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林砚之相亲

林砚之的白色蔚来泊在码头停车场,车载香薰溢出清新的茉莉气息。她系上安全带,腕间的监测手环随着心跳闪动,蓝光在昏暗车厢里像一团被困住的星云。

手机在副驾驶座上震动,母亲的消息撞碎寂静:“材料已寄至研究所,周六下午三点,柏悦酒店云顶餐厅。”

海风从半开的车窗灌入,吹散她敲在对话框里的「不去」。母亲紧接着甩来一张证件照:男人金丝眼镜后的目光像手术刀,简历栏赫然印着「周瑾恒,36岁,恒源律师事务所高级合伙人」。

引擎嗡鸣中,许星野的《92℃叙事曲》从蓝牙音箱淌出。林砚之的指尖悬在切歌键上,副歌那句「你睫毛落雪的温度是我毕生研究课题」正巧撞上后视镜里的身影——许星野倚在码头集装箱旁,吉他箱的金属扣折射着灯光,像把未出鞘的刀。

翌日早上九点,林砚之走进工作室。助理王佳佳从接待台后面探出头来:“老板,有一份加密文件今早收到的,放您桌上了。另外,下午您和市法院家少庭李法官的约定时间延后了一个小时,法官有事,定在三点半。”

“好。”林砚之答应着走进了办公室。她坐在办公桌前,百叶窗缝隙漏下的光束将文件袋镀成半透明琥珀。她看着文件袋上的公章——「陈氏律师事务所」。

“老板,黑咖,无奶无糖。”王佳佳把一杯咖啡放在桌角,“你真不觉得苦吗?”

“就像你非得让我叫你‘思雅’一样,个人喜好。”她抿了一口咖啡,“你去忙吧。”

这个小助理从工作室创办之初就来了。当时面试人员里,王佳佳的条件不算好,普通二本毕业,本科学历。但林砚之见到她的第一眼就喜欢。她身上有一股活人气儿,热气腾腾的,让自己觉得舒服。

王佳佳与自己压抑下形成的冷静不同;也和自己周围那些所谓“精英阶层”的小孩儿完全不同。有时候,她听到她和爸妈打电话,那种闹腾又没大没小的劲儿让她羡慕不已。

她划开文件袋,「许星野,父母均为艺术家。9岁丧父,生母周某于同年6月弃养,和祖母一起住,靠父亲留下的资产生活。13岁因打架滋事被辖区派出所训诫,17岁去伯克利音乐学院读书,22岁硕士毕业回国进娱乐圈发展,火速成名......」母亲居然找陈叔叔调查许星野?

林砚之一页一页翻看着许星野的过往。一张泛黄的监控截图映入眼帘。那是在便利店门口拍下的,一个男孩跌倒在水洼里,红色轿车正逐渐驶离。右下角的时间是2008.6.15。她的手轻轻摩挲着这张照片,忽然在背景里发现一个打伞的模糊身影。

记忆如老式放映机卡顿启动:2008年的雨夜,她攥着补习班资料跑过便利店时,撞见泥水里挣扎的男孩。9岁的许星野膝盖渗着血,湿透的奥特曼T恤黏在单薄脊背上,仍死死盯着远方消失的车尾灯。

“需要帮忙吗?”她撑着伞问。

"要、要你管!"小男孩猛抬头瞪她,抹了把混着雨水的鼻涕,"我妈只是去买东西了,买完就回来。"

她蹲下身,化学元素伞面倾斜罩住两人,瞥见他紧攥的拳头,"说谎的人会不自觉地眨眼睛哦!"她掏出印着小熊的手帕,轻轻擦掉他下巴的泥点,"就像你现在这样。"

男孩突然剧烈颤抖,奥特曼印花在雨中褪成模糊的蓝。他猛地把脸埋进膝盖,闷声哽咽:"她不要我了...爸爸变成星星后...她也变成汽车尾灯了..."

冰柜运转声混着雨声嗡嗡作响,林砚之小心托起他擦伤的膝盖。便利店的暖光透过玻璃,在她白衬衫上投出毛茸茸的光晕。

“等我一下。”她快速跑进便利店。再出来时,手上多了碘伏棉棒和创可贴。

"你看过《银河铁道之夜》吗?"她打开碘伏棉棒,涂在他的膝盖擦伤处,疼得他倒抽一口气,随后把创可贴贴好,"最黑的夜空才能看见最亮的星星——你眼睛里的光,像小星星掉进波子汽水里啦。"

少年抽着鼻子抬头,便利店暖黄的光斑正在少女发梢跳跃。她手腕上的银色小熊挂坠晃啊晃,晃碎了他眼底的暴雨。"姐姐是魔法师吗?"他打着哭嗝拽住她衣角,"能把我变成不会哭的机器人吗?"

她噗嗤笑出声,指尖戳了戳他鼓起的腮帮子:"机器人可尝不到牛奶糖的甜味哦。"说完变魔术般从书包侧袋摸出颗奶糖,糖纸在雨中泛着珍珠光泽,"你看,这是受伤小孩专属勇气糖!"

少年剥糖纸时突然扑进她怀里,湿漉漉的脑袋蹭着她校服前襟。雨声忽然变得温柔,他带着奶糖味的呼吸拂过她耳垂:"我以后要当奥特曼!把全世界的怪兽都打跑!"顿了顿又小声补充,"然后...然后保护姐姐..."

“好呀,”她笑着揉了揉他湿漉漉的头发。

“姐姐你叫什么名字?”

“林砚之,隐于林泉,砚耕不辍。”她拍拍他的肩膀,“回家吧,奥特曼!”

她刚要起身,脸颊突然落下温软的触感。小男孩像完成重大仪式般绷紧身体,同手同脚后退时差点被自己的鞋带绊倒。"这个...这个是人间体给魔法师的能量!"他红着耳朵指向夜空,"等我能召唤银河奥特曼了,就带姐姐去看真正的星之海!"

便利店自动门叮咚响起时,少年奔跑的背影已融进雨帘。她捂着脸颊发愣,她居然被一个小屁孩亲了?

回忆戛然而止。

原来,是他!

原来,他们的交集在十六年前就开始了?

原来,他说的初吻就是当年印在脸颊的那一下?

十六年前——六年前——三年前,他们的交集,也只不过三个时间点。林砚之摇了摇头,随手把文件放在一边。母亲的意思她很清楚,无非就是警告。可是,她难道看不出来自己并没有动心吗?

一想到林母,连带着想到了周六下午三点的约会。她的所有决定,从来都不给自己反驳的机会。不会管自己是否有工作,自己是否愿意,都必须要执行。这样密不透风的环境,裹得她喘不上气。

一声清脆的电话铃声打断了她的胡思乱想,她拿起手机,“苏小满”的名字在屏幕上蹦跳。她笑着接起电话:“小满,有事?”

“砚砚,中午一起吃饭呗。”

“好,嗯,中午见。”

说起她和苏小满的友谊,也多半靠苏小满的主动维系着。她一向不是热情的人。上大学前,几乎每年都会跟着母亲出国,少则三五个月,多则半年一载。所以,她在学校里几乎没有朋友,直到遇到了苏小满。

九年级下学期,她回国后又一次插班就读。这次回来是要参加中考的,母亲在她小学毕业后就把她的学籍落在了一所以打架闻名的普通初中。这两年她一直跟着母亲在意大利的孔子学院。也就意味着,没学过国内应试初中知识的她直接进了中考班。托母亲的福,从小被逼着在各国读书,她的适应能力和语言能力都得到了极好的锻炼。她必须用半年时间补习完三年的课程,参加中考并考上一所高中。即使不在国内读书,她母亲也要求她有能力考上。

转入新班的第一天。第一节课下课,前桌女同学转身和她说话:“我叫苏小满,你叫我小满就行。”她到现在都记得苏小满亮闪闪的眼睛和嘴边的酒窝。

那半年,苏小满带着她见识了很多不一样的生活,譬如三天两头发生一次的,打架惹事之类的“战役”。

初中毕业后,她继续她的各国流亡式生活,直到拿到了Harvard的“offer”,才算稳定下来。而苏小满呢,虽然一路打架开挂,倒没影响成绩。在这种破初中,居然靠指标上了一所不算太差的高中,惊掉了一群人的下巴。到了高中,依然叱诧风云。成绩依旧好死不死的在中游晃荡,但人家考试心理素质超强,考上了海大新闻系。

这么多年,两人的关系就在苏小满死皮赖脸的一个个电话、微信和邀约中维系着,直到她决定回国,到S市发展。两人才算结束“异地友情”。

周五中午的火锅店人满为患。按林砚之的性子,大中午吃火锅是不可能的。但苏小满喜欢热闹,所以她只好随她。

林砚之倒进去半盘羊肉卷,“这个时间你怎么有空约我?”

“哎,你别一下子倒半盘进去呀,肉老了就不好吃了。”苏小满喝了口冰镇可乐,皮皮一笑,“这礼拜太忙,都没时间追你的八卦。今天好不容易腾出空来,得赶紧搜集些第一手资料呀!”

“哪有什么资料!”林砚之夹了一片肉,沾了些调料,“除了网上能找到的,我和他没有任何私下往来。”

“砚砚,咱俩毕竟有十几年的交情了。以我对你的了解,如果你真的完全没兴趣,连‘八卦’的机会都不会留的。你狠起来,那也不是一般战士。”苏小满忽然想起初中毕业典礼后,一个追求林砚之的男生被她过肩摔趴到地上的画面。她也就是表面乖巧懂事,内里叛逆的一批,呵呵!纯白蕾丝礼裙配铆钉靴!看看她身边这俩人,一个是自己,一个是那个王佳佳,哪个是乖乖女?于是无比笃定地说,“你对许星野的态度完全不同。”

林砚之有丝讶然:“你的观察力什么时候这么强了?”

“大姐,好歹我也是知名新闻记者。你要是不老实交待,小心我在网上捅出点你的黑历史。”

“我有黑历史么?”林砚之扬了扬眉,别的不说,“装相”绝对是她这么多年的生存技能之一。

“哎呀,好砚砚,就给一点点料呗。”苏小满两手合十,乞求道。

“原来我们真的在十六年前就见过。”

“什么?”苏小满刚喝了一口可乐,差点呛到,咳嗽了半天才说道,“那,那他说的,十六年前的初吻对象就是你?”

“停止你满脑子有色联想,”林砚之无奈地摇头,“一个9岁小屁孩的脸颊吻也能叫‘初吻’?”

“到底怎么回事?细说说呗!”苏小满的眼睛里闪烁着八卦的小火苗。

还没等林砚之开口,苏小满的手机响了,一个陌生号码。

“喂,哪位?”苏小满大大咧咧的开口问道。

“我是季彦鹏。我回国了,找个时间见个面!”手机里的男声低沉,却带着不容抗拒的坚持。

“季彦鹏是谁?不认识。”苏小满挂断手机,恨恨的摔在桌上。

林砚之抬了下眉毛,“你大学那个欢喜冤家?”

“什么欢喜冤家,明明就是死对头。”苏小满咬了一口白菜,却不小心咬到自己的舌头,疼得直吸气。

“我记得,当年他出国后,你视频和我哭了一个小时。”

“哎呀,”苏小满搔了搔头,“谁年轻时候没遇到过两个混蛋呢?”

林砚之淡笑不语,她有预感,季彦鹏和小满,还有后续。

后半程苏小满几乎就是心不在焉,也就没有继续追问许星野的事儿。林砚之也没有多说什么,两人安静的吃完了饭。临走前,林砚之突然说:“明天下午三点半,记得给我打个电话。”

“什么事?时间卡得这么准?”

“我妈要我见的相亲对象。半个小时,如果我脱不了身,你来救场。”林砚之浅笑依然。

“你妈还真是不消停。没问题,包我身上。”苏小满拿出手机,定上闹钟,“现在岁数大了记性不好,提前定好闹钟,到时候打给你。”

云层在高空碎成金箔,柏悦酒店云顶旋转餐厅的落地窗将城市剖成流动的琥珀。周六下午的二点四十五分,林砚之坐在靠窗的位置上,看着窗外的云卷云舒发呆。

“林博士?”一道悦耳的男音在头顶上方响起。

林砚之抬头,看到眼前的男人有着结实的体格和端正的面孔,站起身伸出右手,“我是林砚之,周律好。”

周瑾恒笑着和林砚之握了握手,坐到了对面位置,“林博士来得好早。”

“个人习惯。”她搅动着微凉的咖啡,银杏叶形状的投影在亚麻桌布上游移,掠过对面男人袖扣上的黑玛瑙——那抹幽光与他无名指的素戒默契呼应,“周律看着不像是需要相亲的人。”

“林博士应该也不需要。最近常驻热搜的林博士并不缺追求者。”周瑾恒用解剖合同般的精准手法切开舒芙蕾。

林砚之的银匙撞在骨瓷碟上,发出清越声响,"家母认为,我应该和‘门当户对’的男士约会。"她注意到他手机屏保是两位男士在阿尔卑斯山巅的剪影,积雪折射的虹彩恰与他领带夹的珐琅彩呼应。

“我喜欢男人。”周瑾恒忽然将手机推过餐桌,锁屏界面是加密相册——两个穿赛车服的男人在纽博格林赛道拥吻。

林砚之挑眉:“周律,你对只见过一面的人说这么私密的话题,不怕泄露?”

“你会吗?”周瑾恒扯了扯嘴角,“我看人一向很准。而且,即使我不说,以林博士的专业会发现不了?”

林砚之笑着看向周瑾恒,“那您告诉我的目的是?”

“家父不希望我到处宣扬。”

“令尊不接受?”

“我的取向如何,对他来说不重要。”周瑾恒摘下眼镜擦了擦,“他更看重的是,在外人看来我取向正常。”

“所以,”林砚之点头,“您是希望和我合作?”

"对,"他指尖在桌面轻敲,"我们可以签订战略合作协议。"

正聊到这里,林砚之的电话突然响起,“抱歉!稍等。”

她起身接电话:“小满,都挺好。不用,嗯。”

挂下电话后,她走到周瑾恒身边,伸出手,“合作愉快!”

周瑾恒站了起来,古龙水裹着雪松气息拂过她耳畔:"现在请挽住我手臂。"他余光扫向大理石柱后的镜面装饰,"十点钟方向,家父的特别助理正在见证这场浪漫邂逅。"

林砚之微笑着挽住周瑾恒,“那接下来,是不是得向令尊和家母证明,我们要去约会了?”

“当然!”周瑾恒也笑了起来,“约会第一步,看电影。”

“小野,你猜我在柏悦酒店看到谁了?”周燃举着手机,给许星野看视频里窗边相对而站的林砚之和周瑾恒二人,“我看着不像谈工作,像是在相亲。你等我凑近过去。”

未等许星野看清男人的长相,周燃就往两人身边走去,晃动的屏幕让许星野头晕。

“听说最近新上映了一部电影,想不想去看?”周瑾恒问道,“这楼下就是万达影城。”

“好。”林砚之侧头看了一眼角落里的人影,又往周瑾恒身边靠了靠。

周燃和他们擦身而过时,许星野正巧听到了两人要去看电影那句话。他冷声说:“帮我盯着他们看哪场电影。”

许星野按断电话,拿起外套就往外走。经纪人徐姐赶忙跑上来:“小野,广告还没拍完,你要去哪儿?”

“今天就拍到这儿,我有事。”说着甩开徐姐的手,转身跑了出去。

“不好意思啊各位,小野现在有急事,我们改天再录。”徐姐一方面安抚工作人员的情绪,一方面还得考虑压下可能出现的风波。最近许星野因为综艺爆红,这时候得控制好舆论。真不让人省心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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