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第十四章

第十四章

下雪的日子,来得不期而遇。

回过神来的时候,天地间已经落下了朦朦的白。温柔的,而又静谧地落下,不多时便在地上铺上了菲薄又脆弱的白。画室的玻璃窗上也蒙上了薄薄的水雾,像是寒冬在窗边轻轻呵出的气息。

远坂堇看着窗外飘落的细雪,忽然决定早退。

“麻生学姐。”她和麻生绮罗打了个招呼,“我有些事,今天就先走了,抱歉。”

麻生绮罗素来很好说话,闻言也只是轻轻点了点头,却在远坂堇转身的时候拉住了她,递给她一包湿巾。

“脸上。”她指了指自己的左颊,“有点颜料沾到了。”

远坂堇怔了一下,连忙拆开湿巾去擦。

见到这个一向严整端正的学妹难得有些狼狈的模样,作为过来人,麻生绮罗露出了了然的微笑。

“要去见男朋友?”

看着远坂堇下意识垂下头的样子,绮罗的微笑又扩大了一些,她伸手拍了拍学妹的肩膀,又理了理她的发丝。

“约会加油哦。”她鼓励道。

“嗯……嗯!”

远坂堇将湿巾紧紧攥在手里,低着头匆匆穿过画室大门走了出去。那个样子,不知为何可爱得让人心怀爱怜。

麻生绮罗收回目光,却看到远坂堇的画具没有收好,这让她站起身来试图替她整理一下。

然而站在画架前的一瞬间,她却忽然怔住了。

“这可真是……”她停了好久,才找回了自己的声音,“太……”

太什么呢?

她无法再说下去了。只是长久地、神往地凝视着,画布上那混沌而不可知的深渊。

向下,再向下,如同在呼唤着什么,如同在引诱着什么的,令人无法自控地生出坠落冲动的漩涡。

纯粹的黑暗,纯粹的混沌,存在于此既是冲击,存在于此既是诱惑。

太过恐怖,太过美丽……以至于人类的语言,都在这里变得匮乏。

唯一明确的是——想要跳下去。

直到指尖都感受到了颜料散发的潮意,麻生绮罗才恍然大悟般收回手来。

“真是……我在想什么呢……”差点毁了学妹的画这件事让她下意识后退了一步,和那个过于骇人的深渊拉开了距离,“……不过,构图真好。很少看到新人能有这么好的空间感啊。”

“但是,远坂的画……有点吓人吧?”

听到了绮罗的自言自语,旁边的同学回过头来,评价起远坂堇的画来。

“虽然真的很好看……但看久了会有点眩晕。”

“是因为运用了空间错位的手法吧。”麻生绮罗倒有些不在意,“那种手法看久了确实会感到头晕,因为视觉差的负担很大。”

“不,不是那个方面。”

说话的学生思考了一会儿,却也难以形容找出一个明确的词来形容那种感觉。

“怎么说呢……太美丽了,也就让人觉得可怕了吧。看不出远坂文文弱弱的,居然能画出那种画。”

“是吗?”麻生绮罗替远坂堇收拾好了画架,又坐回自己的位置上,“我觉得没什么不好。因为堇身上的颜色……又透明又安定呢。”

那么多复杂的颜色调和在一起,居然形成了一种奇妙的和谐与安宁,甚至带着不可思议的透明感。美丽得让她都觉得有些目眩了。

“所以……一定没问题的。”麻生绮罗微笑着说。

而被她评价说“颜色又透明又安定”的远坂堇,现在正拉着宗谷冬司的手,微笑着靠在他的肩头。

“我要画冬司穿和服的样子。”她用那双宝石一样剔透的绿眼睛看着他,“和雪景一定会非常相称的。”

宗谷冬司的目光从那双任性的嘴唇上滑过,而后轻轻点了点头。

“好。”

他听见自己的声音,带着一丝连他都感到意外的纵容之意。

“去我家里吗?”他无比自然地提出了这个提议。

“……诶?”

直到跟着宗谷冬司回到他家,远坂堇还回不过神来。

宗谷冬司的家,是一间禅意十足的和式老宅,有着在电影和动画中才能看到的那种老式建筑,以及古雅的庭园。竹制的僧都积了一层白雪,越发绿得让人心惊。浓绿的枝叶在深冬也捧出朱红雪白的花朵来,在落雪的映衬下,显出一种玉一样的质感。

远坂堇并没有见到宗谷冬司的父母,他似乎是和祖母同住。但那位老妇人今日似乎出门去参加什么花道会,并没有碰面的机会。

一时之间,庭园里只有他们两人的足音。制服鞋的鞋底踏过小路上的积雪,那细微的声响似乎是踏在人的心上一样,令人感到心悸。

远坂堇将画夹抱在胸前,手指无意识地收紧了。大约是为了平复这份心悸吧,她忽然开口了。

“冬司平时对战,好像都是穿制服,很少看见你穿和服呢。”她看着那个背影,“有什么特别的理由吗?”

宗谷冬司稍稍侧过头:“一般来说,只有头衔战的时候才会穿和服。”

“那我上次在电视上看到你穿和服……”

“那是赞助商特别要求的。”宗谷想了想,补充道,“据说是为了增加收视率。”

“好现实的话题。”这些似乎不应该出现在这个人身上的词汇让远坂堇笑了起来,“没想到职业棋手的生活也这么辛苦啊。我还以为你们只要在比赛的日子坐在那里下下棋就好了。”

“那是不可能的吧。”

事实上,职业棋手的生活意外的还挺忙碌的,要录电视台的CM,要举办发布会,要应对新闻媒体,逢年过节还要亲自去写一些给赞助商他们的祝福语……若是再加上一些成年人的酒局交际,那简直忙碌得和一般社畜没有什么两样。

“确实,是我想得太简单了。”

远坂堇看着宗谷停下脚步开始开门,忽然凑过去,轻轻用额头靠住宗谷冬司的后背,制服外套已经被冬天的寒意浸透了,刚一接触便不由得微微打一个寒颤。但是,过上一些时间,男孩的体温便透过厚厚织物的阻隔,传递到她的身上。她抬起手来,牵住了他制服外套的衣角。

“不过我有点高兴……感觉和你有了更多相像的地方,距离也拉近了一样。”

因为作为“朝日遥”的那个自己,工作起来也是非常忙碌的。这种日常的地方,相似得让她感到安心。

被这样靠着,连少女的温度也感染了过来,甚至能够感觉到呼吸吹拂着后背的奇妙感触。

宗谷冬司让她靠了一会儿,方才打开了房门,回身揉了揉少女已经落了一层薄雪的黑发。

“好了,快点进去吧。着凉就不好了。”他说。

宗谷冬司的房间也和他这个人一样,给人以简约而又干净的印象,没有海报,没有装饰品,没有那些杂七杂八的小东西,除了生活的必需品之外,这个房间里几乎什么也没有。

与之相对的是一整面墙的棋谱和书籍,让看的人都感到心神为之一震。没有什么能比这个更能让人感觉到,眼前这个人对将棋的热爱,以及在这些年月间所付出的苦功。

那些堆积起来的努力、辛劳与意志,就这样以一种再直观不过的方式呈现在远坂堇眼前。

“好了。”

伴随着细微的衣物摩挲声,宗谷冬司走进房间来。

远坂堇回过头去,有那么一瞬间,她以为自己看到了落在冰湖之上的白鸟,在自己眼前张开了巨大的羽翼。

很少有比宗谷冬司更适合和服的男人,他前些日子才修剪过头发,露出苍白的后颈来,冬日的雪光映照其上,将那里的肌肤照出一种近乎玻璃一样微带透明的质感,在琉璃绀与二蓝的和服衣袖下,垂下的小臂白得近乎雪色。手指的关节,手腕的软骨,以及手臂上延伸的血管,都显出一种少年人所特有的美感。

当他走进来的时候,世界便忽而寂静下来。

他靠坐在窗边,单手支着下颌,静静地望着远坂堇。似乎是在等待一个开始。

“需要我做什么动作吗?”

他轻声问。

“啊……嗯……”

大约是终于回想起来今天是来为他画肖像的,远坂堇终于回过神来。她轻轻应了一声,纤细的手指无意识抵住下唇,指尖稍稍陷在唇缝间,轻压着内侧的软肉。好一会儿才抿出一个笑来。

“先……先坐在那里好了。”

她打开画夹,开始在素描纸上勾线。

不知为何,她的笔尖在纸张上停了许久。

久到宗谷冬司都开始感到有些奇怪的时候,他忽然听见了她的声音。

“下棋吧。”

因为画夹挡住了她的脸庞,所以宗谷也看不清她这一刻露出了怎样的表情。他只听见她的声音,带着些许空茫的意味,重复了一遍。

“……下棋吧。”她说,“我想画下棋的你。”

在只有二人的房间,缓缓响起了落子的声音,以及铅笔划过纸张的沙沙声。

如同窗外的落雪一样,徐缓而又宁静地持续到了天色完全黯淡下去。

冬天的夜晚,总是来得格外早。

京都的街头,一名披着白色大衣的外国人正漫步在充满圣诞气息的街道上。他的打扮非常华丽,本该十分醒目,不知为何却没有一个人留意到他。他悠然地行走着,在看到过于圣诞气氛的装饰时,眼底还滑过一丝嘲弄的神情。

“不过,远坂家的小女儿吗?”

他忽然笑出白森森的牙齿。

“有意思。”

因为有姐妹和我反映看不懂,所以第11、12、13章我都大修了一下,添了很多细节,有兴趣的妹子可以再看一遍。

一写嗨了就会下意识省略掉很多东西是我的坏毛病,确实,写的时候我忘记了有些设定不说明会对没有看过原作的读者造成阅读障碍,这点是我的错,我有好好反省。

希望大家有看不懂的地方可以直接留言告诉我,我会酌情进行解释说明的。

虽然我不太回留言,但是你们的评论我都有看的,你们的爱意我都收到啦,比心心。

我也爱你们所有人。

PS:麻生绮罗原作中就是一个纤细敏锐的艺术家,她在一个人身上看到的颜色,其实就是看到对方的本质。就像她评价坚野零“身上的色彩很多很强烈,非常难画”,评价桐岛牧生则是“但是想画你就很简单了,只要全部涂黑就行了”。

某种意义上,她也看到了三妹的本质。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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