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假模式正式开始，这也将是他们高中时期最后一个漫长假期。

对于姜信来说，今年的寒假要比以往更忙碌。

他一天中的大多数时间都在医院度过，姑姑在文旅单位上班，之前她为了照顾爷爷申请调了工作时间，临近新年，这期间她必须回去工作，因此，医院这边的看护主要交给了姜信。

医院这边说，大概5天之后，姜韵就能出院。

姜信看看日历，爷爷出院之后，能赶上回家过年。

他坐在老人的病床旁，就着床头的桌子温习题目。

旁边的枕头传来了微弱的动静，接着是老人沉顿的呼吸声，姜韵想要坐起来，姜信察觉之后连忙上前扶他。

“慢点儿，爷爷。”

“小信，我想出去透透气……”

正值上午，阳光穿过窗帘，将一大块光亮投进了房间。

老人总归不习惯在床上卧居，想要出去。

姜信就应了声，去拿旁边的轮椅。

“不用。小信，我想要自己走一走。”

“好。”

-

两人步行在医院的花园里。

姜信双手搀扶着老人，姜韵走了一程，感到有点吃力。

姜信就停了步，随他站着休息。

“小信，我想问你一个问题。”

“嗯，爷爷您说。”

“你觉得，爷爷对待你母亲的态度，包括面对她的要求做的这些决定，是对的吗？”

“您没有错。”姜信稳稳地扶着他，“换成是我，我想我也会毫不犹豫做出跟您一样的选择。”

姜韵没出声。

他继续朝前挪步，姜信感知到了，扶着他稳稳地向前走。

“这几天……我一直在想一个问题。”

老人的白发在风里微颤，姜韵慢慢转向姜信：“之于我而言，有没有接受你母亲的帮助，不重要，但是之于你——”

姜韵对姜信郑重说：“如果你离开了你现在所处的环境，去你母亲那边，可能会有更好的发展，以后的前途也会更好。”

“爷爷，你不要——”

“不，小信，你先别着急劝说我，你先听我说完。”

姜韵打断他，迟缓地，一字一句继续：“从小到大，你跟着我们，生活在一个物质条件不好的家庭，吃了很多苦……同龄的其他孩子大多无忧无虑，而你，却过早地背负了太多生活上的负担。你勤奋，聪明，善良，是个好孩子，可是我们家艰苦的环境，在一定程度上阻碍了你更好的发展。”

姜韵回忆：“你高中的时候为了照顾我，为了拿到学校每个月的资助，选择留在镇高念书，直到你的老师过来劝说，我才知道这一切……那时候我更加意识到，我拖累了你太多太多……”

“你没有拖累我。”

姜韵说到这里，姜信坚定出了声。

他依旧稳稳地扶着老人，郑重地对他说：“在我心里，你从来不是我的拖累。”

姜信：“你是我最亲的亲人。”

……

姜信永远都记得，小时候和爷爷一起度过的无数时光。

他也陷入回忆，对老人诉说着点点滴滴的过往：“在爸爸离开之后，是你辛苦养育我长大。他刚走的那两年，我总是在夜里做噩梦，然后从床上坐起来哭，是你一次又一次守护着我，给我讲故事，哄我开心。”

“我上低年级的时候，你每天再累再辛苦都会抽出时间接我上学放学。你还记得吗？那时候学校门口每天有小摊贩卖糖画，每天放学你接我出来，都会给我买不同形状的糖画。我记得我那时候吃过好多形状的，有十二生肖，还有小猫，各种小花，虽然简单，但你给我的，一点不比别的孩子少……”

说到这里，姜信忍不住眼眶酸涩，他眨了下眼睛，继续说：“后来我大一些，班上老师说我性格有点孤僻，你很担心，总是来学校看我，给我和班上的小朋友买糖，还分给大家，让大家带我一起玩儿。”

姜信：“我埋头学习，努力读书，每次得奖，带着奖状回家后，你都会高兴地捧着看很久很久，然后亲手把它们贴在墙上，一遍一遍地教导我，要努力读书，以后做一个对社会有用的人。”

……

姜信说到这里，眼泪已经不由自主地自脸颊滑下。

他抬起手，迅速将脸上的晶莹抹去，坚声说：“你是我爷爷，你是我最重要的亲人。”

姜信眼中晶亮依旧闪动，姜韵亦是如此。

他灰白的头发随着身体的抖动在发颤，眼里同样是滚烫一片。

这些年来，他们依依相伴，走了那么长那么远的路。

在姜信的成长中，他是他影响深重的人。

“爷爷，你从来都不是我的负担。我也从来没有把你当做我的负担。”

姜信用力地捂热老人的手，因为在外面待得有点久，老人的手似乎失了一些温度，他紧紧地给老人捂热。

冬天上午的阳光总是很明亮，透过枝梢洒落在他们周身的时候，就像是将人带入到一片温暖的世界里。

姜韵听完他坚毅而声沉的话语，心中不免百味交陈。

-

新年这天，他们回了老家。

姑姑一家也来了，今年的新年虽然总感觉少了些什么，但却比以往多了更多的热闹。

老人大病初愈，因为家人团聚，坐在席上看起来精神都比之前好了很多。

因为身体原因，他忌口很多食物，姑姑就为他专门做了特制的饭食。

姑父买了酒过来，过年时，饭桌上总是要小酌几杯气氛才显得到位。

姑姑也不介意喝点儿，对姑父说：“给我满三分之一就行。”

“好嘞。”

姑父给姑姑斟上酒，一旁豆豆盯着杯中上升的刻度，拍着手连忙提醒：“倒了好多哦。”

姑姑这才反应过来，回过神，发现已经满了二分之一。

“哎，你超线了？”

“多一点点不过分吧。”

“我说三分之一就是三分之一，帮我喝了，谢谢哟。”

于是姑父认怂，点点头端起了酒杯：“好吧，我喝……”

豆豆在一边看爸爸忙着喝酒的样子，忍不住发笑。

姑父喝完酒看看姜信，突然问他：“对了小信，你成年了吗？”

“成年了。”

“哦，那可以来点儿！”

姑父说着举起手，准备往姜信面前斟酒，姑姑连忙抬手阻止：“小信还是学生，你可别把人带坏了啊。”

“大过年的，小酌怡情。再说了，小信这不是成年了吗？”

姑父这么一说，姑姑也就没有阻止。

一边姜韵也点点头应：“是啊，小信成年了，今天小酌一点没关系的。”

于是，姜信在新年这天喝了人生意义上的第一杯酒。

酒下肚，最初是一点涩意的凉，入胃之后回上来的却是无尽的暖和微微的甘。

他想，原来，酒是这个味道。

-

饭吃过之后，一家人收拾完休息了会儿。

姜信在院子里陪豆豆玩，豆豆蹲在地上去看鞭炮燃完之后留下的残骸。

“小信哥哥，这里还有小鞭炮！”

“哪里呀？”

姜信就蹲在他旁边，孩子捡到鞭炮，放到他摊开的掌心里。

姜信萌生了一点玩乐的乐趣，问孩子：“豆豆还想看鞭炮炸起来吗？”

“想！”孩子开心回答。

于是姜信就拿了打火机将鞭炮的引线点亮，接着迅速丢出去，一声炸鸣之后，两人捂着耳朵相视而笑。

“好玩吗？豆豆。”

“好玩儿！”

豆豆起了兴致，又开始蹲下去找完整的鞭炮。

姜信也随他蹲下去，一大一小在院子里玩得不亦乐乎。

年少的快乐有时就是如此简单。

-

到了下午，姑姑他们要离开老家回城里，就对姜信说：“小信，爷爷今明两天跟我们一起回城里过年，你真的不跟我们一起过去吗？”

“不打扰了姑姑。”姜信不便打扰他们，“爷爷跟你们过去就好，再过三天正好就开学了，开学有一次考试，这几天我想在家里全心复习。”

“那行，你好好学习，我们走了，打了给你打电话。”

“嗯。姑姑，姑父，爷爷，新年快乐，拜拜！”

“拜拜！”

姜信站在路旁，挥挥手，目送着车辆离开。

此刻的家里，只剩下他一个人，他看了一会儿门前刚贴上的火红对联，进了屋，回房间，在窗边坐下。

他铺开待完成的试卷，一旁的手机时不时亮起了屏，从上午到下午期间，他一直在忙，手机一直放在房间，没有关注上面的动态。

他拿起手机，发现微信消息已经999加。

大多是来自小群的消息，小群里十分热闹，抢红包刷屏各种艾特和冒泡。

他进入了置顶的消息，发现小太阳接连发过来好几条消息：

“嗯嗯嗯，同乐同乐！”

“你怎么这么早就起了啊？”

“午饭吃了没？”

这段消息，最先是以姜信开头的。

开头是他今天早上起床之后发的，那时候他6点多自然醒，怕之后太忙没有时间看手机，就给许晴风提前发去了除夕快乐的祝福。

然后，小太阳的回复是在8点多，估计是那时候才起的床。

他现在给小太阳新的回复：午饭吃了。你呢？

消息刚发过去，那头的视频电话就打了过来。

姜信接了电话，发现许晴风所处的背景好像是在江边。

“信信。”

“你在江边？”

“嗯，我妈他们今天非要跑这儿来散步，我也就跟着一起过来了。”许晴风的围巾把脸裹得严严实实，今天虽然出了太阳，但是江边风很大，他怕冻到脸。

“你在家里吗？”许晴风从他的背景中看出了熟悉的布置。

姜信给他看，拍摄了桌上的试卷和书本，准备做作业。

“嗯，在房间。”

那头，许晴风见状大呼：“我天！大过年的你都要卷啊，不行不行！这么说来我也得回去！”

许晴风呼声刚落下，许知遥回头看他问：“小风，你在跟谁通话呐？”

“在跟信信通话。”

“信信？”

许知遥第一次听这个称呼，反应了一会儿才知道他说的是姜信。

她靠向许晴风，看着屏幕，姜信也看到了许知遥，挥挥手跟她打招呼：“阿姨，新年好。”

“新年好啊姜信，你在哪儿呀？”

“我在老家。”

“在老家跟爷爷一起过年吗？”

“爷爷跟姑姑他们去城里了，我一个人。”

“一个人待在家里多冷清啊，要不你过来，来我们家，今明两天我们都在小区。”

“不了，阿姨，我一个人留下来，新年的屋子里，有人在才喜庆。”他不想打扰别人。

许知遥说了声“哦，那好吧”，又说：“你要是无聊了，可以找小风玩儿。”

“嗯，好的。”

许知遥把通话还给许晴风，继续跟闺蜜向前走。

许晴风脚步放慢，和姜信继续通话。

“这几天你都待在老家吗？”

“嗯。”

“你什么时候回来？”

“开学的前一天下午。”

“哦。”

许晴风语气里透出一些遗憾，他望向视频中端坐的人说：“你要是孤单了，无聊了，随时给我打视频电话，我陪你聊天，小太阳在线陪聊，绝不收取任何费用！”

“好，请小太阳随时就位。”

姜信留恋地看着视频中的人，从通话开始到现在，脸上一直带着笑容。

许晴风也始终如此，认真看着视频里的他，看看他这些天有没有瘦，有没有什么变化。

两人对望时虽然都静默无言，但是都认真地看着视频里的对方。

前面，许知遥发现许晴风掉了队，对后方的许晴风招手：“小风，快跟上来哦！”

“好的！马上！”

许晴风应声，重新看向了视频中的人。

视频那头，姜信凑近他一点点，仿佛现实中的距离也在这一刻拉近。

“这样就结束了吗？”

那头，姜信的声音带着微沉的磁性，低沉中透着引他留恋的声感。

或许是酒精隐隐发散的余力，姜信深凝着那张在近些天来，因为分开多次出现在梦里的容颜。

想念，已经不言而喻。

许晴风看着前方，在电话接近尾声之前迅速地凑近屏幕：“mua~”

“这样可以了吧？”许晴风问。

“嗯，可以。”

“那，拜拜，之后再聊。”

“嗯。拜拜。”

虽然并未有真实的接触，但是此刻姜信已经所愿顺遂，脸上欣然绽开的笑容，足以说明一切。

“三天之后，下午再见。”

“嗯，到了提前给我说一声。”

“好的。小风。”

-

两人都在数着开学的日子，期待时间能够走得再快一些。

就这样，时间流沙似的，终于一点一点地磨到了开学前夕。

开学前天的下午，姜信坐上了通往小区的公交，给许晴风发了消息。

“小风，我大概10分钟后到小区。”

“好，我在家，待会儿下楼来接你。”

十几分钟之后。

姜信拖着行李箱前行，刚到小区，沿巷道往前走了几步，在一棵枫树之后就看到了许晴风。

许晴风向前走出几步，身影从树后冒出来，前方视线无阻，他也看到了姜信。

“信信，我来也！”

他加快速度奔过去。

姜信也加快步伐，一手拖着行李箱，另一只手提着一大袋书。

许晴风顺道就接过了他右手边的书袋，发现里面装着满满的各种书籍：“这个我来帮你拿。”

“不用小风，我一只手可以的。”

“哎哟，都这么熟的人了，就不该这么客气了是吧？”许晴风不由分说地夺过来，换到另一只手帮他拎东西，腰窝之下的部位，朝姜信侧身轻轻撞了下。

他这个动作着实很轻，没有使什么力气，但是姜信感觉到之后，步伐已经无形之间变得凌乱。

他悄悄地，往旁边稍稍错开了一下。

-

许晴风帮他把书提到5区，进门之后他们回房间，把东西整理好。

姜信把行李箱里的一些衣服拿出来，叠整齐之后，工工整整地放在了柜格里不同的位置。

许晴风就帮他把书整理好，按照类别放在旁边的书架上。

书架旁边有一个椅子，许晴风整理完之后就坐下来，从书架上抽出一本名著。

加缪的《异乡人》，翻开之后，里面的书签掉下来，落在了地上。

许晴风意识到自己可能打乱了姜信的阅读进度，把书签捡起来：“信信，我把你书签弄掉了，你快过来看看。”

姜信就走过来：“怎么了？”

“书签原来放哪儿的，你看一下进度，我给你放回去。”

“我看看。”

姜信站在他身后，手探出。

许晴风双手微举起书。

姜信右臂像是半拥着他，手指探向前，翻着书页：“52页。”

姜信从他手中接过书签，轻轻地插放回去。

“怎么不再多个尾数零呢？”

许晴风说着翻到书的末页，却发现没有，这本书到100多页就终止了。

“多了尾数零又怎样？”

姜信询问间已经躬身，原本接近许晴风的侧脸已经直转向他。

他看到了许晴风睫毛在侧脸颊卷出的弧线，少年睫毛下的眼珠晶莹闪亮。

“那就变成了……”

许晴风手里的书已然垂放到膝盖，留给姜信的侧颜也已经转向了他。

最后那三个字没有说出口。

因为他微仰起头，够到了姜信的嘴唇。

姜信隔着椅背站在他身后，一只手环住他，另一只手停留在他的脸颊，拇指指腹留在他侧脸靠近唇畔的位置，像抚摸着阳春初开的柔软花瓣，轻轻地摩挲。

房间里一时失了其他声息，只有唇齿间留恋的呼吸，以及辗转时带出的暧昧气音。

在他们分开时，各自浅吸着空气，慢慢补充着刚才失去的那一部分。

许晴风感觉到自己的肺慢慢的变得充盈，侧了身，两只手一把捞住了姜信的脖子：“你吃了草莓味儿的糖。”

他尝出来了。

所以，是很早就已经未雨绸缪了吗？

“嗯。”

姜信没有回避地应，他依旧是俯着身，任由他牢牢环着。

“什么时候吃的？”许晴风追问。

“刚到小区门口。”

姜信回答之际，已经慢慢地挨近许晴风身前，阴影淡淡，将他慢慢罩住。

“有好吃的都不给我吃，过分了。”

“你刚刚——”姜信突然就用力地捞起他，手环住他胳膊往下的位置，“不是吃了吗？”

许晴风像是预知到他这一动作，顺势站了起来，猛扑到他的身上。

姜信身后正好是床，他贴着他，顺势就将人扑在了新铺上的被子里。

“这不算。”

许晴风直起一些，双手撑在他两侧，屈着的腿抵在他之间，目不转睛凝视他。

“怎么不算？”

姜信去挠他的一截手腕。

“我说不算就是不算。”

许晴风也将手探向他，这次他似乎要更大胆一些。

姜信大衣敞着，内搭是件燕麦色毛衣，毛衣下摆本就不长，他爪子直接探向他毛衣下摆，探进他腰际。

还未得逞，却已经被拦停。

许晴风自然是要躲要挣脱，接着，又是一团打打闹闹，两人闹着闹着，从床上闹满了整个房间，你追我躲，你躲我挠。

“信信，你怎么还是这么怕痒啊？”

“你不是也怕吗？”

“我不怕。”

“那试一试嘛。”

“你先试我就试。”

……

许晴风不知不觉顺道抄起了床上的枕头，两人跟幼稚鬼斗嘴互搏似的，你一句我一句还没完没了。

以至于，房外的门铃响了三声，他们才听到。

因为住房的另一位住客已经搬走，目前只有姜信一个人住，所以他们就没有关卧室的房门，外头的门铃也就能够听得清楚。

“我去开门。”

姜信离房门最近，理好了衣服之后，就走出去。

门铃响过第4声时。

姜信把门打开。

门外。

魏霄冉提着礼袋，笑意温然地面对姜信，说：

“新年快乐，小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