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露的留下,像一缕竹林外吹来的微风,给渡魂司带来了微妙的涟漪。
她大多数时候,只是化作一团淡淡的白影,静静地悬浮在竹林的角落,看着绯烟他们举行仪式,倾听着一个个灵魂的诉说。
起初,大家对她都心存戒备,但渐渐地,他们发现,这个清冷的女性鬼魂,似乎真的只是在观察。
直到一次棘手的委托出现。
那次,他们请来的是一位固执老人的鬼魂。
他的魂体像一块被风干了的老树皮,又硬又脆,充满了岁月留下的、倔强的纹路。
他生前有一栋自己亲手盖起来的老宅,视若珍宝。死后,子女为了改善生活,将老宅卖给了开发商,如今已被夷为平地。
老人的执念,就是他的房子。
他不是不知道房子没了,而是他的记忆,拒绝承认这件事。
他反复地划着字:“我昨天还梦到,在院子里的葡萄架下乘凉。我的孩子们最孝顺,他们不可能卖我的房子。”
他用那段最温暖的回忆作“丝”,以晚年那份不肯向现实低头的固执为“胶”,为自己编织起了一个看似密不透风、实则正在从内部被怨气缓慢侵蚀的、悲哀的茧。
绯烟他们用尽了言语,甚至将妖力渡入声音,试图在那坚固的茧上打开一道缝隙;小翠更是催生出记忆中的葡萄藤,试图用那份属于故园的草木气息去唤醒他。
然而,狐妖们所有的善意,都如同撞在了最坚硬的礁石上的浪花,除了激起对方更猛烈的排斥外,便只剩下无力的碎裂。
最后,绯烟冒险变出老宅被拆的景象给他看,却激起了他剧烈的反抗。
“妖术!骗子!你们想毁了我的家!”老人的魂体剧烈震荡,几乎要当场化为怨灵。
渡魂之事,陷入了僵局。
就在众人束手无策之际,角落里那个沉默的白影,忽然飘了过来。
“让我试试。”白露的声音,直接在绯烟的脑海中响起。
绯烟迟疑了一下,点了点头。
白露的虚影,缓缓飘到引魂阵前。
她没有说话,而是闭上了眼睛,一股纯净而又温和的灵力,从她身上散发出来。
她没有试图用外力去凿开那座茧,而是将自己的灵识,化作一滴与他记忆同源的、清冷的露水,小心翼翼地、不带任何侵略性地,沿着那茧的缝隙,无声地,渗透了进去。
她没有试图去反驳什么,她打算回到他的记忆里,陪他再走一遍。
白露的意识,瞬间与老人同步了。
她“看”到了老人是如何抱着年幼的孩子,在那院子里的葡萄架下,讲着故事;她“感受”到了,老人是如何一砖一瓦,在寒风与酷暑中,将那栋房子亲手盖起来,只为给家人一个遮风挡雨的港湾。
“……是啊,”白露的声音,仿佛是从老人自己的回忆深处响起,带着无尽的温暖与怀念,“这个家,真好。”
这突如其来的共鸣,让狂躁的老人瞬间安静了下来。
“他们是那么爱这个家,因为这里有您全部的爱。”白露的声音继续引导着,“所以,他们卖掉的,只是砖瓦。那个您亲手建造的、家的港湾,他们永远都带在心里,并用它,换来了一个能让您在天上看着,也更安心的新港湾。”
“您真正害怕的,不是房子没了,”白露的灵识,终于触及了他执念最核心的那个恐惧,“您是怕,随着房子的消失,您在他们心中的位置,也被一同抹去了,对不对?”
这句话,如同一声慈悲的敕令,没有去攻击那执念的外壳,而是直接点在了维系着整个幻境的、最脆弱的核心之上!
那看似坚不可摧的茧,应声而碎,化作了亿万片带着过往温度的、悲哀的光屑。
老人不再咆哮,而是像个迷路的孩子一样,魂体蜷缩起来,发出无声的、剧烈的悲鸣。
白露没有再多言。
她只是静静地,用灵识为他编织出了一幕景象:
在他的新坟前,他的子女和孙辈们,正将一捧从新家院子里挖来的泥土,郑重地,洒在了坟头。
“爸,我们给您‘搬家’啦。新家有电梯,有暖气,您住着,也舒坦。”
那场无声的、跨越阴阳的“乔迁之喜”,如同最后一声温和的呼唤,终于解开了那道捆绑着老人魂魄、让他不得归乡的最后一道心结。
哭声渐歇,老人释然了。
魂体消散前,他对着白露,深深地鞠了一躬。
在场的绯烟、小翠、虎焱等人,看得目瞪口呆。
他们这才明白,白露能看透表象,直抵灵魂最深处的执念根源。
她拥有的,是他们这些活着的生灵,永远无法企及的——一个鬼的视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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