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告诉导师你的梦想

在漫长的思维中断后,我重新做梦。

我参加了某个综艺竞赛,地点在北极荒原。刮骨的寒风中,导师大声喊话问我,“你的梦——想——是什么。”

我想也不想地说出最迫切的愿望,“我想打工。”

导师给出虚伪的笑,“孩子你这么热爱工作?”

我坦诚地答,“我得活啊。”我房租还是借钱交的呢,我欠舍友那么多债。

然后才后知后觉地想起来,哦,是我答错了。

原谅我不习惯梦想这个词语,我光是活着就耗尽了力气,没有余力思考梦想这种长远的话题。

我的梦想不是工作。

工作也好,乞讨也好,什么都好,我的梦想只是活下去。

一觉醒来,我发现自己大概再也不用为房租犯愁了。

我的身体正浸泡在黑暗的湖中,体表还覆着未完全融化的冰层。

此地很黑,黑得让我怀疑自己或许已经瞎了。

此地有人,我听到了呻吟和求助声,像极了地狱中怨鬼的哀嚎。

此地很宽广,那些声音散布到极遥远处。

此地应该是洞窟,因为有回声。

综上所述,我猜自己大概在寒冰地狱。

地狱大抵是不用交房租的。

它总不能将穷房客扫地出门。

顽强和勤奋都是穷人被迫养成的好品质。

我苦中作乐,试着运动僵硬的肢体,关节处的冰壳被纷纷折断,冰渣脱落入水发出细碎的声音。

我很担心掉落的那些不是冰渣而是被冻住的皮肤碎屑。

哪怕已经死了,我也不想做个无皮鬼。

我操纵着不甚灵活的身体,卸下了束缚躯体的冰壳。

失去冰壳那些额外的浮力后,身体就开始下沉了。

冰湖很深,至少深过我的身高。

好在我的原生家庭环境足够糟糕,使我打小就自学成才,掌握了多种求生技能,比如说踩水。

我感受不到冷热,这不是好现象。

我得在失温前尽快离开水中。

我四处摸索,发现周围有密密麻麻的冰块漂浮在水面。

我试着将其推聚到一起,好让我栖身。

行动中有某个瞬间,我突然意识到,那些份量相当的罐状物或许不是浮木。

那大概是像先前的我一样被冻成坨的人类。

我只犹豫了一瞬,就继续手头的工作。

那些硬邦邦的冰罐离解封融化还很遥远,我将其收集叠垒成浮岛,攀爬上去。

脱离湖水后,为了避免被冻死,我脱掉湿漉漉的衣物,拧去水擦干自己的身体。

我知道这很冒险。

哪怕这里伸手不见五指,但其他人类的声音萦绕在侧,提醒着我外人的存在。

更何况,我还不能确认究竟是我眼盲,还是黑暗公正地蒙住了所有人的眼。

但我从小就知道,生存和尊严只能择一。

我从衣物中找到了我的手机,还有剪刀。

我将手机晾在容易拿取的位置,用僵硬的手指握紧了剪刀,随时警惕着周围的声音。

好在命运眷顾着我,至少周边没有发生任何异动,也没有外人接近我。

在冰面上坐了一会儿后,我逐渐能感知到温度了。

还未晾干的湿衣物是冷的,冰面上的空气是温的。

我这才发现冰湖上没有我想象中那么冷,而我的浮岛依旧没有融化的迹象。

这些密度和硬度类似冰的玩意,或许不是真正的冰。考虑到其用途,这是某种固态的“福尔马林”吗?

不管那是什么,我很高兴能从中逃脱。

我一直在竖着耳朵聆听洞窟中其他人类的交流情况。

遗憾的是,巴别塔倒塌的恶劣影响遗毒至今。我听不懂许多语种和方言,只能断定这里的同类来自世界各地。

在我能听得懂的部分里,人们交换的也只有原始的情绪,而非更加具体的语言。

那些重复着太黑了太冷了我好怕的呻吟,不能视之为理性的交流,更像是无法抑制的情绪失控。

……就像那场莫名其妙的逃跑一样。

我不能嘲笑他们被超出理解的事物吓得六神无主,因为我也一样。

甚至更不堪。

我试过了,我无法发出声音,只能嗬嗬地呼气。

自从醒来后,我的咽喉就因为恐惧而紧张得像是被塞了一团发酵失败的馒头,又酸又硬。

我厌恶自己失去身体的控制权,但那也几乎是种应激后的本能。

就像小时候藏在衣柜中的我永远没有勇气去推开那扇柜门。

我糟糕的悲观习性却是很敢于提出想象的。

我还记得失去意识前的事情。

在那个廉价出租屋的门口,有泥浆或是其他流体倒灌入地下室,将我慢慢按入泥沼。

为何我会在这个洞窟醒来呢?

如果这里不是什么国际化地狱,那就该是个有人主持的各国人类收藏库。

在幕后主持者那里,我们这些人类究竟算什么?

藏品、食物、奴隶,或弃置品?

我该庆幸,在被搬运到这里的途中,我没有遗失自己的手机和剪刀。

我多希望除了这些工具和我暂居的浮岛,我还能够拥有火,食物和力量啊。

可我从其他人的声音中判断出,附近相当一部分区域内,除了水和“浮冰”,再也没有其他事物了。

也没有人找到边岸。

我本来就没有冒险开拓的勇气,更没有多余的体力供我浪费。

我放弃了搜索和寻找,在浮岛上保存着体能等待变数。

肚子饿了。

我害怕其他人类也有同样的感受。

我能碰触到的环境里,能够作为食物的材料只有我自己。

我在恐惧中等待着衣服变干,然后穿上它们,就像过去一次次在失败后重新穿回自己的尊严。

我终于能够控制自己的喉咙了。

我思考着要如何提问,又该如何在暴露位置后转移自身,却迟迟不敢付诸行动,直到一道声音穿透黑暗。

“集——合——”

那是众多纷繁杂音中第一次出现能充当明确指示的主张。

我猜测黑暗洞窟中的绝大多数人都在往那个方向望去,无论他们是否听得懂语言的意义。

听不懂也没关系,因为更加鼓舞人心的事情发生了。

遥远的黑暗中浮现出一点光亮。

那比任何集合的号令都有份量——我差点以为我这辈子都看不到黑暗以外的事物了。

没有飞蛾能拒绝向其聚集的**。

我是飞蛾,洞窟中所有的人类在此刻都是飞蛾。

人们连爬带游,渡过布满“浮冰”的湖面,奔赴向集合地点。

我好不容易晾干的衣物又在这场艰难的旅途中湿透了。

这次我只能忍受。

因为人群已经聚集起来了。

环境依旧很黑,人群的声音已经近在耳侧了。

我辨别着周围的水声,尽量不让自己碰到任何人。

集合的光亮因为在格外幽深的黑暗中而显眼,但靠到近前才会发现,那其实并不很亮,只堪堪照亮一个洞口。

水面直到这里才与泥土接壤。

广场般的洞口通往更深的黑暗。

那个洞口就像是水桶桶壁上的水管接口。

我们在封闭的水桶里凫水,持光者站在水管中俯视我们。我们的头顶都是看不透的黑暗。

光并不很亮,持光者的眉眼都很模糊。

我有点脸盲,只能说他面目普通得让我难以形容。

持光者号召了人类在此集合,本人却并不温情,更不激情,像个凡事都要求公事公办的打工人。

我躲藏在湖水中,不敢靠近那光亮。

有比我勇敢的人攀上岸,踏入了那光圈笼罩的范围。

持光者示意他们不要越过光源。

他身前的空间有限,后来者就只能停留在水中。

人们祈求、膜拜或追问,但持光者只冷淡敷衍地让他们等待集合。

他不是那种人们期待的先知或拯救者,更像是机械重复排队要求的售票员。

他让人们等待。

等待就意味着有安排,有未来。

那种不将眼前的黑湖奇景当回事的麻木气质,很能抹平人们的恐惧。

一些细碎的哭泣声逐渐消失了,人们似乎忘了先前在湖面上的恐慌惊怕。

有人擦掉眼泪,挤入光亮处,看上去很为先前的大惊小怪感到羞愧。

人们对持光者的敬畏逐渐褪去了。

他们不再崇拜,试探着寒暄示好,询问他究竟在等什么。

持光者爱答不理。

我依旧藏身湖中,看见有个胆大的家伙越过了持光者,向通道深处走去。

持光者终于变了脸色去喝止,却没有追赶。

他举着光源,脚像是焊死在了地上。

冒险者走过了光影的边缘,没人知道他在那边看见了什么,但他发出一声惨叫,连滚带爬地从黑暗中倒退回来。

黑暗中究竟藏着什么?

那个人无法忍耐地连续尖嚎着,避到了持光者的身边。

持光者举着光源,冷漠地低头看他。

冒险者的恐惧很快又化为了愤怒,他伸手抓住持光者的衣领,咆哮着什么。

其他人去阻止闹剧,将过于激动的冒险者拖开。

冒险者缩在靠近冰湖的岩壁边,抓着手边的人嘟嘟哝哝,不时惊恐地看向黑暗。

遗憾的是,我离得远,又不熟悉那门外语,没法搞懂他在说什么。

其他人似乎在努力将这件事当成一个意外。

没人再冒险向黑暗探出脚步。

我那糟糕的想象力因为这场变故而有了新的佐料。

待到人群聚集得差不多时,持光者才开始正式发布信息。

我始终关注着游动的水声,估摸着站在通道的光亮里、潜藏在湖水中的人数大概有一两百左右。

我很熟悉这种拥挤程度。

一场小型宣讲会的规模。

持光者的发言草率又简短,我按自己的理解扩充了那几个句子——我们这些从黑液中醒来的人大概都觉醒了新的能力,接下来要按能力进行分组,然后在升温期结束前离开。

他没有讲解黑液的特殊,更没有介绍我们当下所处的年代和地理位置,也不交代分组后的去处。

似乎那都是些不必要说的事情。

他要求有能力者将他的指令翻译成其他语言,又不在意有没有人认真照做。

真奇怪啊,哪怕先前在维持秩序的工作中表现不佳,他似乎也很有信心,认定自身能够靠语言以外的行动将人群组织起来。

我庆幸持光者使用的是我的母语,不会在转译中损失信息。

我留意到了黑液这个词,掬起一掌湖水让其从中滑落。

这里太黑了。我看不出湖水的颜色。

我只是在醒来时遵循经验和第一印象,将液体判断为水,固体判断为冰。

那或许与真实答案相去甚远。

我应该觉醒了某种能力。

持光者是这么说的。

他的语气听上去理所当然,甚至吝于提供任何解释。

他大概觉得只要提醒我们这个事实,我们就能像摸到自己新长出来的手指头一样,轻松地找到多出来的那项能力,并立即在接下来的分组中完成证明。

这或许是真的。

因为我听到了他人此起彼伏的狂喜尖叫和口哨声。

在察觉到新生的能力后,阴森的出生环境和冷漠的引导人似乎都不再令人恐惧,而是变成了别有风味的魔法生活开局,前途莫测的世界又恢复成了一局轻松的游戏。

我无法感受到这种喜悦。

哪怕在变故发生前,世界对我来说也从来不是轻松的游戏。

我习惯了噩运。

湿透的衣物紧紧地束缚着我。或许能让人类觉醒超能力的那种液体刺骨冰寒。

而我浸泡其中,什么都感觉不到。

学生时代结束已经好多年,偶尔还是会做被丢到某个考场上却头脑空空的那种梦,超级无助。

都怪冬天太冷了。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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