睁开眼，目光所至的所有物件熟悉又陌生，他看着周围的摆设，眯起了眼睛，闪烁的火光有影子在轻跳，他从床上坐起，脑袋一阵阵抽痛，眼前发昏。

“醒了。”

低沉的声音在不远处响起，他侧头看去，只见光与阴暗交织中，有一人正用树枝拨弄着火堆。

“我遇到了你的手下，她说你失踪了，我还以为你死了。”

“只是发现了些东西。”

“什么东西？”

雅格尼斯没有回答他，而是换了个话题说道：“你遇到它了，交手后感觉如何。”

听到这话，法比亚离开了床，然后走到了他的面前，俯视着那被火光染上暖色的容颜。

“你不是知道吗，我可不信你没有和它交手过。”

“很强，甚至比得上法恩之墓里的那只【快乐】。”

“你既然知道，又何必问我。”

不自觉地说出这句话后，法比亚沉默了一瞬，紧接着声音高了两分：“你知道【雪民】是雪精灵变异而来的吗？”

雅格尼斯抬起头看向了他，这是此次见面以来，两人第一次直视对方的眼睛，比之他眼神里的不明情绪，那双灰眸则是一贯的淡漠，只是在初次接触他的目光时闪避了一下。

“你从哪里得到的消息？可靠吗？”

“来源我不想说，但是这个消息可靠。”

见面前的人将视线放在了火堆，法比亚眯起了眼睛，他看着那跃动的火焰，声音低柔地说道：“两次，我和那家伙打了两次，我想杀死它，你有什么办法。”

说着他声音一顿，更加低了一些：“或者，你知道教会本来的打算是什么。”

这话叫雅格尼斯重新将目光转移到他身上，看着那银白的眼眸，一双好看的眉轻蹙，“详细的消息我也不是很清楚，但你或许应该知道他们为什么会突然如此针对你。”

“什么？”

“杀戮过重，你在战场上的失控表现让教会的一些人将你视为了不可控的危险人物。”

四周陷入了沉寂，过了片刻却有轻笑响起，他的嘴角轻扬，眼睛里满是嘲讽。

“也不见得自己是个圣人，却偏要别人当个圣人。”

雅格尼斯没有出声反驳他的话，将手中的枝条丢进火堆，他站起身来，看着法比亚的眼睛说道：“走吧。”

“去哪？”

“黑森林。”

听到这个熟悉的名字，法比亚皱起了眉，因为他想到了阿卜杜拉，不知道对方有没有躲起来，想到对方能感知危险的能力，他放心了不少。

那是个聪明人，不过想到她，就想到对方曾与他说的话，于是他看向雅格尼斯，一时有些纠结该不该询问。

“你想问什么。”

平静的声音在面前响起，他看着对方的眼睛，嘴唇微张：“马赛人，到底是什么人？”

“阿卜杜拉告诉了你这个？看来她对你的感官不错，南大陆的特殊人种，他们的先祖曾是【永夜】的寄存者，后面天网强行取走了它，也因此他们摆脱了【永夜】的控制，并有了些特殊能力，知道他们存在的人称呼他们为【导游】，他们拥有对危险的天然直觉。”

“只是这样？”

“不，每个马赛人都拥有对大地的共感力，他们生来便知道诞生地的一切路径与地理信息。”

这一刻，关于阿卜杜拉的疑惑全都有了解释，当然，对方与塞拉斯之间的事，他并不打算询问，几乎是下意识的，他不想将塞拉斯的特殊让其他人知晓。

这般一问一答后，两人陷入了无言中，走出木屋外，风雪似在怒号，他们的身影很快便消失在了其中。

粗糙的树干扭曲成团，寒风吹过，有断裂的响声出现，法比亚望着面前的森林，里面腐朽的死亡气息比初见时更加浓厚。

它快死了，这片森林，这个想法突兀地出现在他的脑海中，但他没有说出口，而是沉默地跟着前面的人走向黑森林的更深处，直至他们来到一个熟悉的洞穴前。

银白的眼眸有异色闪过，他走过化为枯骨的两具尸体，走进那处狭窄的甬道，并顺着水流动的方向一直走，银蓝色光芒出现在视野中，法比亚看着出现在眼前的湖，有一抹惊艳。

那是一个很小的湖，蓝色、白色交替出现在水面之上，而在那湖的最里面墙壁上有一株枯死的树，它深深地嵌进了墙体，枝丫更是没入了顶部的岩体之中，如花瓣的银蓝色光芒在空中跃动。

“这是什么？”

“三修树。”

雅格尼斯的眼神有些意味不明，他看着那颗枯死的树，轻声说道：“我找到它时，已经彻底枯萎了，这是一种已经灭绝了的树，传说它可以孕育出力量纯粹的生灵，我初时以为那些【雪民】便是由它孕育而出的，但是它们可以自行繁殖，于是我否决了这个猜想，现在想来，它孕育的应当是雪精灵。”

“所以这和杀死那个家伙有什么关系？”

听到他的疑问，雅格尼斯没有直接回答，“巴伦建国前，那些职业者之所以能清除【雪民】，便是因为他们联手灭绝了雪原上所有的三修树，它的灭亡导致了大量【雪民】能力消失，所以你想要杀死对方，就要找到幸存的三修树，然后出手杀死它。”

看着面前的枯树，法比亚不禁舔了下干燥的嘴唇，接着他的眼睛直勾勾地盯着雅格尼斯，“告诉我，怎么做？阿卜杜拉能不能找到它？”

雅格尼斯摇了摇头，然后开口说道：“不能，你需要自己去‘看’，因为一些特殊原因，我失败了，而你应该可以成功，过去，将你的血与精神力连进树身，连接它枯萎的生命，这片森林还未彻底死亡，你还有机会。”

这做法让法比亚的身形一顿，看向对方的眼神染上了戒备，毕竟他可还记得对方进阶需要杀死他，而没准这正是满足了杀死他的条件呢。

“我现在无法杀死你。”

“你也说了是现在，若这是你设的局呢，困住我的局，毕竟与一颗枯树连接生命，听着就不像什么好事。”

“不会的，”说着，他突然沉默了下来，过了好久，才突然继续说道：“因为西亚。”

后面的声音很微弱，微弱到他差点没听清，莫名其妙的话让他皱起了眉，“什么亚？”

看见他的这幅模样，雅格尼斯抿紧了唇，他的左眼不受控地转动了起来，于是他捂住了一半脸颊，表情冷漠的可怕，“若你不相信便给我立马离开这里。”

突然变化的声音与严厉的话语让法比亚差点笑了，他还是第一次见到雅格尼斯这样，站在原地欣赏了会对方的表情，他带着嘲讽的笑意出声说道：“这又不是你的地方。”

呛完这话后，他便转身向着那颗枯死的三修树走了过去，这样的情况怼人的话说一遍就行了，真要给另一个人给怼出来，以他现在的情况，吃亏的一定是他。

随着被割开的手掌贴合在树干上，一根根宛如丝絮的白色触须从他的身上冒了出来，顺着他的手掌插进了树干之中。

几乎是一瞬间，他的头就像要炸开了般，各种画面不断穿插其中，胃恶心又难受，整个身体更是无力直接倒趴在了树上，当他的身体落在树的底部时，一根又一根不知从哪出现的根系包裹住了他。

透明的，闪着微光的液体从根系流出覆盖住了他的身躯，白色与蓝色斑点不断在他的皮肤上游动，最终汇聚到双眼。

被坑了，后悔的情绪出现在他脑海中又被压了下去，他‘看着’眼前那个用右眼静静注视着他的男人，心里一阵火起，这怒气直至失去意识才完全消失。

温暖的感觉从四肢传来，他睁开眼，发现自己站在雪原之中，而身后则是一颗像花般绽放的树，一个又一个的白绒球悬挂在蓝白色的枝条上。

[这是什么？]

话音刚落，便有一个白绒球掉落在了地上，像是个活的生命般，它在积雪上滚动了两下，然后停了下来，他走上前蹲下身来，入手是一种软绵的冰冷，他转了转手中的白绒球，并没有看到五官，但对方身上的气息却又告诉他这是个生命体。

[不会是雪精灵吧]

这般想起，他手中的力道大了些，微弱的力量在手中挣扎了起来，松开手，那个白绒球一下跳到了地上，一动不动。

下一秒，四周的景色出现了扭动，一个又一个宛如树轮的漩涡出现在了他的四周，就像被包围了一般。

他后退了两步，一股坠落感出现，整个人就像跌进了深渊，他伸出手，有破碎的声音响起，等他回过神来时，发现自己正在一个洞穴内，而面前，是一颗三修树，不过与先前见的树不一样，这颗树上什么都没有。

不，仔细看去，是有的，一个有着两只黄豆眼的白色圆球正卡在那树杈之中。

似乎是看到了他，那只圆球睁大了眼睛，并开始撞起了周围困住它的树杈，这般景象看着颇为有趣，许是意识到出不去，它停下了动作，有银蓝色的液体从它眼里流出，见它这番模样，于是他上前折断了困住它的枝条。

跳到树枝上的圆球用着那双小眼睛，眨也不眨地盯着他的面庞。

[谢谢]

稚嫩的声音响起，随后，四周开始破碎，他看着面前一点点裂开的树与圆球，整个头如同遭遇了重击，痛苦涌上脑海，蔓延到四肢与躯干，他倒在地上蜷缩起了身体。

有那么一刻，他感觉自己像是被人嚼碎又吐了出来，且这个过程不断反复进行。

等全部痛感消失后，他睁开眼睛，发现自己正躺在一片雪地上，从地上支起身体，他看到了生灵的残忍。

一只雪熊正在撕扯着一个圆球，随着身体被不断的啃食，它的眼里流出了眼泪，它死了，身体被吞食殆尽，看见这一幕，法比亚的心情有股难言的悲伤，不过很快，他的悲伤就被打破了。

因为雪熊忽然倒在了地下，它不断地抽搐着，像是遭遇了极大的痛苦，随着哀嚎声响起，有一只染血的爪子撕破了它的肚子，紧接着，另一只稍小的雪熊从它的尸体里钻了出来。

看见整个过程的法比亚连呼吸都忘了，他看着那双熟悉的黄豆眼，震撼的简直无法用话来表述，直至对方的身形远去，他都没回过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