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屏气敛息，用心感受着姜信在背上画出的纹络。

姜信一笔一画，在他的后背快速写了个字：

“王。”

这个字不复杂，他很容易就感知出来了。

王？可他好像记得没有哪句开头是这个字啊。

姜信笔抬起，接着又写出第2个字。

依旧是，一个“王”字。

王……王王？

许晴风脑子里默念时灵感乍现，他想起来了！

陈柯仪这时候正好转过了身，姜信的手无声收回去，搭在课桌，以她的角度看不到。

许晴风抬头挺身，胸有成竹地说出了完整的句子：“春江花朝秋月夜，往往取酒还独倾！”

“终于想起来了，我以为你会在这儿卡一节课呢。”陈柯仪手点点他桌子，“行了，坐下吧，看你作业勉强完成了的份上，我不批评你。但是，你活页上还有几处错误，你自己翻书对照把它修改了。”

“收到。”许晴风开始翻书，对照已经完成了的部分，改正。

不翻书不知道，他竟然填错了三个空。

下课之后。

许晴风回身跟姜信又道了个谢：“上节课谢谢你啊，帮了我两次。”

“没什么。”姜信觉得，帮忙的事儿小，许晴风应该多多关注的重点不在这个。他提醒他，“以后一定要按时完成语文作业。”

“唔。”又被提点了，许晴风乖乖认同。

注意到姜信桌上的透明水杯里没有多少水了，刚好他自己也准备去接水，顺手就把姜信桌上的杯子拿了：“为表示答谢，我帮你接水。”

许晴风拿起问他：“要几成热？”

“不热。”

“一点点温水都不要吗？”许晴风喜欢带点温度的水，喝着舒服，全冷的话总感觉很伤胃。当然瓶装水除外。

“嗯，一年四季都这样。”

“啧。”

不敢想象，他每天喝冷水得有多凉。

“这习惯，还真是跟你的性格有点像。”

“性格？”

“嗯，不爱笑，冰块脸，亿点点高冷。”

许晴风拿走他水杯，走了。

姜信默默思量着他刚才的话。

-

没一会儿，许晴风就接了水回来。

回来的时候，座位上却没见着姜信他人，估计是出去了。

他坐回身，拧开自己的水杯，仰起头喝水时，瞥见窗外阳台站着个熟影。

是姜信。

姜信端直站在走廊，面对着阳台。他旁边有两个别班的学生，发型和穿搭都很时髦，其中一个女生扎着两股羊尾辫，满头的彩色皮筋和多巴胺发夹，另一个男生校服敞着穿，手插在兜里，内搭的潮牌大logo很是醒目。

那个男生许晴风认得，叫尚梓羿，是学校音乐社的社长，很多次学校有什么演出，他都在其中。学校音乐社的核心主要是艺术生，每每有演出活动，音乐社成员都会参与，在舞台大放异彩。

他们着装时髦，似乎总有大把的时间发展自己的兴趣爱好，跟他们这些普通学生三点一线的生活截然不同。

这两人来找姜信，是要做什么？

尚梓羿背靠在阳台，跟姜信正聊着什么，旁边的女生守在一边，静静听着他们的谈话。

离上课约莫还有两三分钟的时间，他们的交谈结束。

尚梓羿和女生离开了，姜信回了教室。

许晴风斜斜靠在自己桌上，一手握着水杯，里面的水若有若无晃动着：“我刚刚看到音乐社的人找你，你跟他们认识？”

“不是。”

姜信拿起自己杯子，拧开盖：“他们找我，邀请我加入校园乐队。”

“校园乐队？”

许晴风突然记起来了，他们学校确实是有个校园乐队，名字好像叫什么“万有引力”。

“所以你是要加入他们吗？”

“我拒绝了。”

姜信微仰起脸喝水，颈间突起微动，脖颈拉出修长的弧线。

许晴风轻咳一声：“那你，为什么拒绝了？”

“我不确定是否有充足的课余时间，去做好这些事情。”姜信一手握着杯子，神情认真，看得出来他有自己的考量，“还有就是，目前，尽量以学业为主。”

是意料之内的回答。

许晴风欣然点点头：“说的也是。学业为重嘛，学习之外的爱好，只能暂时放一放。”

“所以你现在，也不经常跳舞了吗？”姜信看着他，就这个话题问。

许晴风握杯的手倏然地顿在了半空。

半秒钟之后。

他笑容舒展开，朝他笑：“是啊，学业为重，现在很少再跳了。”

他说完，转回去，将水杯放回桌上。

姜信看着他的背影，发现他像是在发呆，坐着一动不动。

许晴风一只手还握在杯身，手指状若无意地摩挲着。

指尖透过杯身，感受到来自里面的淡淡温度。

许晴风发了一小会儿呆，轻轻吸了口气，将下节课需要用到的各种书本拿出来。

-

时间一转就又到了周末。

夏天的阳光越来越盛，教学楼上空的翠绿枝桠在风里摇晃，筛下金色的光影。

绿荫伴着碎阳，洒落在经过的每一个人身上。

中午放学之后，许晴风照例问姜信：“今中午要一起走不？”

“嗯。”姜信收拾好了要带回去的书本，单手捧上，“走吧。”

两人下楼，午间阳光正好，金色的叶影落在他们身上。

穿过1楼的廊道，往车棚那边走时，迎面走过来两个人。

是尚梓羿，以及另一个男生。

在这儿都能碰上，不像是偶遇。

尚梓羿很明显是来找姜信的，看到他，连忙上前：“姜信同学，上次跟你说的事情，麻烦你再多考虑考虑。”

“是啊，我们诚心实意来找你，非常希望你能够加入我们。”旁边一个男生也附和着劝说，晓之以情动之以礼，“‘万有引力’原来的吉他手转学了，我们不想它就此解散，我们真的很需要你，也非常期待你能够加入。”

“抱歉，原因我之前已经说得很明确了。”姜信没有动摇自己的选择。

“你是怕耽误正常的学习时间吗？放心好了，我们平时训练都在周末或者假期进行，不会占用平时在校的时间。”尚梓羿再一次交代了实际情况，试图打消他对时间这方面的顾虑。

另一位朋友也赶紧附和：“对，这个您尽管放心，我们乐队都是利用课余的时间，发展自己的兴趣爱好。”

他面对着姜信，继续认真说：“我们都是学过音乐的，大家都很清楚，能学会一门乐器，本身也需要长久的坚持。而正是这份对于音乐的热爱，才让音乐社建立，让我们的乐队建立。我们乐队成立的初衷，是希望能让大家在音乐里，找到和生活不一样的状态。”

“找到和生活不一样的状态。”

他最后一句话，突然触发了姜信脑海深处的某段记忆。

姜信没有说话。

尚梓羿趁机上前，对姜信追加：“要不这样吧姜信，你先考虑一下，下周我们再来找你，你到时给个答复。”

尚梓羿知道多说无益，一切决定全都在姜信。两人临走之前，尚梓羿又对姜信说：“希望你再考虑一下，打扰了。”

他们离开了。

姜信站在枝叶投下来的光影里。

午间走廊的阳光有一种清透如水的质感，落进他沉思时的眸里，渲染出几分寂然无声的氛围。

“如果想去，就去吧。”许晴风看出他正陷入纠结。

姜信眸光闪动，眼睛抬起看了看叶间缝隙的阳光，而后垂下，看看许晴风，轻声说：“嗯。我再考虑一下。走吧，回去。”

-

自行车行在静谧的街道，车轮哗哗转动。

许晴风习惯性地和姜信聊起了天：“我最近又长高了一截，暑假准备把车换了，买个尺寸更大的。”

“可以。”

姜信看着面前的少年：脊背挺正，发丝随风微动，似乎是又长高了些。

这个年纪的少年长得很快，像迎着光拔节的绿树，夏天一过，就即将迎来崭新的风姿。

“我暑假也打算学自行车。”姜信又说。

“可以，学会之后就可以跟我一样，出行都靠骑行，省时又省力。”

“学这个难吗？”姜信好奇。

许晴风回忆起自己当年学车的经历，把真实情况一一告诉他：“本质不难。我大概是8岁那年学的，当时学了三天，在小区附近的小斜坡自个儿骑，溜着溜着就会了。”

“会摔跤吗？”姜信听别人说起过骑自行车的经历，大多数人好像都会跌那么几次。

“会啊，我当时就摔了一次，摔得可惨了。”

许晴风一想起当时摔跤的景象，整个人就心有余悸：“那大概是学车的第2天吧，我感觉自己骑着好像没问题了，就从那个斜坡最高处往下溜，最后，车没刹住，方向没把握好，人撞到了旁边的草丛。”

“……”

怎么感觉这场景好像在哪儿见过。

“……人没事吧。”

“有事！非常有事！”

许晴风说到这儿，突然刹了车，自行车靠在路边。

“那草丛里有刺藤扎我身上了，痛了我好几天，还有根刺，当时还扎我脖子里了！”

许晴风扭过头，突然倾身，靠向姜信，指向自己侧颈某处的位置：“在这里，看到没？现在还有个小红点儿。”

许晴风指尖点在那个印记的旁边。

少年脖颈白皙，此刻，正好有一片被树枝筛下来的阳光，洒在他颈间。

辉色的光晕里，他指尖和颈部的皮肤，都散发着柔白的光。

……

姜信喉间呼吸有点滞涩。

“看到没？”

“……嗯。”

许晴风手扶上车把，骑车继续前行：“所以骑车一定要慢慢来，最好旁边能有个人帮你看着。”

“好。”

因为聊到了小时候的一些经历，许晴风突然话题多得数不完。

想起姜信上回说起小时候学吉他的事，就问他：“你吉他具体什么时候学的啊？”

姜信细数着过去到现在的时间：“刚开始接触大概是五岁，六岁时完整弹了第一首曲子。”

“这么小就会弹曲子了呀，怪不得你上次表演那么熟练。”

许晴风发自内心夸赞，“我记得你之前说，你吉他是你爸爸教的？”

“是。”

“他从事这方面工作的老师吗？”

“不是。”姜信坦诚，“他出于爱好，年轻时自学的。”

“自学成才？那挺厉害的。”

“嗯。他年轻时自学了很多技能。”

“厉害。”

许晴风想起姜信独身一人来江城这边读书，住的地方也只有他一个人，关切地打听了句：“那……你爸他们是不是工作很忙啊？你独自一人来这边读书，他们会过来看你不？”

他从小不太习惯孤独，到哪儿都习惯有人陪着，独身一人住在陌生的地方，虽说能够慢慢适应，但总归还是寂寞冷清了些。

上空枝影摇晃。

姜信缓缓抬起头，光影照得人的视野有些恍惚。

过了一会儿。

许晴风听见，身后的姜信，用很轻很轻的声音说：

“他已经不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