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明日再叙

唐蕖的弟弟——唐德此刻正一脸难以置信地看着自己向来胆小甚微的妻子。

她的手上,竟拿着一卷圣旨!

她竟然在朝廷命官面前出了头,说了话。

这双每日在厨房生火做饭、在肮脏的水中搓洗衣物、在杂乱的草药中盘布拨弄的手,怎可拿着这天下万民只可俯首恭迎的天命之物,怎可拿着这承载着帝王威严与乾坤重责的御令?

于是他忍不住想上去抢夺。

可这个女人,平时就连见到府里稍有威势的人,都要低声下气地退到一旁;平时她但凡得到了什么好东西,都会第一时间奉给他;任何长辈或什么人调笑、说教她,她也从不辩驳,只会抿着嘴角浅浅一笑,逆来顺受得让人几乎忘了她的存在。

这样的一个人,现在却淡淡地望着他,眼里没有顺从、也没有反叛,只是毫无感情地看着他,身子微微一让。

于是他没有抢到那卷圣旨。

“你想干嘛?”唐德说不清自己心里的情绪,像是耻辱,像是不安,像是不可置信,更像是一种从未体会过的失控感,“你要造反吗?”

“此圣旨乃是周大人亲手托付,你如此争夺,到底是谁要造反。”柳月梢的声音不高,甚是平静,她没有继续和唐德纠缠,只是拿着圣旨便往府里走去。

唐德愣在原地,眼睁睁看着柳月梢的背影逐渐远去。他想追,却又觉得没了力气,只能站在原地,毫无底气地冲着她的背影问道:“你去哪找那小祖宗?”

唐德是陈平十四年的秀才,从小,家中便倾尽所有供他读书。他考了许多年,终于考上了秀才。可尽管中了秀才,却始终未能更进一步,一连几次乡试皆名落孙山,始终止步于科场之外。

科举不成,他自觉怀才不遇,也不愿去做学堂里的教书先生。可就这么耽搁在家里也不是办法,幸而姐姐唐蕖嫁到了家境颇为殷实的杏林世家谢家,又颇得家主看重,谢家家大业大,府宅更大。于是,他便搬到了谢府,名声上挂了个在谢家药堂收药材的差事,实际上每天只干一个时辰的轻巧活儿,之后便出门这里瞧瞧,那里逛逛,偶尔写下一两句诗词,仿佛自己还是那个秀才。

几年后,唐蕖做主为他娶了一位农夫家的四女儿柳月梢。柳月梢出身贫寒,性格温顺,在嫁入唐家后,一直对唐德和谢家人百依百顺,从不争辩。

有了柳月梢之后,他将这去药堂收药材的差事干脆也丢给了自己的妻子,反正她什么都会做的。

他遗漏了什么?

唐德始终也想不明白,他只好大袖一挥,对着天边的太阳,边缓缓点头边有模有样地吟道:“水中月映依旧在,只叹波心不——同——前——”

天上一只八哥飞过,拉下了一坨鸟屎。

//

城西军营依山而建,占地广阔,四周环绕着粗壮的木栅栏,栅栏顶端削成尖刺,显然经过多年风雨。营门两侧竖立着高高的旗杆,旗帜在寒风中猎猎作响。

周以身着官服,腰间配剑,手上提着圣旨走向帅帐。

未及她走近,便见一行人从帐中走来。

“巡霜司,周以。”周以双手作揖,对眼前的人说道,“想必这位就是萧将军。”

萧靖和抬手回礼:“正是。”

“萧靖和接旨。”

一行人在周以面前整整齐齐地跪下。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

闻萧靖和少壮骁勇,统军有方,边关安稳之局,颇赖其筹划有度。今国中多事,急需能臣回京,共谋大局,特命萧靖和即刻启程回京,勿负朕望。

沿途护送殷王、昭王,挑选精锐三千随行,以备不时之需。军中事务暂由其父萧承光代为统筹,待尔回京后再作交代。

朕以此命寄厚望于靖和,非惟为保京中周全,亦望尔威名之盛,助振朝纲,安定民心。此行虽劳,然社稷为重,望将军不负天地君恩。

钦此。”

“臣遵旨。”萧靖和双手接过了圣旨。

周以交代了明日动身时刻与地点,便与萧靖和辞行。她今日的任务便是在荀灵城内各处奔走,刚刚已经去过了殷王府和昭王府,接下来还要去萧府宣令萧承光复职的圣旨。

回到帅帐后,萧靖和皱着眉坐下,沉默地整理起书案上的军报。片刻后,他对身边的蒋卓说:“这些都是近日各部呈上来的军情,我已经分类整理好,明日将军回来后,你呈给他即可。”

蒋卓知道萧靖和已经在做最后的交接工作,将近日需要处理的公务都交到萧承光手上。

“少将军,您就这么走了,不和弟兄们说一声么......”

“来不及了,”萧靖和起身,卸下身上的盔甲,“你把西望叫来,过会儿去东营点三千人。”

西望是萧靖和的副将,自小便跟在萧靖和手底下做事,而东营是荀灵的精兵营,共约有两万人,萧靖和要从其中选出三千人带去京城。

蒋卓跟在萧靖和身边替他打下手,全程都没看到这位年轻的少将军脸上流露出什么异样的神色。周围的营帐远远地探出许多脑袋,目送这位即将离去的主帅,却也不敢违纪上前上演什么离别的戏码。

等到妥善安排好各部事务,又依照家庭状况、年龄等因素挑选出适合进京的三千精兵后,这一番忙碌下来,天色已渐渐暗沉。走出大门时,萧靖和终于还是忍不住回首,看了这旌旗猎猎、尘沙滚滚的军营一眼。

//

谢清在锁云山上住了七日,为周雨薇调配好了最后一个疗程的药,今日下山,是要来百川道的武器铺中挑选一把剑——没错,自己的剑被齐双晚带走了。这几日练剑,她用的都是周雨薇的听雨剑,但这样始终也不是办法。于是,她想来城中的武器铺碰碰运气,看看是否能够挑到一把资质尚可的剑,暂时作为替代。然后再按约定去柳月梢要些草药,最近她又在某个病人那得了些新的启发,想着再买只小鸡做些实验来着。

武器铺开在百川道分支的尽头,谢清踏入铺内,环顾一圈,在放满剑的长桌前驻足。铺内是一股陈旧铁器特有的气味,夹杂着木屑和风干油脂的味道,呆在其中会令人觉得十分沉闷。

谢清拂开几缕垂落的剑穗,仔细挑选起来。然而,这些剑大多有些残缺不全,剑刃上还留着斑驳的锈迹,剑鞘粗糙斑驳,有的缠着已经脱线的布条,显然多是从军营淘汰下来、用坏后被捡来的。

她随手抽出一柄剑,刚握住剑柄,就察觉剑身分量轻得不对劲,细看之下,发现剑刃上竟有一道明显的豁口,边缘粗糙不平,像是被硬生生砍断后又胡乱磨平过。她又放下这把剑,挑了另一柄,看似完好的剑身却布满细小的裂纹,稍稍用力晃动,便发出一阵轻微的颤音,

对谢清来说,这些剑连“凑合用”都算不上。

她问掌柜:“没有其它剑了吗?”

掌柜抬眼看了她一眼,想打马虎眼的心思被谢清脸上的冷意吓得退了回去,只能陪着小心说道:“客官,这城里用剑之人多得很。若有好剑与宝物,早就被送去那几位大人的府上了。咱这小店里,哪留得住什么稀罕物。”

“大人?”谢清心中有了猜测。

掌柜连忙低头,摆手道:“小的不敢多言,客官还是莫要为难我。”

谢清不再多问。她想,这城中能被称作“大人”的,无非就是那两位亲王和将军府,最后便是那司尹。

罢了,大不了先蹭着周雨薇的剑用便是。

还未等她离开武器铺,便听到铺外传来行人的闲聊之声。

“听说了吗?今天来了个朝廷的大官,先去了殷王府,又去了昭王府,看那阵仗,是要把那两位王爷都叫回去!”

“回去就回去呗,难不成这两尊大佛还能在荀灵呆一辈子?”

“这你就不懂了吧,我隔壁的小林子是殷王府的下人,当初跟我说,殷王府跟他签的是五年的活契,也就是说,他们本来要在这呆五年的。现在这俩王爷提前被喊回去,你想想,能是什么事儿?”

“你是说......”

“欸,对咯,这大祁,要变天咯。”

“那又如何?只要荀灵军在,咱们这儿能有什么事?”

“这你又不知道了吧,听说今日那朝廷的官还去了军营。我舅是东营的,刚刚捎消息回来,说是明早就要启程去京城。”

“啊?这么大阵仗?”

“可不是?小心着吧......”

谢清不动声色从两人身边掠过。走出那条幽暗的小巷后,她先绕去买了两只周雨薇最爱吃的焰云酥,而后脚下生风,快步往谢府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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