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第8章

夏江回的好心情一直延续到下午放学。

校园里悠扬的放学铃声响起,同学们鱼贯而出,与朋友勾肩搭背着走出学校。

跟随着熙熙攘攘的人群走出校门,夏江回站在校门口四下看了圈。

一眼看到马路对面来接她的父母,她兴奋地冲两人招手。

等红灯变绿,她跑了过去,书包上系着的鲸鱼吊坠随着她的动作一晃一晃的。

“爸!妈!”

夏江回亲昵地扑进夏妈怀中。

夏爸顺手卸下她肩上的书包,嘘寒问暖:“闺女,上一天课累不累啊?”

“跟同学们相处的怎么样?”

“老师讲课都听得懂吗?”

“听不懂也没关系,你去食堂多吃点饭,反正交了钱的。”

“......”

夏爸喋喋不休地说着,一句接一句,完全不给夏江回接话的机会。

她只能频频点头。

还是夏妈听得烦了,推了他一把,皱眉说道:“你这么多问题让回回怎么回答?”

夏爸这才止住了话头,安安静静地开车去了。

坐在车后座,夏江回偏头看着窗外飞速掠过的香樟树,深绿的树叶在夕阳下泛着橙红色光泽。

树下偶尔经过三三两两的学生,并排骑着自行车,悠然地谈天说地。

夏江回不禁想着,几乎很少在放学路上遇见沈然霁。

他的日常生活是怎样的?

他周末会出去闲逛还是在家中学习?

她越思索越觉得自己对这个同桌知之甚少,沈然霁似乎不愿把日常的一面展露出来。

天色渐渐暗了下来,她看了一会就收回视线,转而看向前排的两人。

“三伯情况怎么样了,很严重吗?”

夏妈“哎”了声,打开了话匣子:“倒是不严重,只是你三伯实惨,遭了这无妄之灾。”

夏江回身子往前坐了坐,探头到前排座椅之间,想听得清楚些。

“前些日子你三伯监工的工地突然停工,说什么投资人撤资,你三伯就去投资公司打探情况,才知道是公司财务卷款跑了,连工人工资都没钱发放。

工人们一听,当然不干,自发组织着去投资公司闹事,你三伯在旁边干着急,好心去劝他们冷静吧 ,结果被殃及,这不摔伤了一条腿。”

夏江回听得津津有味,调侃道:“确定是摔到的而不是被工人打的?”

夏妈被她的贫嘴噎到,无奈地看了她一眼。

只听夏爸接过话头:“这事还有后续呢。”

夏江回和夏妈两人的视线齐齐看过去。

夏爸不急不缓说道:“听说后来那公司老板不堪重负,跳楼自杀了。”

车内气氛瞬间凝重。

顿了顿,夏爸摇摇头又说道:“把千万债务留给他妻儿,自己却一死了之,也挺不负责任的。”

听完,夏江回想说些什么,但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对于他们来说,这只是茶余饭后的谈资;但对于当事人来说,这是一条鲜活的生命,一个乃至千千万万个家庭。

卷款跑路的人太可恶!

车内没人再讲话,只安静的等着汽车在医院停下。

下了车,夏江回提了一个水果篮跟着父母往医院大门走。

还没进门就感受到了铺面而来的消毒水气息,走进了医院,消毒水味更甚。

她忍不住屏住了呼吸。

忽然想起什么,夏江回抬头看着夏爸,“照这么说,三伯岂不是受伤挺久了,怎么现在才来探望?”

夏爸一脸尴尬,笑哈哈地说道:“我和你妈妈这不是太忙了吗,得空就来看你三伯了,你三伯不会介意的。”

夏江回收回视线,在一楼环顾了圈。

一楼是挂号缴费处,能看到不少家属神色凝重的拿着单据,步履匆匆地去窗口缴费。

视线落到不远处拐角的地方,闪过一个身影,穿着禾川一中的校服。

一闪而过的侧脸和沈然霁像极了,都是冷冽坚毅的。

他在这?!

她没多想,将手上水果篮塞到夏爸怀中,拔腿就追了过去。

夏爸一脸懵的看着怀中多出来的水果篮,转头向夏妈笑道:“这孩子,跑着去见她三伯。”

等到夏江回跑到拐角处时,那里已经没有人了,旁边只坐着个拄了拐杖的大叔。

她四下看了圈,看向那大叔,低头问道:“大叔,你刚才有看到穿着这种校服的男生吗?”

指尖扯了扯衣服左胸处的校徽,让大叔看得清楚些。

大叔仰头眯着眼瞅了半天,在夏江回期待的眼神下,他缓慢地摇了摇头。

夏江回敛眸,垂头丧气的在附近又找了一圈,仍然没看到那个熟悉的身影。

低头看了眼腕表上的时间,她在一楼逗留十多分钟了,怕父母等急,她只能作罢。

乘着上楼的扶梯,站在扶梯上她小声嘀咕:“不应该啊,难道看错了?”

等夏江回上了二楼,消失在一楼的视线范围中,沈然霁从一楼安全出口的门后走了出来。

他手上捏着张缴费单据,视线望着一楼中央上升的扶梯,眸光闪烁。

他下意识不想让夏江回看到自己现在的样子。

她是高悬于空的清月,而他只是亿万星辰中不起眼的那一颗星。

他贪恋光,渴望光,但却不敢企及光,生怕满身污泥将光污染。

他不由得捏紧手中单据,贪恋般最后望了眼缓慢上升的扶梯,正欲转身离开。

夏江回越想越不对劲,她对自己的眼神很自信,不存在看错的情况。

沈然霁一定在这里,只是不想见她,所以躲着她。

她怕像便签纸事件一样误会沈然霁,原地站着思忖几秒,拐了个弯,踏上了下楼的扶梯。

站在扶梯上,她左顾右盼四下搜寻,抬眼时正好与沈然霁隐忍克制的目光遥遥相望。

时间仿佛被按下了定格键,周遭的一切都慢了下来。

她怔愣住了,第一次在沈然霁眼中看到那么多复杂的情绪。

最后化成交织着的隐忍和无措,在她身上流转。

扶梯缓缓下行。

她生平第一次觉得扶梯这么慢,跟龟速一样,恨不得能闪现到沈然霁身边。

沈然霁没料到她会突然折返,毫无准备地对上她的目光,似乎能预料到她眼神中投射过来的悲悯与同情。

他迅速移开视线,不想接触夏江回投来的目光。

下意识想逃离这里,但双腿却像灌了铅似的,动不了分毫。

只能无助地站在原地,等着夏江回的到来。

扶梯最后一段距离,夏江回是跑着下去的,直奔沈然霁。

控制着有些喘的气息,夏江回眉眼弯弯:“好巧啊。”

没人搭话,气氛僵着有些尴尬,沈然霁沉默着带她去旁边的休息区。

休息区较为冷清,交谈时大家都自觉的降低了音量。

夏江回随意找了个位置坐下,沈然霁与她并排坐着,只是中间隔了个空位。

她侧头看了眼两人之间的空位,皱着姣好的眉眼抬头看了眼一副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模样的沈然霁。

视线下移,落到沈然霁手上薄薄的几张纸。

上面的内容几乎被他的手掌遮住,夏江回看得不真切,只隐约瞥见从指缝间透出来的几个数字。

正欲细看时,沈然霁却将其折了起来,攥在手中。

夏江回忽然站了起来,在旁边人的注视下,坐到了两人之间的空位上。

没人注意到,沈然霁不动声色地往里收了收腿,就连浑身都紧绷了不少。

挨得近了,呼吸间都是沈然霁身上清新的皂角味。

夏江回感觉医院弥漫着的消毒水味都没那么刺鼻难闻了。

她又看了眼沈然霁攥紧的右手,试探性地问道:“你...来探望.....?”

“我母亲。”

沈然霁面上划过一丝窘迫情绪,但也懒得掩饰,声音有些哑,带着些别样的蛊惑意味。

夏江回“哦”了声,想要说些什么安慰他,绞尽脑汁却想不到合适的话。

她顿时后悔没把语文学好,只能干巴巴地安慰他:“祝阿姨早日康复。”

脑海中忽然浮现今早沈然霁一身疲惫的模样,夏江回猜想,应该是忧心照顾他母亲所致。

她侧头看过去,薄唇微张想要说些什么,大腿边忽得“嗡嗡”振动起来。

她手忙脚乱地从校裤口袋中拿出手机,滑动屏幕接通了电话。

“闺女,你怎么没在你三伯病房,在哪呢?”

夏爸的大嗓门大喇喇地从听筒透出。

夏江回虎躯一震,指尖疯狂按动音量键,将声音调小。

“我马上!”

夏江回胡乱应了句,挂断了电话。

因着夏爸的那通电话,她刚才想说的话被打断,现在一时间也记不起来刚才要说的。

夏爸催得紧,她迅速站起身,手掌在沈然霁肩膀上拍了拍,“你也别太担心了,会好起来的,阿姨肯定也不想看到你这么辛苦,而且——”

夏江回脸上扬起一抹灿烂的笑容。

“人们常说爱笑的人运气不会差,唔....虽然你不爱笑,但是碰见了爱笑的我呀,那你以后肯定会有好运加持的!”

“那我就先走了,明天见!”

说完这番话,夏江回一步三回头的挥手,最终身影消失在拐角处。

临走的那一拍仿佛仍在肩上,沈然霁侧头看了眼被她触碰过的地方,眼底神色晦暗不明。

在椅子上坐了会,沈然霁缓慢展开手中单据,视线落在右下角的金额上。

盯着看了良久,久到要将它盯穿。

脑中萦绕着夏江回的那句“会好起来的”,沈然霁忽然觉得,生活也没那么难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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