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清晨，天光微熹，湖面的雾气尚未散尽。

陆婉潼是在一阵富有节奏的“咄咄”声中醒来的。

她睁开眼，适应了一下茅屋的昏暗，身下的蒲绒垫子提供了难得的柔软，让她昨夜竟睡得比预想中沉。

声音来自窗外。她披上那件粗布外衣，轻轻走到门口。

只见晨雾缭绕的湖边空地上，阮小二正赤着上身，古铜色的背脊肌肉虬结，汗珠沿着紧实的肌理滑落。他手握一柄厚背柴刀，正用力地将一截粗壮的木头劈成两半，动作充满了原始的力量感。旁边已经堆了不少劈好的木柴。

而阮小七则蹲在不远处，面前放着几个大小不一的木盆和一堆待修补的渔网。

他手里拿着梭子，正全神贯注地编织补网，手指灵活穿梭，时而用力拉紧网线，时而又小心翼翼地理顺纠缠的网眼。那专注的神情，与他平日里的跳脱判若两人。

阮小五不见踪影，想必是早早划船出湖了。

好一幅渔家晨忙图。

陆婉潼静静地看了一会儿，心中那点来自现代文明的优越感，在这种踏实原始的劳作面前，悄然收敛了几分。

她深吸了一口清冽潮湿的空气，决定做点什么。

她转身回屋，找到那盆所剩不多的清水，仔细漱了口，又就着水稍微整理了仪容，随后陆婉潼便在阮小七旁边一块稍微干净的石头上坐下，也拿起一根针，学着他的样子，想帮忙捻线。

然而，她显然低估了那粗砺麻线和坚硬梭子的威力。

不过片刻，她那从未沾过粗活的指尖，便被粗糙的麻线勒出了红痕，细嫩的指腹也被梭子硌得生疼。有一次用力稍过，梭子边缘甚至在她拇指内侧划开了一道细小的口子。

“嘶。”她下意识地抽了口气，缩回手，一粒鲜红的血珠从伤口沁了出来，在白得透明的皮肤上格外刺眼。

阮小七闻声扭头，一眼就看到了她手上的血珠和那一片迅速泛起的红痕。

他猛地丢开手里的网梭，几乎是跳了起来：“哎呀！陆姑娘！快别弄了！俺就说这粗活不是你干的！”

他的大嗓门立刻引来了阮小二的注意。

阮小二停下劈柴，皱着眉大步走过来。

陆婉潼却将手指含进口中吮了一下，随即摇摇头，拿出帕子随意擦了擦：“无妨，小伤口而已，是我不熟练。”她不想显得太没用，重新拿起了梭子，尽管指尖火辣辣的疼。

阮小二的目光在她那泛着不正常红晕、甚至微微发抖的手指上停留了一瞬，最后落在她强自镇定、却掩不住那丝委屈和痛楚的脸上。

他沉默着，忽然转身走回劈柴的地方。

就在陆婉潼以为他嫌自己碍事时，他却从一堆劈好的木柴里，挑出一根质地细腻、形状也相对规整的木块，又拿起那把锋利的柴刀，就着树桩，唰唰地削砍起来。

木屑纷飞中，那木块很快在他手中变了形状。

不过一盏茶的功夫，他拿着一个新鲜出炉的、略显粗糙但表面已被尽力刮磨得光滑了许多的木梭子走了过来。

他将新梭子递给陆婉潼，声音依旧没什么起伏，却不容拒绝：“用这个，边角磨过了，不拉手。”

陆婉潼怔怔地接过那只还带着木头清香和新磨温度的木梭。

它比原来的旧梭子稍小一些，更适合她手掌的大小，每一个边角都被仔细地打磨圆滑，触手温润，再也感觉不到丝毫毛刺。

她抬头看向阮小二。

他脸上依旧没什么表情，甚至避开了她的目光，只是转身又拿起了柴刀，继续劈柴，仿佛刚才只是做了件微不足道的小事。

但陆婉潼握着那只光滑的木梭，指尖那点细微的疼痛似乎瞬间被一股奇异的暖流覆盖了。

她低下头，掩饰住微微发热的眼眶和上扬的嘴角。

阮小七在一旁看得分明，嘿嘿低笑了两声，冲阮小二的背影做了个鬼脸，又冲陆婉潼挤挤眼，这才重新坐下补网。

陆婉潼这次再动手，果然顺手了许多。

新梭子无比称手，大大减轻了对手指的折磨。她安静地坐在一旁，慢慢地学着捻线、递线，虽然依旧笨拙，效率低下，却不再添乱。

阳光渐渐驱散湖雾，洒在三人身上。

阮小二劈柴的闷响，阮小七织网的梭声，以及陆婉潼偶尔因成功完成一个小步骤而轻轻舒气的声音，交织在一起。

偶尔，阮小二挥汗间隙，目光会不经意地扫过那个坐在石头上的纤细身影。

她低着头，浓密的睫毛垂下，神情专注地对付着手里的麻线和丝绸，侧脸在晨光中柔和得不可思议。

那截原本该戴着玉镯、抚琴作画的手腕，此刻却沾了些许木屑和麻线纤维，甚至还有一丝若有若无的血迹。

一种极其陌生的、细微的悸动，在他心口撞了一下，很轻，却不容忽视。

他猛地收回目光，手下柴刀落下的力道，不自觉地加重了几分。

快到中午了，阮小五拿了几尾鱼回来，寡嫂收拾好之后，做了清蒸鱼和鱼汤。

陆婉潼坐在桌前，哀哀地叹了一口气。

不是说鱼不好吃，可也架不住顿顿吃。

在现代，她同样的菜是不可能连续吃两顿的。

这几个糙汉子根本没注意到陆婉潼的情绪，闷着头就是吃。

“咋啦，陆姑娘，不合胃口？”寡嫂轻声地问道。

“啊，没有，就是总吃鱼，也难免……”

此言一出，几人顿时明白了她的意思，都放下了手中的碗筷。

阮小五哈哈了两声，试图缓解空气中的尴尬，自从上次陆婉潼提出了那几条存鱼卖鱼的方法，这些乡邻不仅没有压价卖鱼，生意还好了很多。

此时这几人还哪敢违背陆婉潼的意愿。

“那个，我一会儿出去，去集市上看看，买点别的，那个，你爱吃啥？”

陆婉潼看着阮小五真诚的面庞，心里有了思量。

在水浒里，这三个兄弟，就属这个阮小五最机灵，心里全是道道儿。

可是，他们看着也不像有钱的样子，能买得了什么好东西呢。

“我不熟悉这里，你看着什么好就买什么吧。”

陆婉潼撂下一句话，端起面前的鱼汤便喝了起来，再不想吃也要吃，不然身体根本顶不住。

吃完了饭，各自散去。

阮小二跟阮小五去集市上，一个在摊子前卖鱼，一个在街上逛着，看看给陆婉潼买点什么东西好。

阮小七呢，自是撑着船去水泊里打鱼。

家里就剩下了寡嫂和陆婉潼。

寡嫂以前就是自己一个人在家，现在有个人来陪她说说话，面上的笑容也比以前多了。

“陆姑娘，你们那过得都是啥日子啊，俺也没听过。”

她主动跟陆婉潼搭起话来，之前她忙里忙外的，也没好好跟这个陌生来历的姑娘说说话。

陆婉潼此时正望着大门发呆，坐在这也看不到水泊，就一扇空洞洞的大门，外面是土路，时不时还被风卷起来让人迷了眼。

“啊？啊，嫂子，你要提起这个，跟石碣村可大不一样了，高楼大厦，有电有网，呜呜呜。”说着说着，陆婉潼还有点委屈，不知道是什么样的造化，她竟然穿越到了这个地方。

要穿越也要到柴大官人家里啊，或者扑天雕李应那儿，起码不愁吃穿吧，环境肯定也比村子里强多了。

“别别，你这……”寡嫂看到陆婉潼那个要哭不哭的样子，一时间慌了手脚，不知所措，这怎么刚聊一句就要哭了。

“没事，嫂子，就是咱什么时候别整鱼肉了，不行换个吃法呢。”

换个吃法？

陆婉潼将目光移到了寡嫂那盆没洗完的衣服上。

那个洗衣服的木棒……

鱼丸？

打鱼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