪时好像南方的小蟑螂，等能摸到第一手的时候，从他眼睛里掉出来的眼珠已经可以凝聚成河。

“我错了，我错了……”陈露淇一手帮他摸眼泪，一边勉力点头道，“是我错了，我就不该说这个，别哭了。别哭了，赵吉檀。”

赵吉檀在几秒后才费力地从喉咙中挤出了一丝气流，他又一次失声，发不出任何声音来了。

陈露淇真是没办法，就干脆也和他一起坐在冰天雪地的路上，抱着他又哭又笑起来。

“你真是……你们真是……”陈露淇一边笑一边把赵吉檀紧紧抱在怀里，几年前的这个姿势在几年后再次重现，赵吉檀同样在他怀里全身止不住的颤抖……一切好像真的是……一点都没变过一样……

陈露淇甚至觉得自己一度已经麻木了，他其实不怎么谈及本身的痛苦，但陈露淇也并不认为这是因为他本身就足够勇猛，全身上下根本百毒不侵，世界上就压根没有痛苦可以侵/害他。他觉得自己是有苦难言。不管怎么样的痛苦，陈露淇都没法用三言两语就向别人说清楚，它们始终一层又一层的缠绕，就像陈露淇已经腐朽的身外铃铛作响地那一圈蜘蛛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