帝国首都,红瑙刹某个富人区。
“平安有没有想妈妈?”
我提着好多包装袋,两只胳膊要断掉了,东西丢在地上,看见平安过来迎接我下班,瞬间觉得世界又灿烂起来。
我后背抵着门关上,怀里抱着平安,她一脸高兴,疯狂舔着她的脸。
“真乖。”
我抱着棉花糖一样的平安亲了亲,瞥见被当做书房的客厅,Leo依旧雷打不动穿着卫衣坐在电脑桌前。
我从裤子里掏出一堆塑料卡片,翻了翻,挑出一张黑金卡跟一张身份证。
“这张卡好像被我刷爆了。”
平安依旧舔着我的脸,我待在家里,怎么样都没有不自在,或者感到不好意思。
事实上,她住在别人家里,寄居别人的房子跟资产,甚至连别人的身份证都要借过来用一用。
“那你觉得开心吗?”
那人身上浅灰色的卫衣几乎把整个人兜起来,常年不出门,皮肤露出一股子水生植物的浅青色,血管透过肌肉,像蚯蚓在爬。
“挺开心的,”塑料卡里都是钱,谁不上班谁开心,我一手抱平安,一手抓着一沓卡,“她们都觉得我是你,Leo,你的身份证也是假的吧,我记得读小学的时候,你还不叫这个名字。”
平安从她怀里跑出去,凑到玄关处的湿鞋边闻来闻去,有一些暗红色的泥点子溅到她软底鞋的鞋面。
Leo朝这里看了一样,“原来外面又下雨了,你衣服都湿了,这里。”
她指了指她的衣袖,她凑过去,“好香的味道,又换了新品香水,新工作还顺利吗?”
我看着Leo,又摸了摸自己的手指,仿佛刚长出来那样,我新入职了一家香水专卖店,虽然黑户,但是依旧法外狂徒,居然没有人能够认出我。
“都好简单,教的都是之前老师教过我的东西,有新教的,也不难,多做一遍就会了,”我从椅子后面环住Leo脖子,下巴尖抵在她头顶上,“没有了文凭,没有了名字,甚至连家里人都死光了 ,户籍档案里都找不到我,Leo,要是你跟平安也死了,这个世上就没有人知道我是谁了。”
我看着一屏幕的监控录像,Leo很喜欢窥视别人的生活,从小如此,热衷看着各式各样的人像虫一样爬来爬去。
“你想再考一次高考吗?你要考的话,我也跟你一起报名。”
Leo眼睛里流露出诡异的兴奋。
“饶了我吧,高考一次就脱层皮,还来我也不想考了,没力气。”
Leo闻到女人身上的酒味,香水比平时回来的味道更加重,“我已经帮你做好一个身份了,国外名牌大学留学回来的博士,被国外好心居民收养。”
我在网络上查了查,发现从出生到实习,所有关于这个名字的过去,Leo都已经解决好了,完美得像这个名字真实存在过那样。
“你还在吃药,戒酒吧,总喝酒对身体不好。那个人就是癌症去世的,你的体检报告我看了,遗传概率有一点。”
Leo对女人的了解,从幼年开始就了如指掌,她们虽然分开了一段时间,但重新黏着回来,也只是一瞬间。
Leo总是能跟神一样,说什么就立即实现。
包括她的人生,只要Leo答应了,没有什么办不成的事情。
我拿着那一份资料,“我叫沈重山?”
“你上一个名字还记得吗?”
我赖在Leo身上,皱起眉,真的记不起来了,Leo没有真名,没人知道她究竟叫什么,但是她手眼通天,两道通吃。
“Leo,你的家人呢,我只记得你,但是我不知道你的过去,也不知道你家里人,甚至你现在是谁,我也不太知道。”
我捏着那一张身份证,Leo不会再接着使用了,那就属于我了。
“我的家人只有你跟平安,”Leo拉着我的手,四只手叠在一起,像蜈蚣堆叠起来的脚,“你又偷偷把药丢了。”
我不愿意吃药,那些精神类药物,不管是注射还是口服,都吃了想睡觉,处于梦跟清醒之间,“但是你又换回来了。”
Leo拿我没办法,我依赖她,但是又很不要脸,寄生虫反而对着寄主蹬鼻子上脸,我肚子忽然咕噜叫了一声,胃袋又消化完了饲料,这副身体饿了。
“医生准备的营养餐好难吃,肉类都好臭,蔬菜吃起来也有一股腥味,跟塑料一样。”
Leo看着我现在的身体,瘦骨嶙峋,好像那一场大病并没有痊愈,她摸着我身上植皮的部位,又摸了摸我肚子上的巨型刀口。
“Leo,我以后都不想吃了医生准备的营养餐了,我想吃你煮的便当。”
有好朋友送饭,这待遇不错,我特别喜欢,跟Leo待在一起,总能回想小时候的那一些很细碎的美好,我在想,人为什么不能始终处于一个极端,永远美好下去,不要有那些恶心的事烦我。
我望着Leo,重逢以后,我眼里的Leo一直都是宅人,始终待在这一套大平层,日常活动就是跑步机加给鱼房换水。
Leo:“你喜欢就好,我以后可以天天叫人给你送。”
Leo的厨艺一流,我吃饭只要能把肚子塞满就行,但Leo的厨艺实在太好了,只要吃过她做的饭菜,无论是谁,都会被养刁胃口。
我觉得身上有股奇怪的味道,Leo已经把浴缸里的水放好,她知道我每次回来都要泡进去,没个把小时不会出来。
我坐在水里,温热的水把我包起来,像又回到母亲的雌宫,我摸了摸肚子上的刀疤,如果没有那些事,我也不会生孩子,我只是嘴上说说而已。
我是个没什么责任心的人,生了孩子我肯定要丢给Leo带,“Leo,我感觉我不是我,壳子是壳子,这里,又住着另外一个人。”
这个身体总是很做怪,我想要它健康,但是它偏不随人愿。
“以前月经来了痛经,迟来月经又焦虑它为什么晚来,现在,它彻底不来了。”
Leo拿着浴巾在我身上擦来擦去,我向来在她跟前没什么羞耻心,她不觉得我是别人,我也不觉得她是另外的人。
“医生开的药会有些影响,再养一段时间,你会来月经的。”
我摸着那一道疤,有时候病发的时候我很想生一个跟自己一样的小孩,但吃完药,又觉得别作孽了,大精神病生出小精神病。
Leo似乎是看出来了,她一开始就提议我养一只宠物狗,她眼里,人跟狗,跟其她动物都是划等号的,从取了名字开始,就是家人。
“如果不会遗传就好了,”我想起之前在Leo电脑上看见的双雌繁衍广告,人类已经进化到这一步,繁育摆脱雄性配子,开始独身生育,“Leo,我其实想孤雌繁衍来着,生下一个跟自己完全一样的孩子。”
我从前是没想过做母亲的,跟Leo待久了之后,我也觉得人跟动物都是一类东西,只不过孩子需要在我肚子里待三十八周,平安不需要,她只需要我给她喂奶,喂食,照顾她日常。
Leo摸着我的肚子,“你还有我跟平安,你不会一个人的,我们都会一直陪着你。”
明天跟意外,哪个会先来我不知道,但是Leo跟平安一定会陪着我的,但是我总忍不住想很久以后的事,如果Leo死了,没有人愿意让我寄生,我该怎么办。
还有平安,我总恨这世上美好的东西不能常存,如果寿命可以无限,又或者我们一家三口同生共死,就好了。
我病好了之后,Leo说让我先待家里养一段时间,哪怕不上班也没关系,她有很多钱,她养我。
我从小就被告知,人必须得上班,其实潜台词就是兜里有钱腰杆子才能挺起来。
Leo说,她的钱都给我,连公司股份都可以转11%给我当出院礼物。
好了,她现在所有塑料卡都在我这里了,我只会乱花钱,已经刷爆她好多张卡了,但是她一点都不在乎。
我还是得上班,万一哪天Leo也没钱了,我们一家三口面面相觑,也太可怜了,平安每个月的饲料都是进口的,我舍不得她吃便宜货。
“你真的很想生个孩子的话,我可以帮你把风险降到最低,你过一段时间,等稳定下来再看,或许想法又会不一样。”
生孩子是会死的,当初养平安的时候,有人建议等平安长大之后带她去绝育,雌犬雌宫脓肿的概率比较大,绝育会好些。
但是我觉得为没发生的事情,在平安身上开一刀,对她太残忍了,Leo又不是没钱,等真有那一天,那还是算了,我一点都不想有那一天。
“凡事都有概率,落在个体身上,那就是百分百,”Leo跟其她人不太一样,之前她们一直在劝我,一定要找个男人结殙,再生三个孩子,我不想,她们又在骂我。
“你死了,我会很孤独的,”Leo看着浴室镜子里的两个壳子,她眼神一直都淡漠,给人一种生人勿近的疏离感,事实也差不多,我感觉我跟她之间,虽然什么都亲密无间,但是她总会有我意想不到的部分。
“但是你一定想要生的话,我会帮你的。”
我摸着大腿跟手臂的新皮,这其实不是我的,是Leo身上移植下来的,人生总在风雨飘摇,没跟Leo重逢前,我觉得我这辈子也就这样了,打工四十年,到了老了找个筒子楼住到死。
平淡乏味,但胜在没有任何人可以打搅我的稳定,没有意外,没有突如其来的坏消息。
“我又不想生了,我感觉我在杀人。”
Leo卧室里原先挂满了各类解剖图,从人类的,到动物,活着的东西在她那,都是能被刀切开的积木。
我感觉孩子,其实也就是一团肉,如果她跟我完全一样,她又算是什么?
她能从我这里继承什么,我的精神病,我的劣质基因?我觉得繁衍这种事,太过于沉重,一旦生下来,就不可逆转、撤销,各类宽进严出的事情我都敬而远之。
“万事你开心就好,我永远都会陪着你,”Leo帮我把浴袍穿上,我坐在那,她看着我烂掉的脚趾头。
“换自己衣服的时候,丝袜跟肉一块撕下来了,”我弯下腰,按了按紫黑色的指甲盖,完全脱落之后,那里会增生变厚,我以前在普通饭店酒店当服务员的时候,也要穿裙装跟高跟鞋,哪怕是上特别重的砂锅菜或者搬重物。
那个时候我就在想,为什么非得穿那些东西,我已经够穷了,还得额外掏钱买这些我平时就不会买的东西,最后还得委屈我的脚趾头跟着我受罪。
在香水店上班,店子里的人都一个赛一个的标准,标准的鱼尾裙加高跟鞋,还要化特别精致的粧容,我第一天上班就被店长提示,要化粧。
我明明已经化粧了,她难道没看出来?
Leo在我脸上擦了擦,“我只见过在尸体上拍粉整理仪容的。”
还是Leo好,我又不想去上班了,不想去这类需要我穿制服的地方,我讨厌被塞进模板里,大学实习那会儿,我指天发誓,再干酒店服务员我就是狗,一辞完职,发现就业形势一年比一年严峻,我又灰溜溜干酒店服务员去了。
“我记得你是学教育的。”
我真的要哭了,果然还得是Leo,“当初实习三个月,我差一点没哭死在那,干教育的,都是神人。”
一问实习工资,一千五都没有,只有九百多,这还是我当了班主任的工资,走的时候,男校长拉着我不让我走,说走了这里的学生怎么办,已经走了不知道第几个了。
我就是太爱钱了,最好我这辈子有用不完的钱,没生病前,我牙膏都要挤瘪,洗发水灌水摇匀了再用几天。
但是刷Leo的钱,我是真的不心疼,只是偶尔为数不多的良心发作,觉得我用完Leo的钱,她上哪用搞钱给我用。
Leo家里貌似很有钱,但是她们都在国外,Leo很小的时候就不怎么跟她们待在一起,大了之后,Leo也是一个人住着。
Leo貌似开了很多家公司,我有时候半夜睡不着,起来能看见她手机上的邮件提示。
她的手机录了我的指纹,她说万一哪天用得上,我就可以用她的手机给她打急救电话。
“我真的不想当老师,但是不当老师,貌似也只能当服务员,”我想来想去,我那一张不怎么值钱的本科文凭,在现在博士都一个月五千块的世代,能找到地方端盘子,我都应该千恩万谢。
赚钱太难了。
但是花钱好爽,每次刷塑料卡,听见POS机打印小票,或者刷卡支付的滴滴声,那种愉悦感油然而生。
香水买了好多好多,有些来不及拆开,Leo替我拆了摆在那里,我都不记得我又买了一瓶,有时候搞东搞西,不记得这是第几次。
我记性太差了,但是背那些别人准备好的话术,又特别顺溜。
我躺在Leo身边,两个人一起望着天花板发呆。
那张图纸好有意思,一个男人身上插满各类致死器械,一千零一种死法 ,Leo之前是学医的,据她说,读了九年医,发现还是更喜欢一个人待着,又从国外翘了班,待在国内当死宅。
我忽然觉得手指尖跟脚背上有蚂蚁在爬,我用手掐了掐指甲盖,按下去它又不爬了。
Leo望着我,她不出声,就像静穆中的植物。
“可能今晚睡不了了,你帮我捆起来吧。”
上次半夜发病,我突然发疯拽起Leo从床上摔下去,我都不知道我力气那么大,Leo一米九的个子,虽然宅,但是她也健身,我做梦似的看着Leo缓缓睁开眼,那一夜,Leo连夜下单买了一个拘束台。
有些事我知道我不想做,也不愿意做,但是没办法,人得吃饭,我就开始痛恨起那些为富不仁的有钱人,她们那么多钱,给我花花怎么了。
于是Leo提着一兜子塑料卡来了。
我也没敢问Leo的钱是不是为富不仁的路子上来的,要是没Leo,我可能真的就死了。
反正有钱花就行了,及时行乐,想干什么现在还活着的时候就干掉,我快要死的时候,把人生中所有想做的时候都想了个遍,很悲惨地发现,我动不了。
我太爱我自己了,对着Leo干了很多缺德事,Leo把枕头垫在我脑后,她趴在拘束台边上。
我感觉她有心事。
她觉得我也有心事。
Leo拿着棉签蘸水,在我嘴巴上涂了涂,“要聊一聊吗,你一回到过去的旧环境里就容易应激,要不我们合伙做生意吧,你当老板,你说什么都对。”
很多次我偷偷看看Leo手机,发现浏览信息删不掉,我就摆烂了,反正Leo知道了也不会说我什么,看就看了。
我很想跟Leo彻夜长谈,跟过去无数次睡不着的晚上那样,把所有这辈子遇见的贱人奇葩都骂一遍,最后说一句,等我发达了,要她们好看。
“我明天还得上班。”
Leo举着手机给我看,“改班次了,你明天休假。”
关于我的消息,她总是先我一步知道,我总跟Leo说,坏消息就不要让我知道了,我只爱听好听的。
“好像把不建议跟朋友做的事都做了个遍,除了我跟你借钱,”我还真没有跟Leo借过钱,都是直接要的。
小时候Leo把我最喜欢的一本书弄坏了,我一气之下把她推进水里,我以为她会特别生气或者难过,结果她自己就爬上来,我想伸手拉她都没机会。
那天晚上我一直害怕被大人知道骂我,或者打我一顿,半夜去找Leo说自己的好话,祈求她不要告状,她要告状我就真死定了,我也是后来才知道那个池塘死过人。
Leo没跟任何人说过这件事,就连我问她,她都没说过,真的跟那天晚上答应我的一样。
Leo一直都纵容我干各种烂人烂事,有时间发病,总会不可避免打她,我冷静后,Leo一个人在那默默擦着血。
都已经形成了一种诡异的和谐,我一发病,Leo就帮我把我锁起来。
毕竟我要真把Leo打死了,我就得喝西北风,那也不对,现在找不到工作的人太多,西北风我估计都喝不上半口。
“我的钱就是你的钱,你想怎么花都没关系,”Leo睡眠比我还少,我困起来能睡十六个小时,她几乎不犯困,是个一天只睡两个小时的怪物。
“我的办公室也可以是你的,一起合伙做生意,她们怕什么,我又不怕,你都拿走也没关系。”
Leo好像没什么特别上心的事,她随便动动手指,就碾压别人耗费心血做出的成绩,很小的时候,她就这样,很爱糟践东西,百元大钞折成纸飞机,我总跟着她屁股后面捡她不要的钱。
久了之后,Leo折一个,就叫我收一个,她也不飞了,全都当折纸课作业。
“Leo,”我叫了她一声,我没事就爱这样发疯,太喜欢有人一直陪在我身边的感觉,小时候觉得总一个人也没关系,但是久而久之,我发现这个世界在排斥独身的人。
班级群体活动里,需要组队完成老师布置的任务,参加工作,我作为职员需要跟其她员工合作,甚至是租房,也是多人合租更便宜。
任何需要别人配合的事,我都觉得累赘跟麻烦,Leo就是我,她能一眼看穿我想要什么,我完全离不开她。
有了Leo,我可以住进富人小区,好漂亮的大房子,有了Leo,我可以无限使用钞票。
从前一直都想买一个地下停车库放我的漫画书,Leo说地下车库太潮,她直接买了一栋楼建了个图书馆给我。
“Leo,没有你我该怎么办?”
过去生病的时候我就不断臆想出各式各样的美好人生,当做是一种精神抚慰剂,不断刺激我内在的求生**,只要未来美好,我现在可以忍受那些痛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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