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第四章

或许是体谅戚信信受惊,他非但没推开她,还将自己的手放在她后背安抚,“不要怕,不要怕,我来了,会没事的。”

燕吟几乎将戚信信按在自己怀内,又厉声呵斥道:“哪吒,你现在杀人还要闯到别人家里来了是吗?”

哪吒并不在意斥责,只是讶然,“你竟然还没死?”

祁燕吟磨牙冷笑,“我早死了,怎么死在你手下的,你忘记了吗。哪吒,拆骨抽筋这样穷凶极恶的手段,你也说忘就能忘的,是吗?”

他可是用手刨进他的血肉里,生生地把筋给抽出来了呢。

即使换了副肉身,筋被生生抽出来的裂痛还清晰地刻在记忆里。他一日都没忘记过。

“你杀了我,又要欺负我的人了,是吗?哪吒,即使你有师傅太乙真人护着,是天命要你辅佐西伯侯灭了成汤六百年基业。”

燕吟安抚信信的动作温柔,凝望哪吒的眼神利如刀,“但你不要欺人太甚!”

“三太子,而今你不是借尸还魂,又活过来了吗。”哪吒神色滞了一滞,调笑道。

烟花飞啸着升上夜空,在暗黑的夜幕中描绘出五光十色的枝叶。

那是驻扎在城外的西周军营里放出的烟花。

“三太子,改日再见。”哪吒眼望着烟花燃尽最后一串,恋恋不舍地瞥了眼倒伏在他怀中的信信。

“他走了,”燕吟把信信轻轻地扯开,眼睛直视着她,“信信,忘了我说过的话,好吗?”

信信因不知所云,默然无言,愣愣地仰望燕吟。

燕吟手覆在了信信额上,轻轻一抹,“晚上你没有听到任何我和哪吒说的话。”抹掉了她的一段记忆。

十一

春杪,天气暖融融的。

信信闲不住,一天天的总想往外跑。

前线战事吃紧,西周的军队势如破竹,昕潼关以西最近的关卡危在旦夕,昕潼关与之唇齿相依,唇亡则齿寒。

马上就轮到昕潼关了,昕潼关破了怎么办?

戚信信免不得要想,西周军队不会对殷商的民众施以暴行。可是昕潼关破了她该何去何从呢,最重要的是祁燕吟大人会怎么样。

实在是一天天闷在家里想七想八想得烦了,她才出去的,可是出去,未免见得不烦。

戚信信实在忍不住了,猝然停住脚步,蹙眉向跟着她也止住脚步的人说道:“你干嘛跟着我呀,我都说了我不是混天绫。”

最近几天,她发觉身后总跟着个人。

某次偷眼瞧过,发现是哪吒。初时感到心慌,可细想以他的本事跟踪了她几天,没对她下黑手,那便不是要结果她性命了。

信信原打算静观其变的,这次还是没忍住。

让他瞧到了她去观星台替祁燕吟大人占卜,她觉得羞恼。

她凝眉撅嘴道:“你想报仇是不是?”

“我弄坏了你的镜子,是你先恐吓我的。”她突然变了语气,烦躁且坚定地道,“我说了,我不是混天绫。”

她当然不是混天绫。

那晚之后,他稍一跟踪便发现了端倪。戚信信身上是有混天绫的精魂,却是很少的部分,明显是那个他所要寻觅的正主耍的小小的把戏。

抽取自己微不足道却足够迷惑他的精魂放在戚信信身上,好迷惑他的双眼。

哪吒双手交扣,啧啧道:“大丈夫不与小女子计较,你弄坏了我的宝物,我呢犯而不校。”

“那你跟着我做什么?”

原因嘛,倒是有的,不过哪吒羞于出口。

他总不能告诉戚信信,他那晚上初次见她,虽然没到一见钟情的地步,那所谓的一见钟情实话讲来都是见色起意,见她甚是可爱,心里欢喜,不自觉想见她。

哪吒扬了扬眉毛,“我想问你一件事情。”

“什么?”

他问:“平时你和谁接触得最多?或者说,谁可以近你的身?”

戚信信道:“你问这个做什么?”

他照实向她解释,“我那晚上之所以会误认为你是混天绫,是因为它抽出了自己一小部分精魂灌注在了你身上。它把自己的气息隐藏了起来,所以,我才会误认为你是它。”

“祁燕吟大人……”戚信信陷入思虑中,半晌又喃喃道:“小连”

她如有所悟地尖叫,“不是祁燕吟大人,是小连!”

哪吒问道:“小连是谁?”

“约莫十天以前祁燕吟大人领了个十五六岁的丫头,说要给我作伴。”

她说:“小连已经不见好几天了。”

正是在哪吒找来的那一晚,小连开始失踪。怪不得小连听说哪吒来时,表情怪异得像鬼上身。原来是旧主找来,自己心虚。

事实上,那一晚,她飞扑进祁燕吟大人怀中。大概是真给吓着了,听见祁燕吟大人斥责哪吒,骂他闯来别人家里杀人,戚信信话没听完,眼皮就重重地合上了。

哪吒话锋一转,“你和昕潼关守将祁燕吟是什么关系?”

戚信信噎住了,脸颊蔓上淡淡的红,娇恼地看他,“我和祁燕吟大人什么关系,关你什么事?”

哪吒云淡风轻地笑一笑,两弯剑眉挑了又挑,“你是不是……是不是喜欢祁燕吟?”

“你胡说什么啊。”戚信信嗔道。

燕吟大人嘛,戚信信只了解他的一星半点。

她只知道他叫祁燕吟,十三岁时便拜入截教通天教主门下,和金灵圣母、三霄娘娘、石矶娘娘之类的女仙师出同门。

他路过哪座山避雨时,眼见她可怜,把她抱下了山。

祁燕吟大人模样生的好,祁燕吟大人术法高强,祁燕吟大人兢兢业业,总有一天他会飞升成仙。

她可以喜欢他吗,她能喜欢他吗。

戚信信以前从没想过这些,她心底里便觉得像他这样的男子,大概天定以后要住在瑶池仙境之类的地方,食露水,饮甘霖。

好半晌,哪吒没有说话。静静地站在她面前,静静地看她。这目光似打量,似质询。

看得她接近于恼羞成怒地叫道:“是又怎么样?男未婚,女未嫁有什么不可以。”

哪吒不以为意地笑笑,“可以是可以,你告诉了我混天绫的消息,那我便该投桃报李,也告诉你一件事情。”

戚信信道:“什么?”

哪吒并无拐弯抹角的打算,凑近她,郑重其事般道:“你知不知道祁燕吟早就死了,现在宿在他身上的是别人。”

“他死了?”戚信信难以自抑地尖叫出声。

燕吟大人早死了,是什么时候,怎样去世的。她为什么不知道,她的燕吟大人,意气风发的年轻人,原来早就身入黄土了吗?

不,不是这样的。

她和祁燕吟大人朝夕相处那么多时间,没有必要相信一个陌生人的话,并且那个陌生人很大程度上还不怀好意。

戚信信定了定神,蹙眉呵斥道:“你没有证据,胡说八道些什么!”

“我有没有胡说八道,你自己去问问祁燕吟不就知道了?”

“问什么?”

“问问他为什么要宿在祁燕吟身上”哪吒用调笑却透着严肃的口气说,“问问他为什么要忤逆天命,驻守昕潼关抵抗西周军队。”

信信也辨不清他到底在说些什么。

脑子里来来回回都只有他告诉她的祁燕吟死了。

明明已经是春杪,很快就到盛夏,可阳光打在脸上,她却感受不到春意的温煦。

十二

戚信信呆呆地发愣,不提防一只乌鸦飞来,猛地啄走了她簪发的淡绿翡翠流苏坠。

亮闪闪的东西,乌衣一族从来都是最喜欢的。

戚信信措手不及地跌脚叫道:“哎呀,我的簪子。”

乌鸦贼得手以后,扑棱棱翅膀飞走,竟然还状似讥笑地回头望了望。

戚信信向上略提裙摆,便追着长两只翅膀,有恃无恐飞行的乌鸦跑起来。

突然地,一股力捉住了戚信信的手腕,差点让她摔个大马哈。

戚信信才回头,便见哪吒笃定地道:“你别追了,追不上的。”

她急得直拿手指天上,“我的簪子,我的簪子给那只乌鸦叼走了。”

那只行窃的贼在半空上,挑衅地似的来回盘旋。

戚信信简直肺都要气炸。

却见哪吒陡然放开了她,右手往空中一握,凭空捏住了一副斜月弓,他的左手手指间不知何时掐住了一根箭。

利箭破开风的那刹那后,挑衅的小贼堕了下来,两只翅膀被牢牢穿在箭上。

好高超的箭法!

若是配上神弓,隔几十里地射杀猎物十之有九也非难事。

一支箭,射杀偷簪子的乌鸦,堕在地上,尸体僵硬,身下流出一摊殷红的血。

好像从前有,有那么一幕——

一支箭从百里外飞来,射穿女孩的喉咙,直挺挺地倒在地上,两只眼睛突兀地大睁。

戚信信的脑海里乍然浮现出这个场景,喉咙像被箭矢射穿了一样,硬生生地劈开两半,铁铸的箭头爬上血液,血腥气味随即散漫开来。

一箭封喉。

浓烈的血腥味,飘进戚信信鼻官内,她的脑袋给这令人作呕的味道填充得一塌糊涂。

戚信信两手搭在头顶,癫狂地叫唤,“啊——”

她几乎是扑倒在地上。

哪吒听见她叫唤便回头去看,立刻意识到这失态很不寻常,“你怎么了?”

昕潼关正值集市,街上人来人往,戚信信好端端的一个人忽然像受了什么大刺激一样,引来附近游人围观。

围观的人一会儿看看抱头尖叫的戚信信,一会儿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小声地议论。

戚信信附近围了一圈人,人影环绕,影子映在地上,黑压压地像雨天天空垂下的乌云。

戚信信木愣愣地抬了抬头,表情苦得像雨天黑压压的乌云。

“你怎么了?”哪吒诧异地追问。

她难看的表情淡下,脸上忽然蔓生笑意,讥嘲似的笑,“你知不知道我们从前见过?”

“什么?”哪吒一头雾水,“我们从前见过吗?”

戚信信道:“你忘了。”

她的声音很轻很脆,仿佛轻易能折碎。

“你当然没见过我了。”她唇边依旧挂着笑意,秀气的眼睛盯着哪吒。

她忽然原地跳起,两手叉腰,笑得狡黠又热烈,“我随口一说骗骗你的,你还真被我唬住了。”

四周围观的行人见戚信信这样说道,纷纷退去。

哪吒缓缓从地上站起来,眼睛里耀着璨亮的笑意,“你怎么这么有趣?”

怎么这么有趣呢?

引我入相思门,使我知相思苦。

哪吒什么感觉也没有了,他只知戚信信经他眼睛过,不曾跋山涉水,却住进了他心里,仅此而已。

“呶,你的簪子。”他从乌鸦口中拾起碧绿翡翠簪,脸上带着初阳般明亮的光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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