进大门的时候,门边的佣人规规矩矩地同她一鞠躬,招呼了一声“余小姐”。
一屋子的人气,气氛却沉重不已,从来客到佣人,没有一个人脸上挂着笑。
她环视了一圈,没见着认识的人,于是随手拉了一个佣人问:“今天这是怎么了?”
那人低垂着头,哀叹了一句:“说是靳老爷病了。”
病了?
余霁一蹙眉,她怎么没听说靳老爷子生病的事?
虽然靳老爷子年岁已高,但毕竟是自己一手起家建立的靳氏帝国,分明自己之前还听说靳老爷还在集团担任董事长处理要事,怎么说病就病了?
“什么时候的事?”
佣人眼神四下里探了探,又压得低了些:“余小姐,我也只是听说。听说一年前靳老爷就查出来得了不治之症,但不想惊动公司上面哪帮人,所以一直在秘密治疗。最近说是病情突然恶化,没得治了。”
说到“没得治”的时候,佣人的声音几乎微弱到听不见,仿佛在这种时候说这种话是不吉之昭。
余霁心头一颤,像靳家这种势力的,但凡还寻得见法子就不可能放任靳老爷子回家做保守治疗。
想到这里,余霁心里的那份不安感愈发浓烈,于是朝着佣人点点头:“靳老爷现在在哪间房?”
“我带您去吧。”
佣人在前面带路,靳老爷子就在一层靠内的卧房,客厅里站着坐着不少人,一些是来探望的来客,一些是靳家的旁亲,很难得才能见到一次的亲戚,大概率也认不出余霁的脸。全程都没人招呼她,仿佛她才是一位客人。
余霁随着佣人穿过长廊,走到深色木制大门前,又叫人传话,说是余小姐回家来了。
虽然来探望的人不少,但都被阻隔在外,由靳家的其他人招待,真正能见到靳老爷子的人并没有几个。
待那佣人进去传了话,才返身来替余霁开了门。
门开的刹那,厚重的木质香混着草药的气味扑面而来,这间卧房原本不是主卧,比楼上靳老爷子的卧房小了不少,但空间还算宽敞。
余霁进门时,房内悄无声息,三两个坐着,三两个站着,闻声都朝她看了过来。
对她而言面熟的那些人都在这里。
几个人脸色阴沉得像窗外的天气,见余霁来,也没人主动和她打招呼。
“靳爷爷?”
安静的空气里,她怯生生地叫了一声。
床上那骨瘦如柴的老人这才稍稍一侧脸,朝着余霁的方向看过来。余霁被靳老爷子这憔悴模样吓了一跳,上一次见他的时候,他还是个头发花白但脸色红润着说要再买一股风投的人。
此刻就这样病怏怏地瘫倒在那里,像是被吸空了精气神那般羸弱。
老爷子缓缓抬起一只手,轻轻挥了挥,微弱着声音说:“你们先出去。”
靳泽康见状,有些不情愿地清了清嗓子朝着靳老爷子一点头,回脸时,意味深长地瞄了余霁一眼。
待一行人散去,只剩靳老爷子和余霁的时候,他轻轻拍了拍余霁的手,长叹了一口气。
“小霁啊,我怕是命不长咯。”
余霁弯下身子,坐在床沿,看着被病魔折磨得不成人样的靳老爷子,不由得想到了自己的外公,当年离世前也是这般模样。
“别这么说,靳爷爷,您会康复的。”
靳老爷子露出一个疲惫的笑。
他和余霁都知道,不会有那样一天了。
索性,靳老爷子换了个话题:“这些日子,委屈你了。”
余霁的眼眶忽然有些湿润。
原来他什么都知道。
余霁手指捻去几近落下的眼泪,微微一笑:“不委屈,不委屈,靳叔叔杨阿姨都对我很好。”
好么?
说出这话的时候,余霁有一种揪心的痛。
“小霁,爷爷都知道。”
“之后我要是走了,就更是只有你自己了。”
他疲哑的声音里,说半句话就要喘几口气,对他来说,交代这些话好似都已花光了力气。
“以后好好照顾自己。”
“我不在了,可就替你做不了主了。你也要趁早替自己的未来打算好了。”
余霁和靳家人非亲非故,出于恩情才施舍的她几口饭吃,她自然知道靳老爷子的话是什么意思。
倘若他还活着一日,他就还能替余霁在家做主一日。纵使她碍了靳家人的眼,他们也不敢对她做什么。
而靳老爷子一旦离世,家里就全看靳泽康的眼色行事,她免不了拖着一身债被扫地出门。那时候,连庇护她的人都不再有。
余霁终于憋不住眼泪,刹那间夺眶而出:“靳爷爷,你不会有事的。”
“你呀,还是和小慧当年一样。”
听到“小慧”的时候,余霁的鼻翼微不可察地翕动了一下,脑子里浮现出母亲的脸。
当年自己的母亲,又是什么样子的呢?
她想问,只是看样子,靳老爷子没有太多力气同她追溯过往。
“小霁啊,后面,早些离开吧。”
余霁的眼眸微微一缩,大脑在这一刻嗡鸣了起来。
早些离开吧。
这是靳老爷子对她最后的忠告。
-
从房间出来的时候,门口只剩三两个佣人。
她忽然有些恍惚,三年前父母将她抛下之后,她只觉得世界空荡,她飘飘忽忽地走在空中,怎么都踩不实地。当年那种感觉,到这一刻又重新回来了。
她知道她不是靳家的人,迟早也是有要离开的那样一天,只是没想到这一天会来得这么快。快到她还没有足够的底气和能力自力更生。
她站在光线晦暗的走廊里,迟迟不敢出去。
耳边忽然传来细碎的动静,她一回头,发现走廊的另一侧,正站着一个人。
那边有一扇很大的弧形玻璃窗,虽然天气阴沉,然而那种刺眼的白光却依旧和走廊这一段的阴暗形成了对比。那人站在那光里,好似在注视她。
余霁站直了身子,嘴唇动了动。
没想到竟然是靳之禹。
见她出来,他竟动了动步子朝她走了过来。
“余霁。”
那道生冷的声音再度传来。
余霁有些诧异,他是刻意在等她吗?
“上次的事情,考虑好了吗?”
余霁眨了眨眼,靳之禹的眉眼在壁灯下越发清晰。
他比靳迄云年长五岁。岁月将他和靳迄云雕刻出完全不一样的气质。
他成熟稳重、面上几乎很少带笑,手上一块价值不菲的腕表,身上永远是一件深色的外套。
余霁有些不解:”上次的事?”
靳之禹许是觉得,同余霁要说的话没什么好遮掩的,索性只是站在这里,甚至都没有让一旁的佣人离开。
“周导演找过你了吧?”
余霁一怔,靳之禹怎么知道的?
那被靳迄云搅黄的局,她哪有胆再提起?
“找过。”
靳之禹继续穷追不舍:“所以,考虑得怎么样了?”
“靳大哥怎么突然想起来问这件事了?”
靳之禹见余霁一副紧张兮兮的样子,松缓了些口气:“哦,你别多想,最近人周导打电话找到我,正问起你呢。”
“是周竟其导演,还是他的儿子?”
余霁到现在都想不起来周南魏的名字。
靳之禹的眼眸忽然一动:“周南魏,你应该知道的。”
“对方开出的片酬是外界的两到三倍,虽然还不够你还清债务,但是够你舒坦地过生活,完全足够了。余霁,如果你还觉得不够,我可以......”
靳之禹又往前一步,微微一躬身。
然而,却不待他话说完,身后传来一道更喑哑低沉的声音:“哥——”
靳之禹的目光从余霁的脸上落到她的身后。
“爸叫你过去。”
余霁立在原地不敢回头,却遥遥地能感受到背后的那股寒气。
靳之禹眼珠动了动,于是不打算继续将话说下去,只是稍稍一侧脸,低声告诉余霁:“你再考虑考虑,考虑好了,就来找我。”
说罢,他径直从她身边走过,头也不回地拐进了另一边。
余霁还站在原地,一骨碌的事情朝她抛来,她头脑还只是一片空白。
所以,是周南魏又找过靳之禹吗?
还是说,其实这一切都是他们一早就沟通好的?
余霁觉得心头有些乱,靳迄云不知什么时候走到了她的身边。
“还站在这里干什么?”
余霁猛地一抬头,看向身边的靳迄云,一时有些慌乱,将心里话说了出来:“那......我要去哪?”
她是真的有些不知道自己此刻该做点什么。
她只觉得心里堵得慌。
“一会儿我爸让大家一起吃顿饭,你也......”
靳迄云忽然对上她那双哭红的眼睛,竟有些于心不忍。
“你要是不想去,就算了。”
他别过目光,看向远处那泻入刺目的光芒的玻璃窗。
余霁哪有心思和那帮根本不认识的人吃饭?
何况,她也没那资格。去了也是被他们指指点点的对象。
“我就不去了吧。”
靳迄云也没有纠结这个问题,了然地点点头,又问她:“今天要回学校住吗?”
余霁有些犹豫。
也不知道靳老爷子还能撑下去几日。
于是她摇摇头:”今天先不回去了吧,就住家里。”
难得的白日,靳迄云和她说了这么多话,但此刻,她脑子很乱,乱到有些理不顺事情的发展顺序。
-
夜里,余霁一个人将自己反锁在房门里,脑子里久久地盘旋着靳老爷子和靳之禹的话。
周南魏给她的纸条早就被她撕毁了,她压根没有考虑过要再联系他。
何况,她也答应过靳迄云绝对不会再见那个人。
不知怎么的,想着想着,她又靠在门边哭了起来。
原来时间过去这么久,她还是孤苦伶仃的一个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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