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勉强认出来对方是那个和事佬。不大能确信,再看看。
他说,“再有三四天就去到地面上了。”
是他了。
他说完后踌躇了一会儿,闭着嘴走了。我很感谢他主动提供的信息,但我不知道他到底是来做什么的。
他走入人群,将我的视线引去了人最密集的地方。
我捂着隐隐作痛的脸,远远见识到了云哥那所谓的吞噬与增幅的能力。
人们在白天的任务中有所猎获。他们剖开从猎物中取来的某些器官,从中挖出光彩夺目的核心。
那就是所谓的能源中枢吗?既然这里生物的血液能够发光,那么富集了营养的脏器能闪耀光彩,似乎也很正常。
人们将那种一看就很珍贵的玩意上交给云哥。
云哥表情依旧平淡,他一手握着那块小巧的核心,一手按住另一人的手。
他手中那核心块的光芒迅速变得黯淡,转眼就腐朽成飞灰。
与此同时,接受能力增幅的人类身上却没有什么显著的外在变化。那些人似乎对变化有所自知,红光满面地站起来,回到同伴中去。
无论任务是由几个人共同完成,每次去缴纳核心并获得赐福的人却只有一个。
他们应该是提前协商好了如何分配。
难怪这里的小团队关系这么紧密又紧张。
我对云哥能力的表现形式有所疑虑。但我对眼前的世界所知甚少,只能暂且接受已知的答案,并保持观察的态度。
又有人向云哥走过去。那人走路的姿势很别扭——是在我膝盖上受伤的那个人。
我一瞬不瞬地看着他。
那人大概是和同伴做了什么交易,手中竟然拿出了三枚核心。
虽然那些核心每粒都很小,但我猜在这样的队伍里,不采用平均分配的方案,而是独占眼前的收获,是要向同组队友承诺很大的利益让步的。
云哥帮助他增长能力后,他站起身来,掌中冒出了一朵炽热的白火,像射线般溅出星星点点的光。
他握拳熄灭了它,转头将恶狠狠的视线投入人群。
他没有立刻找到我。我低下头避开了那个视线。
但我知道他想要看谁。
这天,我比前一日更早找到并占据了看中的位置。
可在我休息前,有人过来,硬生生将我挤到了一边去。这时周围的空地差不多被占满了。
有几个人故意跟在我旁边。我走到哪就占据哪里的铺位。
我看到那个操火者,就站在人群特地空缺出来的位置中,等待着我。
我看了他一眼,转身走出人群。
在人群的外围,沼泽边还留有一圈空位。跟着我的人都犹豫着停下了。
在这里睡的话,半夜翻个身都可能误滚入沼泽。
我毫不胆怯地紧挨着沼泽的边缘躺下。
有人不怕死的话大可来找我。
我不介意多拖几个人陪我进入沼泽。
在这天的最后一丝光熄灭后,我立刻转移了自己的位置,悄悄挪到别处。
我依旧坐在泥沼边,在黑暗里用双臂从沼泽中挖出泥巴,围绕自己的身体外侧垒了一圈堡垒。
如果有人摸黑走近,踢到泥巴时,或许会以为这个角落里也是沼泽的范围,绕过我的地盘继续前行。
我又用绳索圈了几个活绳套,放置在泥垒顶部,将绳头缠在自己的手腕上。
若对方涉足进来,踩中圈套的话,我只要一拉就能将对方绊倒。
但这个得赌运气。
我动作迅速,又小心翼翼地尽量不发出声音。可工事只做到一半,我就听到了脚步声。
我猜到了有些人没什么耐心。
我毫不留恋未完成的工作,将自己蜷缩起来,卧倒在已完成的那段沼泥堡垒里,将耳朵贴在地面聆听动静。
那脚步在我熄灯前所待的位置上走了两圈,伴着焦虑粗重的呼吸声。
那家伙大概发现我不在了。
我听到他跺脚,但他忍住了没有怒吼,也没有喊叫。
脚步声停了片刻,然后慢慢在周边来回走动,扩大搜寻范围。
如果那人不想失足落入沼泽,肯定会像我先前一样,在黑暗中用手或脚不断试探泥与土地的边界,慢慢前进。
他一定是贴着沼泽的边界走的。
也就是说,他一定会极度接近我的沼泥堡垒。
但他很难在第一时间判断虚实,就算发现了不对,也会有一个反应时间,那就是我的机会。
如果他用手摸地面,重心就会比较低,最好从侧面推倒他。如果他是用脚踩来试探,另一只脚就不会太稳,可以试着绊倒他。
我听着他走路的声音,猜测是后者。
我还有绳套陷阱在等着他。
我在黑暗中耐心等待,可是,当那个脚步声逐渐接近,我的心跳也如鼓擂般剧烈之时,那个声音却突然在近处消失了。
是他察觉到不对,停下来在思考?
还是已经发现了我,换了潜行的方式靠近?
我屏住呼吸,然而却无法克制住汗水,任由它一点点渗入旁边的泥土之中。
时间又过去了很久,久到足够执一个人行完好几次战略。
但是,在这片平静的黑暗中,什么都没有发生。
我数着自己的心跳,它从快到慢,又从慢到快。
我故意吓了自己好几次,终于连警醒都提不起劲来,只能放任心跳逐渐回复平稳。
似乎有什么已经结束了。
我不明白。
我先前太专注了,等放松下来时,才突然发现,自己又被昨晚那种异样的情绪笼罩住了。
我不知道它是从何时开始的,或许在熄灯前就伴随着我了。
至少那情绪没有对我造成什么妨害,我决定再次忽略它。
我将所剩不多的精神放到了那个脚步声突然消失的位置上,随时准备着应对可能卷土重来的袭击。
我突然感觉到有人在摸我的脸。
我立即启动了预先设置好的行动方案,不经思考就捉住了那人的手,用力翻身想要将他扯入泥沼。
这是自杀式的袭击,运气不好的话我也会掉下去。
可优点是成功率高。若对方没有准备的话,就算是成年男子,也该失去平衡。只要进入泥沼,对方的体重和力气就都不再是优势。
要么我将他按死在里面,要么我同他一起死。
可出乎意料的是,我用尽全身的力气都没能拉动对方分毫。
倒是让我的身体撞进了对方怀里。
我的呼吸停滞了一秒。
我感受到对方稳如泰山,没有趁机袭击我,也没有动弹。被我抓住的那条手臂轻而易举地悬在原地,哪怕吊着我半个身体也没有丝毫晃动。
我放弃了第一个方案。趁他没有动静,我立刻从他怀中退了出来,迅速从兜中掏出了光珠子。
操火者的能力会造成火光,我不知道他打算怎么遮掩,但我没打算帮他,我早想过了在必要时刻主动开灯。
将事情闹大,或许能争取到一丁点外界的帮助。
就算他事先将所有人都打点好了,毫不畏惧火光亮起的话,那么,我也该先发制人,将光线转变的时机把握在自己的手里,用它来成就我的攻击。
趁光骤然亮起之际,我将滚烫的光珠子往对方脸上按去。
我在刺目的光明中眨了下眼睛,想要找准对方的脸,对方的眼睛。光明和黑暗都是能直接影响人感官的攻击手段。光是滚烫的光珠子。暗是沉重的沼泥。
我一手抓着光珠子,一手糊满了沼泥。
但我的两只手被对方拦截并控制在了半空之中。
我看清了那张过于标准的脸。
那不是操火者,是云哥。
我的心跳正在加速。我承认我每回面对云哥时都不大正常,我承认我莫名其妙的就是在害怕他。
就算他和我之间没有仇怨,他在黑暗中的悄然靠近也是值得我警惕和抵抗的。但理智告诉我,我要更加谨慎处理,避免激化矛盾。
我未战先怯。
我厌恶他,因为我厌恶所有具备着我无法抵抗的力量的上位者。
我的双臂都被他抓住,此刻无法动弹。我只能就着光珠子的照耀,看他的眼睛。
他的眼睛也近乎是平均值。
人类的基因真的能糅合出这种颜色的虹膜吗?
黑曜石的底色里掺着紫、金、蓝、红的光芒,像是不断变幻角度折射着阳光的宝石。我几乎以为是太阳落入了深渊。
我不由看了好一会儿。
他也一直看着我,我不知道他看出了什么。
周围依旧很安静。光珠子的光芒没有惊动任何人。
或许是夜太深了,众人睡得太沉。
又或许是人们认出了云哥,识相地装作睡得太沉。
我怕再这样僵持下去,我的所有呼吸都会被那双眼睛吸走。我低声问道,“你来做什么?”
这句话不怎么客气。我是在声音打破寂静的同时才意识到的。
但这就是我惯常说话的语气,是我在见到大哥前,唯一掌握的说话语气。
这个队伍里大概没有人这样质问过他。
云哥没有回答。
长成这样的他,在四周的黑暗氛围中不动又不说话,简直像是个假人。
我放缓声音,“云哥?”
这句嗓子又捏过头了。我听到这哀愁的声音在黑暗中飘向远方,忍不住打了个寒颤。
我暗暗期望,云哥能对此见怪不怪。毕竟,他见识过那么多来自人类的献媚表演,他最好是不要放到心里去。
云哥在此时终于开口,说:“凌云。”
我愣了愣,意识到这是他的名字。我将这语气理解为否定。
看来我还不配人云亦云,用那种沾亲带故的称呼。
“凌云。”我生冷地吐出这个称呼,顺势挣扎了一下。
凌云放开了我的手,但他仍坐在旁边,没有离开的意图。
“……手机还没修好。”
我去搜自己的内兜,想要尽快将他打发走。
可当我转开脸的时候,他再度伸手,掐住了我的下巴,将其摆回到端正对着他的位置。
我意识到,凌云一直在看我的脸。
他就是为此而来的。
他在看什么?
我并不好看,舍友嘲笑过我从来懒得收拾自己。我就愿意这么行事,别人看不到我,更令我觉得安全。
我有时会招惹来像操火者那样的麻烦,不止一次,但我知道,那种人选择目标也不挑外貌和打扮,只是看到了我的年轻和孱弱。
可是对凌云来说,任何人都足够孱弱,他有什么必要来看我这张脸呢?
我此刻正是最难看的时候,因为脸还肿着。我没有镜子,根据经验猜测那里是乌紫一片。
凌云盯着我的脸,总不能是恋伤癖吧?
我的心底敲响了警钟。
这时,他问,“你的能力是什么?”
我心神一凛。
其实我知道他为何要看我。我一直在试图为他找出一个其他理由。可那个理由在降临之前,就已失去意义。
他感觉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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