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晚自习还有半个小时，姜信回到了班级。

此时，教室里四下安安静静，大家基本都到齐了，各自投入自己的题海世界。

杨哥坐在讲台旁的椅子上，面向大家，听到姜信打报告站在门口，他点了点头，示意他进来。

许晴风见他进了教室，两人的目光交汇。

姜信很快就到了自己的位置，坐下，从桌肚里拿出书本。

“同学们一定要抓住这学期最后的时间哦。”

杨哥坐了一会儿，见班上人都齐了，面向大家提醒地说：“这个月任务艰巨，下周一模考试，再下下周就期末考试。时间紧，任务重，同学们一定要把握好每分每秒，争取在这两次大型考试考出最理想的水平。”

台下，大家以沉默的刷题代替了回应。

杨哥看看时间，离上课还有20来分钟，够他安排完最近的一些班务工作。

以及，开个小班会。

“咳咳咳。”

他轻轻咳嗽两声，权当开场，大家预感他有要事强调，竖起耳朵听他说起正事。

杨哥正式开始了，坐正，沉声：

“最近，根据多方了解，据说，我们班有人在谈恋爱哈。”

此话一出，就像往台下抛了个小炸弹。

他刚一说完，班上很多人都抬起了头，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一些同学的眼中写着分明的“秘而不宣”四个大字，一些人暗中互视，朝对方挤眉弄眼。

很显然，这种事儿，班上人都知道得七七八八。

教室里原先的沉默被一些碎碎的声响代替，大家对此类话题兴致盎然。

“咳咳咳，大家也别偷偷议论了啊，这个事儿呢，我今明两天会将这几位同学私下叫到办公室，单独聊一聊。”

杨哥正色，但语气却十分轻松：“也没有什么其他的用意，就是单纯聊一聊天，想了解一下，对于早恋这个问题，大家都有什么看法？未来有什么规划？大概就是这两个问题，请相应的同学提早做好准备。”

说到这里，他的话锋又从针对性转为全面性，教导起了班上所有的人。

“同学们，老师像你们这个年纪，也有过萌动的时刻。”

杨哥郑重地讲说起来，不徐不疾：“只不过呢，老师当时比较理智，将这份悸动压在了心里。等毕业之后，上了大学，才把这事儿表达出来，我现在的妻子，也就是你们的师母，其实是我的高中同学。”

“哇哦！”

全班响起一团呼声。

杨哥话都已经说到这个份上了，不介意把自己恋爱的往事诉说给大家听，他第一次当着大家的面说起这个，还是忍不住有点儿窘促，但他的初衷是想通过自己的这段亲身经历，来告诉大家一些关于青春恋情的道理。

“她本身呢，也是一个很优秀的人，我高中暗恋她，为了离她近一些，就默默地努力，一点一点地朝她奋斗，后来我们大学去了同一个城市，我在那里又遇到了她，再后来，就走到了今天。”

“所以啊，美好的爱情是共同成长的，是能看着对方越来越好，是要共同成就。”

“你们这个年纪，有喜欢的人也很正常，但一定要明白，当下，是否还有比恋爱更重要的事尚未完成，如果你真心喜欢一个人，你一定会发自内心希望对方越来越好，不是吗？有些话，我们不一定要现在说，可以暂时先放一放，等毕业之后再讲也不迟啊。”

杨哥一番教诲，台下同学各有感触。

他最后强调：“所以同学们一定要把明确好自己的方向，要清楚，当下最应该做的是什么。”

杨哥小班会开完之后就出了教室。

而那几对公为人知的恋爱情侣，也都在这期间不同的时间段里被叫去了办公室谈话。

-

“快快，说来听听，杨哥叫你去办公室都说了些啥？”

其中一个当事男生从办公室回来，周围同学都凑过去，好奇追问。

男生回答：“杨哥问我目标是哪个大学。”

“还有呢？”

“我们未来的规划是什么？”

“然后呢？”

“我对于‘什么是爱’的看法。”

“还有呢？”

“没了。”

“这就没了？！这也太简单了吧，我还以为他会批评你们什么呢。”

许晴风也过来凑了热闹，听得津津有味：“不啊，我觉得杨哥问题虽然很短，但是都问出了精髓。”

许晴风对杨哥的问题表示认同，他跟别人的看法稍稍不一样，他比较关注的是最后一个问题，就问对方：“我很好奇，最后一个问题，你是怎么回答的？”

“我么……”男生仔细回想了一下，回答说，“什么是爱啊，我当时是根据自己的经历和感受回答的，我对杨哥说，爱就是喜欢，两个人因为相互吸引而喜欢，然后，慢慢的，就爱上了。”

“哟哟，一听就是经验之谈。”旁边另一个同学起哄。

“好肤浅的爱啊。”另一个同学观点又不一样，“听着感觉就是单纯的春心萌动，对不对？”

“屁！”那个男生回他一嘴，举起手，“我对天发誓，绝对没有半句虚言！”

大家继续笑闹，围绕某某某和某某是不是真爱神侃了一小会儿。

那么，什么是爱呢？

那天晚上，天台，许晴风面对姜信问出了这个问题。

姜信回他：

“浅一点的话，是喜欢。”

“再深一点的话，是时时刻刻都想待在对方身边。”

“还有再深的吗？”许晴风被他拥在怀里，仰着脸看他。

“再深一点，就是想永远在一起。”

许晴风听完他真心表白式的回应，心里溢出实打实的满足，因为他得到了超乎意外的答案。

他扬起下巴，在他唇畔用力啄了下。

“那你呢？小风？”

在星夜的微光里，姜信温柔地凝视他，想要听他的回答。

“浅一点，就是想多和你说说话。”

他仿照着他刚才的回答，一字一句，认真地给他回复：

“再深一些，是想天天和你上学放学。”

“再再深一些，就是想和你成为好朋友。”

“再再再深一些，就是……”

他说到这里，心里越来越多呼之欲出的描述交揉在了一起。

真要说的话，今晚一时半会儿可真说不完。

“再再再深一些，是什么？”

姜信面容低下来，低到鼻尖与他轻轻相抵。

“是想要，吻你。”

说完这句。

他闭上眼，将心里的炽热尽献于他。

所有想说的话，都化成了少年坦诚倾诉的爱意，被夜风吹走，带进了温柔暮色里。

-

什么是爱呢？

对于现在的他们而言，这个问题太深。

-

那天回去之后。

姜信躺在床上，手肘在脑后思考了很久。

他阅尽千书，游历万卷，却无法对这样的问题给予标准的答案。

他不敢去幻想未来。

他只知道现在的每一秒，每一分，他都倍感珍惜。

-

一模考试结束，年级很快就出了排名。

杨哥也在班上跟大家公布了划线和一些定点目标的上线人数。

许晴风看着手里的成绩单认真倾听，他这次较上次考试进步了一位，排名第五，总分还是600多。

姜信依旧是稳定输出，名次岿然如山。

“我认真地看了一下大家交上来的高考目标。”

杨哥站在距离高考只有“138天”的大字日历下，手扶在讲台：“每个同学都清楚地规划好了自己的目标，包括总分，院校，各科具体要达到多少，这值得鼓励，希望大家都能按照自己的目标落实具体行动，离高考只有100多天了，大家一定要把握时间。”

杨哥一番殷切的叮嘱之后，问许晴风：“晴风，咱们班的高考目标横幅拿出去定做了吗？”

“正在定做，下午老板说拿到门卫室。”许晴风回。

“好，辛苦了。”

-

杨哥不仅让大家定了具体的目标，还将大家心仪的院校做成了横幅，每个院校后的落款，都有着相应同学的名字。

下午。

许晴风将横幅拿回教室，准备张贴在后墙上。

横幅要贴得高一点，他们拉来了几张桌子。

许晴风提起横幅的一头，正在上桌张贴，身旁姜信不知什么时候走了过来：“我来吧。”

他的手接替他，攥握住了横幅的一角。

许晴风应声“好”，松手的时候，两人的手不可避免地相触碰。

许晴风目光移到姜信的眼睛。

姜信也正垂着眼，深深看着他。

这时候，旁边的宋醒正捋着横幅的一角，感兴趣地看上面的字。

没有人注意到他们这边。

过了约莫几秒钟。

宋醒抖了抖横幅，对他们说：“哎？姜哥你要来贴吗？”

“嗯，我高一点，方便贴上去。”

姜信视线移转，看向宋醒。

-

一模出分之后，时间很快就到了周末。

这周天，许晴风放了学后直接回家，而姜信则去市医院探望姜韵。

在探望之后，他大概3点多回学校。

许晴风听他说起回来的时间，想到离晚自习还有三个多小时，就问他：“那，信信，你想去看电影吗？”

姜信没有犹豫，当即就应了：“想。”

他们确定关系这么久以来，还没有一起看过电影。

学校附近有影城，许晴风正跟他一起同路出校，一边走一边查询院线的售票。

“想看什么电影？”他问他，“目前正在上映的类型有惊悚，科幻，喜剧，爱情，你想看哪种类型的？”

“你呢？”姜信在选择上习惯于优先参考他的意见。

许晴风这一次想听他先说：“你选，这次听你的。”

“那就，爱情。”

姜信没做多想地应。

“啊？！信信，原来你喜欢看这种类型的啊？！”

许晴风没想到，姜信在偏好影片的口味上，竟然跟他想象中的不一样。

他以为他喜欢的，至少是科幻或者悬疑那一类，没想到竟然是爱情。

许晴风听完他的选择之后就开始挑选了：“好的好的，爱情片儿，我看看这几部啊。”

……

姜信看看旁边专注挑选的人，有点无奈地轻叹了叹。

很显然，某人并没有理解出他言语中醉翁之意不在酒的意味。

-

许晴风很快选出了正在上映的爱情片，查看了一下时间：“不行，信信，这几部片子上映的时间跟咱们的需求对不上。”

“怎么了？”

“要么就是3点之前就开映了，要么开映的时间是5点多，我们赶不上。”

“那就优先选择时间合适的。”

“好，那我再看看。”

许晴风就继续选。

符合他们时间安排的有两部片子，一部是惊悚片，一部是喜剧片。

“一个是恐怖电影，名字叫做《烈日般滚烫的爱》，另一部是喜剧电影，名叫《星之回声》，你选哪个？”许晴风看他。

“《烈日般滚烫的爱》。”

姜信未多作回答，回。

“这可是个惊悚片哦。”许晴风提醒，心想他可能听这名字误会了内容。

“我不怕。”姜信说，“就要《烈日般滚烫的爱》”

“可是……”

许晴风声音突然变得怯怯，小心翼翼地看看他：“我有点怕。”

姜信看他表情，瞬间明白了他意思：“你怕看恐怖片吗？”

“有一点儿……”许晴风从来没有对任何人提过这事儿，这次告诉姜信也无妨。

他以前怕被人笑话，明明胆子小，却还跟大家一起看，有两次集体活动，晚上放恐怖片，他硬着头皮坐教室看，还故作轻松地跟大家一起看完了，结果看完之后好多天，他一个人回小区都战战兢兢。

上楼的时候，脑子里就冒出电影某个恐怖情节，只顾着埋头狂奔，都不敢左顾右看。

“那就不看。”

姜信听了他的讲述，依他改变主意：“看喜剧片。”

“好耶！信信你真好！”

许晴风兴奋欢呼，要不是周围人来人往，他真想现在就用力抱住他。

不过没关系，现在没机会，不代表其他时间没有机会。

-

三点多的时候，他们在校门附近会了面。

姜信刚下车，远远地就看到许晴风手里举着两朵棉花糖，站在行道树下等他。

他走近之后，许晴风将糖双双举起：“香芋味的和牛奶味的，你要哪个？”

“香芋味吧。”

“好，走吧，去看电影。”“嗯。”

-

两人来到影院，因为是白天，所以等候厅里没几个人。

他们取了票之后，差不多就到入场时间了。

进了放映厅，发现里面加上他们总共才5个人，另外三个人似乎是一家人，坐在影厅前排的位置。

他们选的是倒数第3排的位置，进入之后就座，等待影片放映。

“信信，周围黑乎乎的。”

许晴风低声对他说：“这让我想到了初中有一次，我们在教室看恐怖片，当时教室也像这样，没开灯，里面有一个情节，我记得特别清楚……”

“嘘，不怕。”姜信安慰他，“你知道，任何电影，都是现实中真人出演的。”

“嗯，但是回想起当时的情节，还是有点害怕。”许晴风不打算往下说，但还是有些心有余悸。

姜信拉过他的手，感觉有点冰，就放在自己的手心里捂热，安慰他：“不怕，有我在。”

姜信手里的温度传递给他，让人心安。

“嗯。”

无人注意他们，他们慢慢依靠着彼此。

-

电影开映。

影片是喜剧加星际题材的故事，讲的是未来人类开发异星，一位宇航员为了年少时爱人许下的愿望，选择留在了异星。在弥留星球的第十年，却遇到了大范围陨石，在异星即将瓦解的前夕，自知无法生还，修复了残存的通讯器，向他的爱人发出“我永远爱你”的电波。

当看到宇航员得知他所在的星球即将瓦解的情节，许晴风握住姜信的衣角，心生出焦虑：“这个电影明明不是喜剧，我们好像，被骗了。”

“再等一等看看，看结局是否是悲剧。”姜信轻轻安慰他。

再向后看，当剧情进展到最后，星球崩坏进入倒计时。

许晴风意识到，结局似乎已经注定了。

但是，故事中，宇航员却专注于维修信号传输器，对灾难无动于衷。

天空中陨石坠落，视野灼目，在最后一刻，地动天摇，宇航员按下了发送键，抬起头面向着天空，脸上却绽放出了心安的微笑。

在笑容里，画面开始闪回。

画面里，有他远在异星的朋友，街道，繁华的城市……还有他的爱人。

看到这里。

许晴风眼眶里传来阵阵热意，他紧紧靠在姜信的肩膀，直视着荧幕里烟花般炸燃的陨石。

-

不知道为什么。

看着这一幕，他突然就想起了新年伊始，他和他共同看过的那一场烟花。

也像故事的这里，盛大，耀眼，却很快迎来坠落消溃。

姜信在看到影片这一幕，其实也和许晴风一样，产生了同样的联想。

在电影里，当陨石坠落，灾难降临时，宇航员将爱意发送给了他的爱人。

而在跨年夜，在烟火最盛大的时候，他们也共同许下了关于爱的约定。

“信信……”

许晴风声音在他耳畔轻轻响起：“你生日的时候，有没有许关于我们的愿望？”

“许了。”姜信嘴唇在他额头轻轻贴了贴，呼吸落在他额头上，“我说给你听。”

“不。”

许晴风摇摇头，头发轻轻地摩挲着他的衣物，一些拂落在他的颈间，带来沙而微痒的真实触感：“愿望说出来，就不灵了。”

他又一次说出了与那一晚一模一样的话。

“好。”姜信望着银幕，郑重地答应他，“不说。”

-

如果不说出来，愿望就会灵验。

那他愿意永远将这个愿望埋在心底。

只要不说，它就会实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