开出停车场的时候,文心打开车窗,夜晚的风夹着湿气,也夹着一丝沁人心脾的凉气,柔软地吹过,像极了温语的吻,潮湿得令她亢奋,细腻得令她满足,又舒服得令她缓解。
她享受又不安,她觉得这样的幸福除了温语没人再能给得了,可是温语这么优秀,会不会尝过了新鲜后就觉得自己没那么吸引,又或者,这样的幸福会被突如其来的意外打扰,又或者这只是一场做得久了一点的梦,有一天会醒来,回到原本的现实生活里,不觉得难过,但往后也不会开心。
人在感到幸福的时候总是怀揣着不安,担心会不会失去,害怕会失去,于是一边做着心理建设,想保护自己,适可而止,又一边情不自禁地深陷,不管不顾地放纵自己,再贪恋多一分、多一秒的蜂蜜。
太爱一个人的时候也总会患得患失,再足够的信任也忍不住怀疑,怀疑自己不够好,疑虑对方是不是太好了。爱总能让人莫名自卑,只看见对方的好,忽略了自己的好。
文心不由得一股失落,她抿着唇,问:“我们是不是最近亲得有点太过了?”
“什么意思?”温语目视前方的眼睛转过来看了她两秒,转回去时嘴巴在用力地抿住,脸上的皮肤在不自然地绷紧。
“哎呀,不是,你别这么紧张,我只是觉得,嘴好像有点累。”
这个理由相当烂。
烂得比坏掉的苹果渗出来的刺鼻汁液更令人难以忍受。
可是她临时也找不到其他理由。
温语不高兴了,她冷漠地看着前方路况,回了:“哦。”
她也突然很失落,明明刚刚的回应那么激烈,怎么一会功夫又冷了下去。
冷得要死。
她伸手调高了空调温度,顺便放了她平时听的音乐。
她和文心一起在车上的时候很少听音乐,因为她们总有话可以说。有时候文心停下来玩会手机,或者看看窗外发呆,她也更喜欢静静地听着文心在旁边的动静,哪怕没有动静,那种平静,仿佛是把两个人单独拎出来,放进一个无人打扰的空间里,尽管外面多么猖狂,里面也一切如常地安稳、平和,可以专心地感受这一种声音——爱情在时间上弹琴。
可现在她需要真正的音乐来让这个空间不那么安静,用来掩盖情绪。
她确确实实不高兴了,比以往任何时候都明显,也更不高兴。
文心没见她这么不高兴过,也没见她这么不收敛地不高兴着。
确实,被刚和自己热吻过的女朋友事后告知说嘴累了,这样的评价,有点欺负人。
温语也是有自尊心的,而且从来都是高高在上,骄傲得很,没有人敢僭越她的自尊心,也没人有这样的能力能够让她觉得自尊心受挫。
除了文心。
文心感受到温语的心情,如此沉重,她慌张得想收回刚刚的话,她自责地在心里声讨自己:“你在说什么鬼话啊!明明不是这个意思,怎么口不择言的!怎么可以讲这么伤人的话!你这样温语会觉得你是在嫌弃她的!感觉好像在骂她!现在怎么办?能说我讲错了吗?她会信吗?我自己都不信。”
突然车停了,遇到红绿灯,文心抬头看了一眼窗外,不是去她家的方向,她怯怯地问:“我们去哪?”
温语依旧没有任何表情,盯着前方:“我家。”
温语虽然一直说话语句简短,可是她现在讲话短到连尾音都感受不到,是冷漠,还是生气,还是难过,或是别的什么,通通感觉不出来。
文心更忐忑,她声音有点颤抖,问:“去干嘛?”
温语沉默,刚好绿灯,她挂了档继续往前开着:“到了再说。”
文心像只受惊的小鸟,想扑腾一下翅膀,可是怕闹出动静,惊扰了周围的环境。她偷偷地用余光看一眼温语,竟看到温语红了的眼眶。
温语咬住嘴唇,她在努力克制悲伤的情绪,这是她留给自己最后的体面。
文心感到一阵刺痛,有一片又大又厚的乌云飘过来,她的世界下起骤雨,伴着雷电声,哗哗啦啦,轰轰隆隆,吵得她又烦又乱。
她摇起车窗,逃回到车里的安静。
她心疼极了,疼得全身都无力。
她等不到回家再说了,不舍得让温语再难过多一秒。
她使劲挤出一句:“温语。”
还没来得及解释,她鼻腔内的空气就开始膨胀,一点点挤压掉氧气,然后到额头,到眼睛,她还想开口继续说,喉头越发缩紧,紧得她越来越痛。
随之她感到眼眶又热又酸,泪水悄无声息地夺眶而出。接着一滴、两滴、三滴,泛滥成海。
她用力地抿紧嘴唇,尽量不让哭声太大,不让眼泪太汹涌。
温语听见文心克制地小声抽泣,她赶紧确认了一眼,看见文心淌了整脸的泪水,哭得满脸通红,她的心也骤地疼了起来。
她把放在挂档上的手伸到文心两手的中间,轻轻握住一只,深吸一口气,带着一点鼻音说:“心心,不哭了。”
瞬间,这股温暖从手心流遍全身,她用另一只手抓住这股暖流,双手用力地紧紧握着。
她们的爱,在彼此各怀悲伤的沉默里扩散,浓烈。
温语加快油门,她想快点到家,安慰文心,抱抱文心,她也舍不得让她伤心多一秒。
到车库后,她锁好车,又绕过来牵着文心坐电梯上去。文心依然双手紧握着她,生怕她会突然消失了。
进门后,房间里没有灯光,只有玄关的感应灯感应到主人回来,亮着。望向屋内,有一种空洞而深邃的恐慌。
环境有时候可以影响心情,心情有时候也可以决定环境的氛围。
文心的手没有放开,她更靠近温语一点,欲言又止。她不知道要怎么开口,也不知道要怎么控制眼泪不要再出来。
温语心头一颤,心疼地用另外一只手抱住她,她放开握着的手,也把温语紧紧抱住。
她们互相抱着,只有呼吸和啜泣,直到玄关的灯灭了。
温语开口说:“心心,我们去沙发那。”
她感受到文心在她怀里点头,开了客厅的灯,换回牵手,和她走到沙发,坐下。
“不哭了,心心,是我不好。”
文心摇摇头,眼泪决堤了。
明明是她不好,温语还说是自己不好,一时间,愧疚、自责、懊恼一拥而上,把她包裹着。
温语心痛得好不容易咽下去的眼泪,又快要迸发出来。她挪得离文心更近,拍着她的背说:“不哭了,慢慢说,好不好?”
温语依然那么温柔、暖和,对她无限包容。
隔一会,她才颤抖着嘴唇,说:“我,是我不好,我不是那个意思。”
温语等她继续说。
鼻子一吸:“我只是害怕,你对我越好,我越怕,我怕会失去你,怕你突然不要我,所以我才想让自己不要太过了,不要那么放纵自己去爱你,去满足你,我想收敛一点,我以为对我们都比较好。”
她结结巴巴地说着,温语专注地听。
“你不知道,每一次跟你亲亲之后,我都会更爱你一点,我怕我自己越来越爱你,而你越来越觉得我没劲,我怕我自己会越来越粘你,而你会越来越烦我,我怕自己太过了会被你讨厌,我不想被你讨厌,不想你不要我。”
她越说越委屈,刚刚收了一点的情绪又崩塌了,哗啦啦地又泪流满面,几度哽咽。
温语听她一字一字地说,心里一寸一寸地发疼。她好疼,明明那么爱自己,却要那么压抑她自己,折磨她自己。她怪自己,明明也那么爱她、疼她,却让她这么没有安全感,这么不放心,这么不踏实。
她疼得发抖,眼泪一滴滴往外掉,掉在手背上,那么冰凉、刺骨。
她一把抱住文心:“对不起,心心,让你这么难过。”
怀里的心心在摇头。
她在想办法,得现在就能做出一点什么事情,让她安心。
过一会儿,两人逐渐平息情绪。
温语用手抹去文心眼角的泪痕,掏出手机,说:“心心,我的手机密码是身份证号码后六位,我给你录一个面部解锁,家里的门锁密码也是这个,等下也给你录几个指纹,还有支付密码,是我手机号码后六位。如果你觉得太难记住,也可以改成跟你家里门锁密码一样的。我有七张银行卡,三张是工作收入的,一张是我爸妈给我的,一张是爷爷给我的,还有两张是用来存投资收益的,密码全部一样,是我手机号码后六位倒过来,我放在房间里,我拿给你,以后都放在你那。”
文心看着温语这一波操作,还在刚哭完的情绪里,更加一脸茫然。
她意思是,要用这些来让我安心吗?
她拉住起身的温语,眼神示意她坐下。
“你干嘛啊,突然说这些,我不要你的银行卡,我不是这个意思,我是说,我的意思是,我说我嘴累,我瞎说的,我就是害怕,又不知道怎么办,就稀里糊涂那么说了。”
虽然没有逻辑,但是意思很明确,她在瞎说。
温语低着嗓音,又字字分明地说:“其实我一直都想跟你说这些,然后把它们都给你保管,从我们在一起的那一天晚上,我就想这么做,但是我又怕吓到你,后来又没有找到合适的时机。”
“心心,我知道你不需要我这些,但是我在乎你,很在乎你,我想让你知道我爱你,比你以为的爱多得多,也比我自己以为的爱多得多,我想给你很多很多爱,但怎么给都好像不够,怕给你压力,怕你不喜欢这样的方式,但我想不出除了用这种办法让你踏实以外,还有什么别的更好的办法,如果你有其他的想法,你可以跟我说,我都会答应你。所以不要害怕,不要退缩,也不要担心,因为我对你,也同样有这些的不安。”
文心第一次见到一次性讲这么多话的温语,她在这些长句里找到了安全感,她听出温语的真诚、在乎、害怕和心疼,她感受到了被爱、被疼、被紧张,被捧在心尖上的感觉。她沉浸在温语的爱里,心里的不安被逐渐稀释,逐份拆解,最后烟消云散。
半天,她才说:“那我,也要给你设手机密码那些吗?”
温语突然笑了,她真的想把眼前这一口文心咬进嘴巴里,吃掉。
把她吞到肚子里,永远属于她。
怎么可以这么让人着迷!
“心心,如果我说想,即使你不想,这样的情况下,你也会给我设,可是你给设了,这样算是勉强你,我不愿勉强你;如果我说不想,那就是骗你,可我不想骗你。”
“这个问题的答案不在于这个结果,而在于想不想这个行为本身。我并不想看你手机,窥探你的**,即使我可以随便查看你手机里的一切,我也不会刻意去看,我信你,只是你的愿不愿意,想不想这个想法本身,它潜藏着的你是否对我足够相信,愿不愿意无条件把你的秘密交付于我,这个才是我在乎的。”
“我尊重你的**,但如果你愿意跟我分享它们,我会觉得自己真的被你认定了,而且我们的想法很默契;但如果你不想跟我分享你的秘密,我能理解作为一个独立个人的人,也应该有属于自己不为人所知的神秘空间,只是我们的想法有一点不同,我会努力去接受它,并且去探索你更多的想法,或许我的想法也需要改变。”
文心又被温语的长篇大论听得眼睛瞪得溜圆,内心默默表扬:温语你好能说!好会说!
“我今晚发现你,好不一样。”
“嗯?怎么?”
“反正就是不一样。”
“那你,喜欢吗?”
“喜欢,喜欢得不得了,比以前更喜欢,比早上见到你更喜欢,比刚刚你在跟我说那一大段一大段还喜欢。温语,我发现,我真的好爱好爱你!”文心说着,也把自己说开心了。
温语眼睛又湿润了,这次是因为感动。
喜欢会腻,可是爱会以任何形式不断加深。
她笑着,用眼睛摄影,把这一晚的底片记录进心里。
文心戳了戳温语的肩膀,带点扭捏说:“温语,我今晚,可以在这里睡吗?”
“你这是在哄我吗?”温语又用指尖勾了一下文心的鼻头。
文心糯声糯气地说:“不是,我在哄我自己,我舍不得你,不想回家了。”
反正明天不上班,又要见面,不如一整晚都在一起。
“好。”语气里的温度回来了。
突然文心从怀里挣脱:“但是,我们就只是睡觉啊。”
温语蹙眉,眼眸在笑:“不然呢?”
文心羞愧之极,她回避道:“我先去洗澡了,刚刚流了好多汗,热死了,等下把你的床弄臭了。”
“走,我给你拿睡衣。”温语牵着她的手去浴室,心里在开花,嘴角是压不下去的弧度。
她蹦蹦跳跳、欢脱的小兔子也回来了。
一点点小风波,温老师哄哄就小心心就好了。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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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8章 第四十八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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