洪山宾馆。
云华慈善基金会晚宴的会场已经布置妥当,受邀前来的嘉宾在入口处的屏风上大手一挥,写下自己或是代表机构的名字。
即使很少看电视新闻,夏锦也认得出来,这些人大多是社会名流。
明星、官员、企业家、爱心人士……他们每个人身上都散发出强大的气场,光彩熠熠。
夏维华一到会场,就抛下夏锦和差奶奶,迎着那些嘉宾,热络地寒暄。
在夏锦眼里,母亲像是变了一个人似的,从不苟言笑,一下变得左右逢源、谈笑风生。
看着她那自信爽朗的笑,她有些出神。
“走吧,咱们别站在这里挡路了,到里面找个地方坐着去。”差奶奶拉住夏锦的胳膊,往里走去。
虽然没有见识过这种大场面,可她自恃夏维华这种大人物的家人,自觉要懂事得体,不能给她丢人显眼,也就格外留心。
会场十分大,足可以容纳上千人。
形形色色的人,如流水一般来来往往,一个老人和孩子,便显得毫不起眼了。
“从前只听那些老邻居说你妈如何如何风光,这回可算是亲眼见识了。”差奶奶的目光遥望着入口,仍能看见夏维华的正脸。
她约摸有一米六五的身高,不算高大,人很挺拔,看上去足有一米七的样子。
虽披着一头长卷发,被职业装勾勒出很女人味的身材,浑身散发出来的气质却有些雌雄难辨。
或者说,那种强势、干练的姿态,让人忘记了她是一个柔弱的女性。
此刻散发出比那些大人物还要耀眼的光芒。
差奶奶脸上焕发出光彩,为自己能是和她生活了十几年的家人而感到骄傲。
尽管,平日里,她不是很喜欢她。
夏维华爱干净、规矩多,像是有强迫症一样,东西必须摆放在指定的位置,做卫生必须要达到一个光可鉴人的程度,林林总总的,这些对习惯了差不多就行的差奶奶来说简直是个折磨,她阳奉阴违了十几年,到现在也没能完全习惯,只有夏维华出差不在家的时候,她才觉得家里舒坦、放松,不然的话,她一有机会,就要逃出去喘口气。
现在,看着光芒四射的夏维华,差奶奶又把那些曾经的不快、压抑统统忘到了脑后。
“你妈这是带你来见世面了呢。”
她拉着夏锦的手叹道,夏锦不习惯别人触碰自己,一感觉到立马就条件反射地甩开,可对于差奶奶的手,她却像是自己身体一部分似的不觉有异。
“也是,你今年都十八了,不能只是个埋头读书的傻丫头了,也该出来学学接人待物。”差奶奶见夏锦向往地看着她妈,便替她母亲说出了见世面的真正目的,这点儿粗浅的道理,她还是明白的。
“你妈这么大的事业,这么大的集团,将来等你大学毕业了,能独挡一面了,肯定要接她的班。”
“不,我才不要。”
夏锦立马回过神来反驳,还有些生气的样子,继承家业在她看来是无能的表现,她想要闯出比母亲还要宏伟的天地,靠自己的本事。
这样,才能证明自己,让母亲高看。
“你不接班那她传给谁呀,她跟她那些亲戚都不来往,也没有个可靠的侄儿什么的。”差奶奶嘟囔道,知道夏锦这孩子跟她妈一样,心气很高,不愿坐享其成,可她想的很远,在很远很远的未来,再能干的女强人,也会有跟自己一样风烛残年的一天,那时候,她呕心沥血一辈子好不容易作出的事业又该何去何从呢。
难道要像她常做的慈善一样,全部捐给穷困的人吗?
不能吧,她在心里暗暗叹道,再怎么无私的人,也是有一部分私心的,活了一辈子,她相信自己对人性的判断。
她又看向八面玲珑的夏维华,突然觉得,自己虽然和她密切的接触了十几年,却是仍然摸不透她。
她就像远在云雾里的群山,每一个角度都不那么一样。
到底哪一个才是真实的她,差奶奶也说不上来,她的脑子喜欢沉迷肤浅的东西,一旦要思考,就觉得像是生锈了似的,根本转不动。
夏锦认真打量一个个光环耀眼的成功人物,心里不由得思考起刚才差奶奶说的话来。
直接继承云华集团肯定是不行的,那样太没出息了。
可是自己目前来看,除了学习,也并没有什么感兴趣的领域,找不到为之奋斗的目标。
她脸上有些迷茫了。
从商、从政、做NGO,可这些东西,她没有一个能看得明白的,也不是很想去细细的了解。
她心里最大的渴望,仍旧是在学习上取得高超的分数,用这个来得到母亲认可。
可这偌大的会场,成功是各种各样的,却没有一样是与学习成绩相干。
自己引以为傲的分数,在这种场合,忽然变得微不足道。
想到这里,她低落了。
许久以后,晚宴正式开始了。
指针指到六点整,由主办方和代表嘉宾上台致辞的环节拉开帷幕。
主办方是云华集团,自然是由董事长夏维华上去讲话。
夏维华面带微笑,不紧不慢地走上台,握住话筒的那一刻,她像是摇身一变,成为了可以主宰这个世界一切的人。
她侃侃而谈,时而肃穆地说着问题,时而幽默风趣地说着一些见闻,没有一句废话,一个多小时的发言,全部都直指一个核心问题——越是有能力的人,越应该肩负社会使命,关心那些阳光照不到的角落,并付诸行动。
联想到母亲在儿童福利院、在敬老院悉心照料那些人的身影,夏锦感动的快要哭了。
舞台上的母亲,聚光灯下的母亲,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要光彩动人。
她是高尚的、伟大的。
她像个苦行僧一样生活,更加凸显出她对这个世界,对世人的大爱。
夏锦为拥有这样的母亲感到发自内心的振奋鼓舞。
她的身体里,像是得到了源源不断的精神源泉,让她更加坚定、踏实、奋进。
她的目光看向极富感染力的母亲,发誓,也要像她一样,摒弃自私自利,做这样一个不图个人享受、一心为天下的人。
光芒如此耀眼,耀眼的让人几乎看不见处在光里的人。
可这光芒却永恒地烙印进夏锦的心里,成为她心渊深处最珍视的一幕。
阵阵暖流在她身体里流动。
那喷薄的、莫名的激动,让她想要去拥抱自己的母亲,然后告诉全世界,自己的母亲有多么的光辉、伟大、可敬。
阵阵热烈的掌声响了起来。
在间断发言的间隙,夏维华注视了夏锦一眼,似乎是在关注她有没有得体的坐着。
四目相对,夏锦从母亲眼里淡淡的微笑中看见了寄予的厚望,那种深沉的、无法不去注意的庄重期待,那种令人心潮彭拜的注目,可她紧接着又看见了那藏在她眼底深处的、熟悉的,深藏的怀疑、漠视、鄙夷。
她笑着的脸僵了下来。
锥心之感扑面而来,她无力承受,瞬间躲开了视线,激动平复了,取而代之的是,无尽的困惑、自责、内疚、追问甚至拷问。
一切表情和心理活动,都是那么的细微,细微到,连朝夕相处了十几年的差奶奶也没有捕捉到。
她望望夏维华,又看看眼前的夏锦,抹着泪花笑道:“你们母女俩真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平时看着跟闷葫芦一样,可一给你们表现的机会,就像鱼儿放进水里,顿时活过来了似的。”
差奶奶说的是夏锦在学校里参加文艺活动、辩论赛、运动会时的表现。
用她们老家的话来说,这样的人叫“好强”,就是好胜心很强。
别看这种人平时蔫不拉几的,可一到要争个高低输赢的时候,就要拼尽全力崭露头角、锋芒四射。
致辞结束,晚餐开始了。
不过台上依旧有主持人在进行着项目认捐、慈善拍卖活动,吃着饭的人们,也在踊跃响应着。
夏锦不知道母亲是什么时候来到自己身旁的,有些意外。
“跟我来。”夏维华说道,没有任何肢体语言,接着便转身就带路。
夏锦很是忐忑的起身。
她看了看差奶奶,差奶奶朝她宽心地笑了笑,“去吧。”
随后,差奶奶看见母女俩走向了主桌,那里坐着的,都是全场份量最高的人物。
虽说她一个也不认识,可她感觉的出来。
“跟各位介绍一下,这是我女儿,名叫夏锦,孩子刚刚高中毕业,还很拘谨。”夏维华面向全桌人说道,带着温柔的歉意。
众人都向夏锦投来了最热烈、亲切的目光,欢迎着她。
有人得知她考上的是江大,夸张地盛赞了一番。
“这是省里的张部长。”夏维华将手掌对向张部长,向夏锦介绍道。
“张叔叔你好!”
夏锦认真而又客套地说道,内心的拘谨在脸上化作羞涩尴尬的绯红。
她望着一双双热情却又犀利审视着她的眼睛,感到任务艰巨,可又不得不鼓起勇气应对。
只是一句简短的问候,她便再说不出多的话来,愣在那里,张口结舌。
夏维华轻轻拍了拍她肩膀,示意她没事,便接着跟她介绍下一位人物。
夏锦暗自舒了一口气,母亲没有用失望的目光责怪自己,便是最大的恩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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