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光仿佛一下子就回到了过去。我和庄烨幼稚地斗嘴,爷爷在一旁温柔地笑,就连空气都沾惹了恬静安逸的味道。
那时的我们,可真好呀。
我痴痴地望着眼前的景象,原本紧张不安的心逐渐平静了下来。
庄烨果然是最了解我的。
他的插科打诨成功地让我放下心来。
我深深地吸了口气,感激地看着他。他也不客气,在我的头顶轻拍了几下,“怎么样?是不是感动得想要以身相许了?”
“一边去,烦人。”我不爽地推开他的手,“头发都被你搞乱了。”
爷爷在一旁开心地笑出了声。
病房内的气氛变得很好,大家小心翼翼地望着彼此,安静地没有再开口,仿佛一出声就会打破这美好的画面似的。
我看着脸色苍白格外瘦弱的爷爷,一时间尴尬的不知该说些什么好。
分开这么久,连亲切的问候和话题都失去了踪迹。
还是护士推开了病房的门,走进来担心地询问道,“我刚刚好像听到了咳嗽声,您的身体还好吗?”年轻的护士紧张地望着爷爷的脸色。
爷爷心情很好,一脸阳光般的微笑说道,“我很好,没什么事情。”
“嗯,气色是比前些天看着好。”护士也为他高兴,“难得看到您心情这么好呢,心情好对病情恢复也有好处,要保持哦。”
爷爷点了点头,没有多说。
护士转向我和庄烨说,“你们多陪老人说说话,不然他总是一个人看书,这样下去身体会受不了的。我们说什么他都不肯听……”
“好。”不等我开口,庄烨已经十分痛快地应下声来。
护士满意地离开了病房。
爷爷开始主动和我找话题闲聊,“小季,你是什么时候回来的?一路都还顺利吧?你妈也回来了吗?”
我顺着他的话往下说,“前几天到的,飞机有点儿晚点,其他倒没什么状况。哦,对了……庄烨特地赶去接机,让我感受到了首都人民的热情好客。”
庄烨在一旁无语地笑。
爷爷又问,“那你现在住在哪里呢?”
“庄烨家。”我特仗义地指了指庄烨,“庄老板最近可是发达了,一个人住那么大的房子,说话都有回声,我要是不过去陪陪他,估摸着他就要抑郁了。”
“得了吧。”庄烨翻了个白眼。
“哎哟喂。”我一看他的表情就不满意了,“您还不高兴呢?怎么着,难道不是你死乞白赖地非要请我去你家吗?”
这么厚颜无耻的话我能说得如此自然,我对自己的脸皮厚度有了新的认识。
“是!你说的都对,是我死乞白赖。”庄烨败下阵来,他苦笑着看向我,“余季,你能不能有点儿出息。”
我得意地冲他扬了扬眉。
爷爷看着我笑了又笑,眼神中又是欣慰又是喜欢。
我有好久没有在他的眼神里看到这样的信息了。又或者说,在父母离婚后的日子里,每次见爷爷我都没什么好脸色,也根本不想和他对话,我根本就没有注意过他的眼神。那时候的我就像一只浑身长满了尖刺的刺猬,对谁都是敌意十足,我一方面用尖刺彰显自己的冷漠无情,一方面又用它保护自己的柔软和脆弱。
离开的这些年,我过得浑浑噩噩,经常回忆过去的点点滴滴。那些珍贵的画面就像是黑夜里的灯光,总能让我在孤单无助中找到些许慰藉。
它们让我坚持到了现在。
此刻,我不敢说自己真的放下了,也不敢说自己长大成熟了。可面对老弱的爷爷,我打心底里恨不起来。
当年的他,一定也非常煎熬吧?
做出那样的决定,他也一定非常艰难吧?
年轻的我当然读不懂他的用心,所以也无法理解他的所作所为。可再纠结又能怎样呢?时光从不停步,我们一路向前,最终都长成了各自的样子。
我没有依照爷爷的期待成为一名法律工作者,任性地选择了另一条路,与他背道而驰的反方向,并且走得十分决绝。
我有些想笑,又有些想哭,看着爷爷说不出话来。
爷爷紧紧的握着我的手,自打我进入病房后,他就一直没有松开。我想到小时候,经常和他这样牵着手在大院里散步,沿途的熟人都会羡慕地和爷爷聊上几句,夸赞他得了件小棉袄,有个贴心懂事的好孙女。
爷爷当时脸上的笑,灿烂的胜过了热烈的夕阳。
父母离婚之后,我再也没见过他的笑。
庄烨见我们祖孙二人你看着我,我看着你,却没人开口说话,只能担负起活跃气氛的工作,“老爷子,我看您的气色还不如前些天来探望时好,您老老实实说实话,是不是根本就没好好遵循医嘱,又熬夜了吧?”
爷爷当着我的面自然不肯承认,坚定地否认道,“当然没有,我可听话了呢。就是人老了,身上的老零件都不听使唤了,八成也该大修一次了。对了,你爷爷身体怎么样?可让他注意点儿,酒更是不能多喝了。”
庄爷爷的酒量很好,一日三餐,必须有酒为伴,就连早上也要自饮自酌半杯白酒,这是多年养成的习惯,就是庄烨这个宝贝孙子发话也没用,根本就改不了。
庄烨笑着接口,“他那个老犟种,我说话他也得肯听才行呀,我可做不了他的主,每次我说话,他都有一百句在后面等着我。等级段位不一样,我根本不是他老人家的对手,哪一次不是被敲打得铩羽而归?我还是把脖子缩在自己的龟壳里,好好过我的小日子吧,找什么不自在呀。”
爷爷听了,格外认真地说道,“不过你年纪也的确不小了,是该成家立业了。你爸爸像你这个年纪的时候,你都已经会满地爬了。我们这辈老人年纪大了,身体一年不如一年,不见到你结婚,你爷爷就是死也闭不上眼。何况哪个老人不想看到下一辈呢,你把重孙子往他怀里一扔,那可比什么酒都醉人了,到时候别说是戒酒,就是不让他喘气,他也能活个十年八年的。”
我坐在一旁,听着他们一老一少聊着天,嘴角不自觉的浮上了一抹微笑。
“您别盯着我,您孙女不也单着呢吗。”庄烨见我在一旁没事人一般听得兴起,坏心眼的把话题扯到了我身上。
爷爷的目光顺理成章地落在了我身上,“小季,你现在没男朋友呢?”
在回答爷爷的问话之前,我先恶狠狠地瞪了庄烨这个叛徒一眼,然后才认真地解释起来,“我去瑞典的时间也没有多久,何况我和妈所在的城市是个靠近边境的小地方,虽然风景很美,但是人口真是少到可怜,大多数男性生物都是已婚男士或是名花有主,剩下的少部分都是奇葩或衰男,根本入不了本姑娘的法眼。”
“哟,还挺挑剔。”庄烨在一旁抱着胳膊调侃我。
“那是肯定的。”我高傲地哼了一声,“连你这样的我都看不上,他们那种档次的能行?”
庄烨哟了一声,“怎么着,听您这话的意思,好像我在你心里是个衡量标尺啊。这让小的怎么担待得起,不胜惶恐,不胜惶恐啊!”
“呸,少臭美。”我瞪着他,“难怪你没女朋友,吊儿郎当没个正形,哪家的好姑娘瞎了眼才会跟你。”
“你没听过一句老话吗?”庄烨居高临下神气地看着我,“瞎猫碰上死耗子,您就把心放到肚子里,保准有那死耗子不知道在哪个犄角旮旯等着我呢。”
除了白眼,我实在懒得理他。
“你们俩都多大的人了,怎么聚在一起还是争来吵去的。”爷爷撑着身子想要坐起来,庄烨眼疾手快地凑到跟前扶住他,我则把枕头垫在他的后背处。
爷爷舒服地喘了两口气。
庄烨熟练地放下爷爷,有些担忧地皱了皱眉,“您的体重轻了很多,这样下去是不行的,您到底有没有好好吃饭啊?”
“我有好好的吃,不过真是没什么胃口。”爷爷摆了摆手,“更何况医院的饭菜很难吃。”
医院的饭菜?
爷爷不是向来有保姆阿姨照顾的吗?
我不解地看着庄烨,想从他那里找到一些线索。
没想到庄烨比我还要意外,他一脸诧异,“您为什么要吃医院的饭菜呀?照顾您的阿姨呢?”
“她儿子出了事故,我同意她赶回老家去了。”爷爷答得十分自然。
庄烨更震惊了,“那这些日子都是谁来照顾您的?”
“我还没老到需要人照顾的地步。”爷爷坦白道,“有需要的话,我会请护工帮忙,小来小去的事儿不是还有护士吗。”
庄烨的眉头不满地皱在了一起,“余叔叔他们不知道这件事儿吗?”
听到他这样称呼父亲,我忍不住微微一愣。
余叔叔……
好久没听到这三个字了。
爷爷敏锐地察觉到了我情绪上的变化,他简洁地答道,“我还没老到那个地步,你不用担心。对了,你们中午要不要留下吃饭,如果要的话,我找护士帮忙预定饭店的菜,不然你们肯定吃不惯。”他不太自然地转移着话题。
庄烨的脸色依旧不太好看,整个人看上去十分可怕。
他还和从前一样,不懂得隐藏自己的情绪,什么事都喜欢写在自己的脸上。
我则顺着爷爷的话说道,“好呀,我去订,您想吃什么?”
没等爷爷开口,病房的门再一次打开了。
我循着声音转过身,不无意外地看到了这辈子最不想见到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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