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行川神色不变，淡定地坐在饭桌旁，林薏坐在他旁边。
“行川啊，这次真的要感谢你了，把薏薏带回来。”
林彦宏率先举杯，表达自己的感激。
顾行川见状，立刻站起身拿起酒杯和林父碰杯，微微弯腰，低眉垂首。
“我就是去接薏薏一下，没做什么……”
男人微笑，一脸惭愧。
“别这么说，确实要谢谢你。”
宋依芸跟着接话，不停地给他夹菜。
“要不是你打电话来，我和她爸爸在家里要担心死了。”
“那咱们薏薏也很勇敢，第一次遇到这么大的事，沉着冷静，特别厉害！”
林彦宏喝了一口酒后，开始夸奖自己的女儿，酒气上脸，又竖了个大拇指。
林薏听后骄傲地翘头，嘴巴嘟起，像一个神气的孔雀。
“那是那是。”
“好了，别贫了。”
宋依芸笑骂，又突然想起什么。
“这是妈妈前几天给你去青山寺求来的红绳，以后都带着。”
宋依芸专门跑了趟客厅，从包里掏出一串红绳，红绳密密编织成圈儿，还套着几颗玉石。
“能保佑你平安。”
她低声说话，语气温柔，把红绳套到了林薏的手腕上，摸摸她的头。
眼神里都是暖色。
林薏低头看着手腕上细细的红绳，在灯下，其中的玉石蒙着一层温润的光。
“记得去还愿啊，妈妈还在那儿给你点了一根粗粗地香保佑你平安回来。”
宋依芸拿手比划了一下香的长度和宽度，细细叮嘱。
“好……”
女孩乖巧点头。
“你妈就是迷信，现在都说了，封建迷信不可取！”
林彦宏眯着眼睛，点点宋依芸的手臂，朝林薏开玩笑。
“是是是，我迷信……也不知道谁跪得比我快，磕得比我还多！”
宋依芸也不是吃素的，拿着筷子敲点在她胳膊上的手指，毫不留情地揭穿他。
“行川，你也去！我们给你也插上香了！”
宋依芸无视林父被拆穿的窘态，也嘱咐顾行川。
男人低头浅笑，脸庞温柔。
从灾区回来后的第一天，灯火可亲，阖家团圆，整个空间都氤氲着幸福。
浮生未歇，这是林薏回想起来都会感到温暖的画面。
——
第二天。
已然是深秋时节，原本绿得晃眼的梧桐枝桠早已成为过去式，一片片枯黄的叶子从树梢随着风飘下，铺满了整条道路。
林薏从小就喜欢踩着地上的落叶走路，清脆的“咔嚓”声随脚步响起，特别好听。
她今天穿着一件宽大的风衣，卷发随意散落在肩膀和后背。
秋风很凉，吹得人爽利又舒适。
她和顾行川并排走在人行道上。
到青山寺要穿过长长的梧桐大道，再爬半座山。
“天都没全亮呢就出门了，不是说好好休息吗……”
林薏看着远处半山腰的寺庙黑影，忍不住抱怨。
宋依芸昨天吃完饭临走前给她留了一个任务，让她一定要早早地到青山寺，不答应还不行。
以至于她早上四五点就起了床，和顾行川赶到这里。
身边的男人却精神很好，大手插在衣兜里，头微微仰起，轮廓清晰，闲适地走在左侧。
“早点去寺庙没有太多人，佛祖才能清楚听到你的愿望。”
顾行川语气淡淡，尾调柔和。
“你还信这个？”
林薏诧异侧头，她一直以为顾行川是一个理智科学的无神论者。
“信。”
他只是淡淡点头，没再多说什么。
其实他一开始是不相信的，少年总是意气轻狂，上学的时候，每次骑着自行车经过，他都对半山腰柘黄的寺庙不屑一顾。
冉冉上升的香火，是庸人无用的寄托。
那时的他觉得世界都被他踩在脚下，只要勇气依旧，没什么是不可能的。
直到出国前一天，他爬上那座山，第一次跪在佛祖前，红着眼祈求他的垂怜。
所幸，他想他还是被保佑的。
天空已经慢慢变得透亮，太阳还没出来。
两人跨过高高的门槛，走进青山寺。
这个时间香客很少，只有两三个人，都在安静地点香鞠躬，嘴巴默声祈祷。
女孩的神色随之变得肃然，她回想之前宋依芸烧香拜佛的样子，捏起三根香，点燃，四面三拜后把它插进香炉。
烟雾缭缭上升，在半空彻底飘散。
她和顾行川将带来的供果摆放在红木桌上，双手合十，一齐跪在了主殿内的佛像前还愿。
听鸣钟闻梵音，烦恼清而智慧长。
整个过程很短，但林薏完成得很认真，目光虔诚。
一切结束后，两个人绕着青山寺周围转。半山腰的风景很好，古树参天，视野广阔，面前是大半个沪城，身后是巍峨肃穆的殿宇。
主殿前的空地左边种着一棵很大的黄葛树，挂满了红色丝带和祈福木牌。
林薏踮着脚，仰头看空中的木牌。祈祷什么的有，事业、姻缘、健康……千人千愿，在清晨的微风中轻轻晃动。
“小心。”顾行川跟在她旁边，抬手虚扶着女孩的手臂。快到冬天，地上落叶和枝干不少，很容易摔倒。
“没事”，林薏不在意地把手搭在顾行川的手上，继续向上看。“哎，那块木牌挂得真高！”林薏突然指着斜伸出来的一根树枝说。
顾行川顺着她的手，仗着身高优势，比她更快看到了那个木牌。
“写着什么？我有点近视……”林薏好奇上来了，想要借顾行川的力跳起来。
刚准备起跳，突然有一股力制止她，拉着她转过身。
顾行川微蹙着眉：“无非是些祈求的愿望，别跳了，地上全是树枝，很危险。”
林薏刚想说什么就被远处的瑰丽的景象打断。
“出太阳了……”
彼时，阳光刚露出云层，几缕光线将四周的云朵照得发粉，转而变成橘红，给一切都镶上了金边。
“日出真美啊……”
林薏转头看顾行川，男人的侧脸被金光勾勒，在阳光下，琥珀色的眸子显得晶莹剔透。
随即，顾行川低头看着她，两人视线相撞。他从口袋里掏出手机朝她晃，笑着提议：“怎么样，我们拍张合照吧。”
女孩一时怔忪，没反应过来，愣了几秒才点点头。
“好。”林薏抬手捋头发，看着顾行川将手机交给路过的小和尚，简单交涉几句后走了回来。
“好，三，二，一，茄子……”小和尚按下了快门键。
镜头定格。
清晨的薄雾已经全部消散，两个人并排走在下山的台阶上。
林薏一直看着手机里刚才的合照。背景是橘色的朝霞，两个人并排站在栏杆前，意外拍得很漂亮。
“这是我们第一张合照。”
顾行川看着女孩认真的模样，突然开口。
“是吗？我们都认识七年了，竟然没拍过照片！”
林薏没想到，有点惊讶，她扭头看着顾行川感叹。
顾行川在晨光下点头承认。
随后，女孩又仔细端详了一会儿手机上的照片。
“那真是太可惜了”，她挑眉：“浪费了我们俩的美貌。”
顾行川被她逗笑，咧开嘴附和：“确实有点太可惜了，和大明星竟然只有一张合照。”
“那还是天才导演的合照比较珍贵。”林薏不甘示弱地接过话头，收起手机朝着顾行川笑，眼神里带着狡黠。
“嗯？真的吗？”
顾行川低头盯着林薏，嘴角带笑。
“真的！别人想拍还排不上队呢！”
林薏满眼认真，不自主点了点头。
“没骗我？”
“没骗你！”
“那你再说一遍！”
“……”
林薏觉得他是故意的，她没再张口，只是盯着他。
“薏薏……再说一遍……”
“不说！”
“再说一遍？”
“不可能！”
女孩严词拒绝，一边把顾行川越凑越近的脑袋推远，一边笑出声来。
先前她再见到顾行川的时候，觉得他变了好多。比起高中时的意气风发，现在更加成熟稳重，也更加让人看不透了。
不过现在看来，他还是他，只是偶尔的小幼稚也被藏了起来。
林薏收敛笑容，暗暗看着身旁的顾行川，有点好奇。
他在国外这几年，经历了什么……
俩人说说笑笑，很快就下了山。
正是早高峰，街上的车多了，许多学生拿着早餐穿过人行道。
“诶！那是我们学校的校服！”
林薏指着红绿灯下等待的少男少女。
青港一中的校服一直都设计得好看，可以说是沪城所有高中里数一数二的。据说是老校长亲自设计，沿用至今，已经成为了学校的标志之一。
“嗯，这儿离我们高中挺近的。”
顾行川把林薏护在身侧，望了一眼女孩手指的方向点头，然后掏出车钥匙解锁，两人坐进车里准备离开。
“确实好久没走过这条路了。”女孩把头抵在车窗上点头。
梧桐大道是青港一中北门的必经之路，也是大家最常走的一条路。林薏从初中到高中，已经走了六年了，从前也不会想到，曾经无比熟悉的场景竟然会有一天慢慢淡忘。
有点堵车，林薏一直撑着脑袋，看着车窗外走过的学生。
“真美好呀……”
顾行川随着她的视线望去，梧桐树下的小道，穿着校服的一男一女前后走着，两人隔着距离，但同频上扬的嘴角和不间断的视线相撞，还是让青涩的小心思溢出，令有心人心领神会。
顾行川沉默地盯了很久，抓着方向盘的手紧了又松，直到车后的喇叭声响起，他才匆忙地回过神松开刹车。他心里划过苦涩，艰难开口：“先送你回家。”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