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章 枷锁

夜幕降临,马车终于在荒无人烟的山里停下,栓子在小溪边升起篝火,用匕首削尖一根木棍,在小溪里叉鱼。

孙卓坤静静坐在篝火旁的石头上,盯着远方不知道在想什么,江幼宜依旧被绑着手脚,安静地坐在一旁。

“孙大人,我有一事不明,您也是颇具才学,任上也有实绩,就算不与北狄勾结,您早晚也能混出个名堂来,北狄人生性残暴,国力与大宁相比远远不如,您为何要叛国呢?”

“你一进官场就攀上了谢怀川这棵大树,当然不懂我们这些被人排挤者的痛苦。古往今来那些有才干的寒门还少吗?真正能青史留名的又有几人呢?大多都被排挤到边缘,靠那点微薄的俸禄连家都养不起,最后郁郁而终,早晚能混出个名堂,到底是早还是晚呢?谁又能保证一定能活到那个时候呢?我若是不把握住那次机会,谁又知晓我还得做多久的冷板凳呢?若不是我跟北狄私下里协商好,说不定北狄人当时挑事,第一个被拉出去垫背的就是我,我还有什么机会活到现在!”

“那你也不该克扣军粮卖给北狄人!你知道你资敌的行为导致我大宁边境白白牺牲了多少战士吗?”

“难道北狄人就活该饿死吗?他们的命就低人一等吗?寒门的命生来就比世家贱吗?凭什么那些世家就可以仗着家世为所欲为,而我没权没势就活该被欺负?我的命运不就是北狄的命运吗?”

“诡辩,孙大人上位之后做的最多的难道不是阻碍别的寒门崛起,以防你地位不保吗?这也是您口中的公平吗?那些卖军粮的钱难道不是全落进您的口袋了吗?孙大人,自我感动也要心里有数呀。”

江幼宜看着孙卓坤背后悄无声息地出现一双泛着绿光的眼睛,嘴边勾起一抹笑容,双手在身后微微一动,绑着她双手的绳子脱落,她在孙卓坤震惊的眼神中飞速把腿上的绳子解开,从怀里掏出一只挂在脖子上的骨哨吹响,一只灰白毛色的狼从孙卓坤身后扑过来,俯身卧在江幼宜面前。

江幼宜爬上狼背,搂住大狼的脖子,在孙卓坤和栓子愣神的片刻飞速驭狼离开,江幼宜身下的狼边跑边嗥叫一声,密密麻麻的狼群逐渐将栓子和孙卓坤围在中间。

栓子愣神片刻后飞速反应过来,站在孙卓坤旁边用火把恐吓离得越来越近的狼群,而狼群不知是真的畏惧火把还是听从头狼的号令,把两人围在中间后并未对两人发起进攻,但这样的架势已经足够让人恐惧。

远处响起阵阵马蹄声,江幼宜拍拍身下的狼,狼听话地向江幼宜指示的方向跑去,飞驰的骏马之中,谢怀川一马当先,看到江幼宜直接勒马,飞身而下,远远朝江幼宜跑来。

江幼宜也示意灰狼停下,她从灰狼背上滑下来,摸了摸灰狼的头:“好乖,回去吧。”

灰狼似通人言,用毛茸茸的大脑袋蹭了蹭江幼宜,嗥叫一声,一步三回头离开了。这只狼是她将要离开西戎时大王妃送她的礼物,大王妃出身武将世家,她们家族对驭狼颇有心得,骨哨是专门用来驭狼的,当时大王妃送她的时候,这只狼崽才只有小狗一般大。

但大王妃说过,狼是最有灵性的物种,驭狼一道,最重要的不是把狼养成看家的狗,而是尊重狼的天性,让它们成为野外的王,却仍然对你忠诚,在你最需要它的时候出现。

所以这只狼并没有一直跟在她身边,而是一直生存在山里,但距离她也不会太远,它就这样一路从西戎跟到大宁京都,平时并不会出现在江幼宜面前,只有闻到她携带的粉末味道时才会循着气味找来。

谢怀川恰好跑到近前,一把将江幼宜紧紧搂在怀里:“吓死我了,还好你没事,为什么擅自将派给你的暗卫调离,你知不知道这样多危险?”

江幼宜贴在谢怀川胸口,听着对方砰砰直跳的心跳声,也抬手回抱住对方:“我知道,可是孙卓坤这个人谨慎的很,不让他自以为找到破绽,他怎么肯下手呢?早日将他解决,也好夜长梦多。”

“下次不许再以身犯险了,你知不知道侍卫说你失踪了的那一刻,我的心跳都要停了。”

“我不是给你留下记号了嘛,我知道你很快就能找到我,我相信你,才这么做的。”

江幼宜抬头,看着谢怀川严肃的表情,改口:“好吧,我下次做什么之前都会先告知你。”

“这还差不多。”

不多时,谢怀川带来的人把孙卓坤和栓子两个人从林子里押出来,孙卓坤看到抱在一起的两个人:“真是伉俪情深啊,就是不知道如果被首辅大人知道了你是女儿身,你还能不能继续在朝堂上混下去呢?”

不等江幼宜说话,谢怀川率先回答:“那就不劳孙爱卿操心了。”

江幼宜把脸埋在谢怀川怀里,她早就知道早晚有一天她的身份会暴露,但是没想到暴露得这么早,她还没登上那个最高的位置,还没有替女性争取到她们应有的权力,难道就要这样功亏一篑了吗?

谢怀川揉揉江幼宜的头,安慰道:“没关系,他今天离开的匆忙,不一定有时间把这件事透露出去,而且他一向视外祖为死对头,如果你的身份暴露了,朝堂上外祖就要一家独大了,他不一定乐意见到这样的情况发生,说不定他很期待看到外祖败在一个女子手里,所以不要担心,事情还没到最糟的时候。”

江幼宜点点头,事到如今也只能先这么安慰自己,谢怀川说得很有道理,孙卓坤大概率就是这么想的。而且就算被捅出去又怎样,该走的路她还是会走,顶多艰难一些而已,她能以女子之身做到户部侍郎,本身就已经能证明女子并不比任何男子差了。

孙卓坤被下狱,次辅派的人也被清算一遍,江幼宜顺理成章成了下一任次辅。

她被孙卓坤绑架,以及孙卓坤通敌叛国之事也通过报纸宣扬了出去,孙卓坤的负面事迹加上她受害者的形象,让她在百姓心目中迅速正面起来,百姓的好奇心和报纸的刻意引导下,她在百姓心目中的地位已经隐隐超过顾松涛这个首辅。

农历八月十六是太后寿辰,虽不是整寿,但这几年大宁的发展所有人都看在眼里。百姓的生活越过越好,民间的乞丐流民几乎不见踪影,拐卖妇女儿童的违法行为在官府严厉的打击下也逐渐销声匿迹,从商的女子也越累越多,朝臣也有借太后寿辰好好庆祝一番的意思,是以这次太后寿辰在皇帝的默许下办得格外热闹,就连远在边境的镇北军都派了人来送寿礼。

自从太后不再垂帘听政,借口礼佛,已经好几年没在人前露面了,这也是太后第一次重新出现在众人面前。几年青灯古佛相伴,众人眼中的太后丝毫没有衰老的痕迹,只是比起以前在朝堂上更加沉淀,从前的野心写在脸上,言行也颇具攻击性,而现在只有堪破世事的淡然。

寿辰上最让人吃惊的莫过于结束时太后主动找顾首辅聊天,众所周知,两人的关系自从太后进宫时就破裂了,虽然在推谢怀川登皇位时短暂合作过,但合作之后迎来的并不是父女关系的缓和,而是更加针锋相对的对立,当时太后从前朝退至后宫,除了孙卓坤的次辅派主力,还有首辅派的手笔。

次辅已经下台,现在对皇权威胁最大的就是皇上的亲外祖——顾首辅了,这次太后跟顾首辅的交流,会是首辅跟皇权的一次调和吗?众朝臣看着随太后离去的顾松涛,暗自各有盘算。

明眼人都知道,随着谢怀川和江幼宜两人的配合,朝堂上世家的势力正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在缩小,寒门压过世家是迟早的事,只是世家虽说财多势大,那也只是在针对个别寒门的时候,一旦全体寒门联合起来,就算集世家之力,也不一定能战胜,更何况世家之间也并不团结,他们更看重利益,哪边有利益可图,就会倒向哪边。

势力大大缩减的世家就算现在联合起来,也不再能掌控朝堂,谢怀川现在手里不止有兵,有替他效力的寒门,还有百姓的支持,是人心向背,是众望所归,世家现在除了断尾求生,已经没有别的路可选,再想硬碰硬,输的只会是自己。

太后与顾松涛到底谈了什么,无人知晓,只是太后声称自此彻底皈依佛门,将会一直在慈宁宫礼佛,不再参与俗世。

几天后,一辆低调的马车从宫里驶出,在城外与前来送贺礼的镇北军会合,直奔北境而去,那里没有绿瓦红墙,没有宫中条条框框的规矩,只有辽阔的草场和飞驰的骏马,是一片自由的沃土。

而那个被家训和宫规束缚了半辈子的女子,终于穿上心仪的骑装,策马奔腾,她在马上回头,音容笑貌一如当年少女时期,在卜溪风脑海中从未变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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