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子在这一个月走得很慢。

仔细计算，一个月，换算成周，也不过接近四周，再换算得小一些，也不过是30个白天夜晚的重复。

清晨闹铃响起，一天开始，夜晚自习课结束，行车回家。

重复的光阴坠入房间安静的深夜，一天宣告结束。

许晴风去南宜之后，给他发过消息，让他用他留下的自行车通行。姜信这里有车的钥匙，于是他就使用。

他每天骑着车独自行在风里，因为后座无人，车行的速度就比以往更快一些。

风把他的头发吹得扬起，他抬头面向前方延伸的街景，呼吸随风轻轻散开。

每当他周而复始地行驶在街道上，他就忍不住想，另一个城市的他，正在做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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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许晴风的生活，其实也跟原来相差不大，不过是换了个地方的周而复始。

训练营在南宜大学，这儿有来自各个学校参加集训的学生，给他们赛培的都是学历很高的专业老师，白日里，他和大家一样，听课，研讨，训练，刷题。午休和晚间的空余时间，他会独自待在临时住宿的地方，就着房间的灯光埋头奋战。

他漏下了好一部分专业知识，原本高一时期，杨哥就询问过他是否要加入竞赛班，但，他当时年少轻狂，没有认真探求过做出选择之后对他意味着什么，也未曾设想过，日后未来要走的路。

现在，他终于有了方向。

他要追逐着心中的那道光，毅然前行。

他的日子在练阅过的习题间飞速走过，在老师铿锵的讲课声里走过，在一次次循环复始的挑灯夜战里走过。

在忙碌奔走的间隙，他也会想念姜信。

而他不知道的是，姜信也在时常想念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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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上学放学的路上，姜信会回想他们一同行驶过的每一条街道，以及无数个在路上留存过的欢声笑语；教室里，他有时抬头看一看前方空着的课桌，桌面干净无尘，反射着窗外透进来的阳光。

每天晚自习结束之后，他会用纸巾将他的桌面擦拭干净，不让上面留存任何的污渍。

他这样不知疲倦地重复做这些事情，周围的同学发现之后，就笑他：

“姜信，班长要是看到你这么兢兢业业，一定会超级感动的！”

他只是笑，一语不发。

他知道，还是不知道，又有什么关系呢？

只要自己一直在做就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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流逝的时间里，姜信也迎来了学校的期末考。

最后一堂考试结束，广播传来提示：“本堂考试已结束，考生迅速离开考场，监考老师收取试卷。”

这声播报，也宣告着高二的正式终结。

学校据说三天之后会放假，放假时间为一周。

一周的假期，留给大家回去稍微整顿，然后回校上课，自暑假开始，他们将进入高三模式。

考完试当天的晚自习，班上热闹到气氛有些飘，大家转前向后地交流起答案。

姜信的试卷老早就被周围人借走了，不知道现在传到了哪里，但很快，他就确定了卷子所在的地方。

在他右边那组的前几排。

那儿几个同学围拢在一起，比对着试卷上的选项，然后说到了他的名字：“我的答案肯定没问题，因为姜哥这道题也是选的A，二分之根号五！”

“你俩答案一样，但我们三个人都选的是D呀。少数服从多数。”

“这是啥说法？真理面前，可不兴这么说啊！”那同学坚信着自己的答案，拿着卷子准备当面找姜信证明自己的思路，“走走走，去找姜哥当面问问就知道了！”

“姜哥，这道题你怎么做出来的？讲讲思路呗。”选得不一样的同学率先问他。

“你们选的都是D吗？”

“对啊。”

“这道题的步骤我没有写完。”姜信说，“我只算到了三分之二。”

“你看我就说嘛。姜哥都没做完，所以这题的答案不一定就是这个。”对方坚定起自己的判断。

“不是。”

姜信依旧沉着气，说：“这道题我算到三分之二，是因为得到不等式之后，剩下的，直接在选项中代值。”

姜信迅速在草稿纸上写下了当时得出的不等式：“不等式是这个。”

“我靠。”

“我就说嘛，选A选A！”对方得到了确定结果，开心无比。

一帮人这次围在了姜信的前面，刚好许晴风桌子空着，他们继续讨论交流。

高中男生交流时思维极其跳跃，到后面的函数题，一帮人嘻嘻哈哈，聊着聊着话题莫名其妙地就偏了。

“这道题的图，姜哥没画哎？”

后座，姜信知道他们说的是哪一道，说：“我的图直接作在了答题卡上。”

“哦，没事儿不要紧，我来画一下。”对方从旁边借了个草稿本，扯过来之后就在桌上画草图，给大家演示。

同学快速将数轴xy拉出，简单点了几处坐标，然后在图中画出大致曲线：“我画出来之后，大概长这个样子，你们呢？”

“差不多，但我的比你大。你那个顶多C，我的E。”

“卧槽，流氓吧你们？！”

“你们在说什么，我怎么听不懂。”

“滚吧你！”

……

秘而不宣的哄笑声里，最后开启话题的同学指指姜信：“人家姜哥还在一边坐着呢，别把人家整得尴尬行不？”

“有什么尴尬的，都是男人。”

但凡关乎到“性”的禁忌话题，总是能够在他们这个阶段的男生眼里，成为某种共通。

大家似乎也没有什么刻意要避讳的，于是聊着聊着，竟然又扯到了某些段子和颜色视频，有些人还当堂细数着一些名字。

他们也并不在意，所聊的话题，一字一句都清晰传到后方的姜信那里。

而姜信却稳坐着不动，有人就带着笑，回头问他：“偷偷问一句，姜哥，你看过那种东西没？”

姜信掀起薄薄的眼皮，褐色的眼珠中透着无惊无澜的淡色。

他正要开口，另一个男生积极地帮他做出了回应：“你特么明知故问是吧？！姜哥这种品学兼优的好学生，怎么会看过这种东西？”

“我看过。”

众人之后，姜信唇间轻吐。

……

刚说话的那个同学以为自己听错了，一脸不可置信地看向他：“what？！”

姜信没有回话了，眼睫垂落下去，继续将视线集中在面前的书本。

“我丢。”

姜信这声回应着实让现场人惊了一下，不过也没多久，大家很快又从这种惊呆中恢复，该干嘛干嘛。

……

姜信把前方他们讨论交流的声音屏退。

很奇怪，以前，每当周围的人聊到这些话题时，他总是深感其扰。

话题所涉及的禁忌隐秘，一直让他觉得，是青春期的雷区。

可之后，他慢慢意识到，周围人的成熟远远超出他所能理解的范畴，他以前也在刻意回避那些内容，以至于每次听及，都会主观性地想要躲避。

但，现在，这种感觉他似乎不再有了。

观念的改变，来源于那个被许晴风吻后的夜晚。

那天晚上回去之后，他试图让自己重新正视一些东西。

夜晚关了灯的房间里，他在百科中搜索了“什么是gay”，而后，看到了结果页面里林林总总的解释。

而那些内容里，又夹杂着一些露骨的、带着禁忌意味的图片。

他当时血压骤升，心跳如鼓，人生17年的时间里，从来没有过哪一天像今晚这样，亢奋和羞耻并存。

在黑夜里，有什么封存的感觉，突然拨云见光。

之后，他又去搜索了“**”“BL”“CP”等一系列词语。

智能手机呈现的页面与之前的老式手机截然不同，这里，主体内容一目了然，伴随着详实的解释、大量的图片，推着他，走进了一扇全新的门。

并且，也让他主观地推翻了以前所有的谬论。

是他自己，一直蒙在鼓里。

而周围人，包括许晴风，一直都比他更清醒。

所以……

他到现在也开始意会到，自己对许晴风，一直存有着的情感。

-

期末考试成绩在第2天下午出了。

成绩单每人印了一份，传到班上时，有人欢喜有人忧。

王成觉得自己这次发挥不错，难得进步了几名，考了班级第四。

但当他开始细审班级第一的成绩时，还是忍不住呼了一声“牛逼”。

意料之中，姜信还是班级第一。

但，这次他的全级排名，升到了2。

他到了姜信那边，在许晴风的空位置坐下，回头向姜信交流学习心得：“姜哥，你好厉害呀，怎么做到这么稳的？”

“能不厉害吗？姜哥基础本身也很好啊，他中考可是全县第一。”旁边又过来一个同学。

“话说这次全级第一是谁？”大家开始聊起来。

“这还用说，肯定是一班的刘宇一嘛。”那个同学认识他，附带介绍一嘴，“刘宇一据说是高二从南宜八中那边转过来的，南宜八中啊，恐怖如斯。”

南宜八中他们都知道，本省排行前列的全国性示范高中，每年他们学校的远端网课和部分资源都来自那边。

扯完这个，王成继续刚才的话题：“言归正传，快快快，把你的学习经验给我分享分享。”

“我……”姜信其实不太清楚该怎么具体来分享经验，他的学习方法，也并不是所有人都适用。

他正思考着，杨哥这时候进了教室。

“同学们都回自己位置坐好了啊。”

于是，周围同学都散了，班上咋咋呼呼的声音也都变弱，大家迅速回了各自的位置。

-

期末成绩出来，各科卷子讲完，他们差不多也就放假了。

正式宣布放假的时间是在下午第一节课，杨哥按照惯例来班上讲一些放假的事宜，其中提到了接下来高三的一些安排：

“暑假之后，你们就是高三学生了，高三时间紧学业重，学校要求大家都住校。”

此话一出，很多通校生都坐不住了。

杨哥推推眼镜：“放心吧，床位管够，回家之后，记得给你们家长说明情况，有什么不懂的问题可以问我。”

“杨老师，所有人都必须住校吗？……”有同学弱弱地举手。

“特殊情况可以申请走读。”杨哥解释起这种“特殊情况”，“比如，重大疾病需要特别陪护……”

“呃，我懂了，谢谢您……”

看来是没啥特例可开了，大家只能认命。

-

短暂的暑假终于开启。

姜信回到清水，每天和爷爷待在一起，除了学习和完成作业，也帮忙料理一些家务农活。

盛夏时分，乡村里树荫浓翠。

阳光下，蝉鸣声漫长悠远，在午后经久不息地响彻。

老家不像学校或者是城里，暑热天靠开空调蜗居度过，姜信家里的生活环境接近质朴，没有空调，只有旋转的扇叶，呼呼地将风送成几丝清凉。

好在今年暑假也并不算特别炎热，去年暑假的高温，姜信记得很清楚，温度险些窜到40多，今年至多也才37。

但可能还是因为，真正意义上的盛暑天气还没来，现在快到7月底，严格来说，真正的暑热天是在8月。

姜韵春天的时候在家门正对的田园里种了几块瓜苗，现在西瓜成熟，正是尝鲜的季节。

午后，姜信顶着太阳去地里摘了一只。

西瓜切开的那一瞬间，瓜发出脆响声，翠绿的皮，鲜红的瓤，汁水沁着清甜味儿。

姜信把西瓜切成薄薄的牙，工整摆盘之后递到了姜韵手边：“爷爷，这个吃着方便。”

“谢谢孙儿，你也坐下吃。”

“嗯。”

风扇吹开呼呼的风，两人休息的间隙，姜韵问起他暑假最后这几天的安排：“还有两天才开学呢，你要不要去哪儿玩一玩，走一走，这几天你一直在家帮我务农，要么就是坐在家里学习，好不容易放个长假，出去活动活动，放松一下。”

姜韵为了让他放心去，又说：“爷爷这里存了一些钱，你约上同学，出去走走嘛。”

“不用了爷爷。”姜信拈着一牙西瓜，不徐不疾地吃着，“这几天热，待在家里挺好的。”

“哦……”姜韵心里清楚，这孩子是为了让他省心。最近其实也没多热，8月的暑天还没来。

他又问姜信：“那……你们班上同学，这几天有没有打算出去的？”

姜韵说到这儿，就想起了许晴风：“比如上次雨天，你的那个朋友。”

“他？……”

姜韵这么一提，姜信就又一次想起了许晴风。

昨天的朋友圈动态里，他看到了他分享的近况。

许晴风那条动态的文案是：南河，我回来啦！

配图共两张，第一张是南河高铁站，另一张是他冲着行李箱比了个“耶”。

前景，许晴风比着剪刀手的手势占了二分之一，姜信划到这张图片时，没有犹豫的，就将它保存了下来。

动态的下方，还一溜烟儿地跟了很多人的评论。

自他注册微信之后，列表陆续多了很多人，所以班上同学的动态评论他都看得见。

许晴风动态有10来个人评论。

天黑了，该睡觉了（宋醒）：恭喜你，踩到了暑假最后的尾巴。

维生素c：结束了？感受如何？

何大强五金专卖店（何鑫）：大少爷驾到！通通闪开！

……

其中每一个人的评论，许晴风都给了回复。

@天黑了，该睡觉了：[允悲]［允悲］告诉我，作业是不是也给我留了一份？

@维生素c：开学了我们当面说。［飞吻］［飞吻］

@何大强五金专卖店：不，你要说驾到，你不能直接说驾到。你要说天空一声巨响，许哥闪亮登场。

……

姜信一条一条看着评论区里热闹的互动。

却只是认真地看，像一个观礼的路人。

晚上，他躺在床上，再一次滑到了他的动态。

下面的评论加回复，已经盖起了小楼。

小群里也是热闹的不行，大家你一句我一句，发图，发表情包，问各科答案……活活像早集现场。

姜信在床上辗转了一下，然后，他点进那个置了顶的小太阳头像，终于以私聊方式键过去消息：

信：你回来了吗？

休息发出去。

他看着自己明知故问般的问题，突然觉得有点傻。

几秒钟之后。

许晴风给了他回复。

一枚小太阳：？

一枚小太阳：我上午就发动态了哦。

一枚小太阳：等等，该不会是，我动态在你朋友圈被折叠了吧？！你快看看你朋友圈，能不能看到我完整的动态？

姜信：“。”

他后悔了，真不应该这么问。

他想了想，回过去：

信：我白天没看手机，今天晚上才打开手机看到你发的动态。

信：没有折叠。

一枚小太阳：哦哦。

姜信看这条回复，估摸着好像话题也要这么从此结束了。

他不想。

于是开始努力寻找新的话题。

灵光现过，他又开始发：

信：你的那份作业在我这里。

时间过了几秒钟。

那头回复了，是一大串震惊的表情。

一枚小太阳：［震惊×N］

姜信看到他发来的这些表情，已经能够想象出，那端他收到作业消息时一比一复刻的类似神态。

他作业确实都在他这里。

当时一组组传下来的时候，他给他齐好收好，因为不清楚他具体什么时候回来，放假的时候，就一起带到了老家。

震惊表情发完，紧接着，他屏幕又是一串新的表情。

这次是悲泣×N

哎。

他真不是故意要提这种事情。

只剩下两天时间，要一股劲儿完成这些明显不大可能。

于是，他帮他提出了解决之道：

信：开学的时候，我可以把我的借给你。

言下之意是，借你抄作业。

一枚小太阳：你的好意我心领，但我伟大的学习之魂不允许我这么做！

一枚小太阳：我明天就过来拿。

一枚小太阳：不就是一周的作业量嘛？！干他！大不了，一支笔，两个通宵，一具尸体。

……

他虽然是以开玩笑的语气说出这种话，但是，姜信还是很担心他因此过度劳累。

就宽慰他：

信：尽力就好，不要那么辛苦，注意身体。

消息发出去。

手机那头。

许晴风一只手枕在脑后，躺在床上。

读着姜信叮咛般的话语，心中感动。

他心脏升起柔软暖意的同时，快速给姜信发去了回复：

一枚小太阳：好的好的，OK！

然后又问他：“那你明天方便吗？我过来找你拿作业？你在老家是不？”

“嗯，方便，我在老家。”

姜信几乎是想也未想就做出了回复。

说到最后又叮嘱：“早点过来，中午天气热。”

“嗯。”

对话到这里。

姜信长舒了口气，把手机息屏，轻轻放在胸口。

已经开始期待，明天的到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